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8
晚上，我關了咖啡廳里的最後一盞燈，然後不怕隔天又被小艾罵有煙味的，我在吧台上點了一根煙。
這裡還是很安靜，可是我的心情卻不再安靜。
我在意，在意著他說我又唱到了他的心裡，在意他摸過我的頭之後所遺留下的溫度，甚至，我更在意，他們那個樂團所帶給我的衝擊。
為什麼晴天可以那麼像辛蒂，為什麼氣氛可以那麼像從前？
我想要逃避，可是他們總有藉口讓我再繼續跟他們見面。
我想要再繼續不開心，可是心裡卻漸漸快樂起來。
「那會是什麼樣的歌詞呢？寫出來之後……如果真的是那種感覺的歌詞，你們，你們會聽到、感覺到，我在跟你們道歉了嗎？」我，呢喃著，讓言語隨著煙霧，以為這樣就可以悄悄的瀰漫出去了。
叩叩。忽然，聽見了有人在敲著玻璃門的聲音。
我轉頭，看見溫佑信站在門外。
他推開門進來，說：「我又想喝打烊的咖啡了，有賣嗎？」
「就算很難喝？