第三章 火無情

簌簌飛雪，颯颯寒風。暮色盡掩天地蒼茫。

掌燈時分早過。

往日到了這光景，青石小鎮上早已是家家燈火，戶戶炊煙。

然而今日卻甚是奇怪。除去風中偶爾傳來幾聲寒號的犬吠，竟是人聲全無。本就人煙稀少，不大點兒的地方，一眼望去儘是一片漆黑，狀如鬼域。

卻在此時。

自朝南入關的方向並肩走來兩道身影。正值風摧雪緊，道路濕滑難行。令常人睜眼如瞎的暮色，在他們眼中卻似毫無影響。腳下似緩實急，落地無聲，一飄一盪便已將數丈遠的地方拋在了身後，若不是偶爾可見從遮了大半張臉的馬連坡斗笠下呵出的白氣，渾如夜下幽靈。

二人沿路步入鎮子。似乎對周圍的異狀毫不在意。徑直走到一進位於鎮尾的屋前才雙雙止住腳步。

注意到屋前堂口，懸挂在門楣上的半片破帘子，以及歪到在台階上的一口鐵鍋。

身形較為高大的一人沖著同伴點了點頭，示意地方沒錯。二人當即左右分開，身形似電，縱躍起落間，眨眼沿著屋外遊走了一圈，將周遭的情況探了個仔細。隨即身形一晃，一先一后飄然落入了屋中。

寒夜孤燈，門帘后透出的光芒雖然暗淡，卻彷彿令自白日起就陷入一片死寂的小鎮再次有了些許生機。

屋內一燈如豆。身形略顯嬌小之人伸手摘下頭頂的斗笠，手指輕掃，拍落堆積在上的雪花。

隨一頭如瀑青絲垂落，飄曳的火光映出她一張白皙的俏臉，除顴骨略高，嘴唇稍薄。面相微有幾分刻薄外，細眉下，一雙丹鳳眼亮如寒星，眉目流轉間盡顯嫵媚。竟是個貌美如花的女子。

屋頂灌入的寒風捲起陣陣淡淡的血腥味兒，令女子秀眉不由一蹙，眼底閃過一絲厭惡的目光，看臉上神情顯然不願在屋內多做停留。

她將明媚的眼波四下一掃。隨即抽出系在腰間的長劍，邁步走到一具被斬去了雙臂，後背朝天的屍首前，伸劍在其後背上先刺了幾劍，方才劍鋒一挑，將屍體反轉了過來。

「師妹果然蘭心蕙質。怪不得門中的師兄弟都爭相傾慕於你。」說話間，從屋內陳舊的櫃案之後，閃身走過一名眉目清秀的男子。眼神輕佻地瞟了她一眼，這才將目光落在了地面的屍首上。

眼前的屍首除了雙臂被人斬斷外，撕裂敞開的衣服對襟下，彷彿被凌遲過，露出的皮肉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眉下也只剩兩個滲人的血窟窿，雙眼似被人生生剜去不久。

「歸一教那死鬼看來沒有說謊，他確實曾對這雪中鷹宋德元嚴刑逼問過。哼，即便將人折磨成這般鬼樣也沒問出個所以，當真廢物一個！」

「是喲，如果早到數個時辰，便不須費如此多的手腳。那件東西興許早就落入到你我囊中。不過嘛，以師兄的搜魂指之能，即便是死人也會開口。成與不成，接下來可就看師兄你的了。

「為兄的搜魂指豈止搜魂問魄這麼點本事，還能，勾魂呢。」男子一瞟自家師妹，嘴角邪邪一笑，語氣頗為曖昧。

「討厭，此時此地你還有心情調笑。」女子眼波如霧，水汪汪地白了他一眼。

「你我一路截殺那歸一教的死鬼，即便已將這鎮子里的人都滅了口，也不保會被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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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窺見。師兄還不快快動手，早些將東西找到也好早些回去復命。到時你想怎樣，都依你便是。嘻，就怕你勾魂不成反被人家要了小命。」說著，她伸手在男子胳膊上輕輕擰了一下。俏臉之上飛起一抹紅霞，燈下看來說不出的嬌媚動人。

「我這小命兒自打當初見到師妹那會子，就早已一命嗚呼。妹子，你就等著被哥哥我勾了魂去吧。」男子哈哈一笑，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個指頭大小的水晶瓶子。隨即臉色一正，小心拔開了瓶蓋。將瓶口對準屍首的鼻孔，手指在瓶底輕輕一彈。

隨瓶子微微晃動，但見一隻指甲蓋大小，渾身漆黑，形貌有如幼蠶的蟲豸爬出了瓶口，額頭長長的觸鬚一陣搖晃，便動作飛快順著鼻孔鑽了進去！

男子輕吁一口氣，忙將瓶口蓋好。珍而重之地納入懷裡。手指捏了個法印。嘴皮翕動，飛快地念出一連串古怪的音符。待口中咒語念罷，右手中指已如同墨染，絲絲黑氣繚繞周圍，樣子說不出的怪異嚇人！

「靈蟲噬腦，一指搜魂！」

口中作謁！男子右臂帶出重重殘影，動作快如疾電將手指往宋德元屍體的眉心輕輕一點！

就在手指觸碰到屍首額頭的剎那！

四下里寒風呼嘯，颳得本已飄搖不定的燈火一陣幻滅！

「嗬...嗬...」

那早已發僵的屍體突然將嘴大張！喉嚨里發出有若野獸般地低沉嘶吼。竟似活了！

「宋德元！十六年前自關內取來的那件東西，你將之藏在哪兒了！與我速速說來！男子依舊將手指點在屍首的眉心，口中厲聲喝問，語音尖銳，尚為清秀的面目瞬間說不出的猙獰，有若惡鬼拘魂！

「吐，「嗬...嗬...吐在噗中！」

屍首舌頭僵直已久，口中嗬嗬，聲音難辨！

「再講！東西究竟在哪兒！」男子聲音越發尖銳！手指黑芒大盛！

「吐，爐！爐！中」

爐？

爐灶！

男女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偏轉頭，將目光投向了櫃案后那座余火早熄的灶台！

「哼！這雪中鷹果然狡詐！如此珍貴的事物竟然被他藏在了爐灶下面！」男子聞言鬆開了手指，身形一晃，已然到了灶台面前，隨手一掌將檯面劈碎。也顧不得骯髒，蹲下身開始細細翻找，然自古好事多磨，他將柴灰，灶壁搜了個遍，卻沒有絲毫的端倪。

男子凝思片刻，曲了食指依次在灶台下的地面敲過。

就在手指敲擊至靠近牆角的一塊泥磚時，指端突然發出了空空的聲響！男子目露驚喜，右手五指成爪，扣住那塊磚石往上一掀！

泥石飛濺！一個宛如鎮紙，外形方正的舊石盒赫然出現在了眼前！

「師妹，找到了！」男子小心翼翼將盒子捧起放在櫃案之上，隨手從旁抓過一塊抹布正待要擦去上面的灰塵。卻見手中的破布顏色難辨，鼻端隱隱便能聞到其上一股油膩腥餿的怪味兒。

男子眉頭一皺，如避蛇蠍般，一臉嫌棄地將抹布遠遠扔掉。無奈之下，只好就著袖口將盒子匆匆擦拭了一番。這才手指一掀，滿眼皆是迫不及待的神情，輕輕將盒子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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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盒蓋開啟。

一本似綢非綢，似絹非絹，薄如蟬翼的書冊閃爍著蒙蒙熒光，如夢似幻般出現在了兩人的眼前！

「哈哈哈哈......任你奸詐死鬼，終究還是被我找到了。師妹你看，這冊子正與傳聞中所述無異！這次回去，師尊一定會重重賞賜你我。」

「嗯！全仰仗師兄的本事妹子才能立下這般功勞，你讓人家怎麼報答你呢。」看到盒中的書冊，女子湊到近前，俏臉上儘是喜色。語帶嬌嗔地說道。

聽到她口中嬌糯嗲酥的話語，男子臉上笑容更甚，彷彿已能預見將書冊上交后，當著所有門人的面，自己被師尊親口宣稱列為真傳弟子的畫面！

一想到平日里穩壓自己一頭的幾位師兄從此將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任憑差遣的樣子，男子眼中喜色更濃，彷彿一切已然成真，臉上儘是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

就在這時！

眼角的余光中，他突然看到自家師妹雙眼直勾勾地注視著自己身後，往日嫵媚撩人的雙眼中儘是驚恐！彷彿看到了什麼異常恐怖的事物！

男子驀然一驚！下意識地回身一看！

自家師妹的身手如何，他這做師兄的再清楚不過。能將她驚嚇成這樣，究竟是看到了什麼！

然而身後除了陳舊簡陋的牆壁家什，入眼儘是空空如也！

這！

還未等他心頭念轉！但覺后心一痛，一截明晃晃的劍鋒無聲無息刺穿了胸口，出現在了眼前！

男子眼中的志得意滿眨眼不翼而飛，換做了一片不可置信和觸摸死亡時的深深恐懼！

這一劍不但正中要害，更是在入體的剎那便有一股至陰至寒的怪力沿著劍身湧入！只瞬間便震斷了心脈，絕了他的生機！

平日里千依百順的師妹竟要殺死自己！

男子身形踉蹌，勉力扶著櫃案穩住身形，艱難地轉過身。卻見師妹正如往日那般淺笑嫣然，正用明媚的眼波溫柔地注視著自己。哪裡還有半分先前那副的惶恐的模樣！

「為什麼？」

「呵呵，妹子先前早已對師兄說過，別勾魂不成反被人家要去了性命。」女子聞聲淺笑，動作從容地將石盒關好抱在手中。

「這下師兄知道是為什麼了吧？」

「方芷晴！你個賤人！你......！」

「噓，方芷晴是不是賤人，人家可不知道。」女子嫣然一笑，話音未落，手中長劍電閃刺出，正中男子眉心！

「有時候，就連人家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呢。」

在男子死不瞑目的雙眼注視下，她口中彷彿喃喃自語，隨手抖落劍刃上的血污還劍入鞘。身形一晃已到了門口。

就在即將轉身離去之際，素手一揮，一絲明黃色的火焰瞬間從她的指尖射出，點燃了懸挂門口的布簾。

塞外風雪夜。

鎮尾破屋內的微弱燈光，頃刻之後化作了衝天的火光！

在將塵封的以往焚燒殆盡的同時，那熾熱的火苗卻又彷彿點亮了新的篇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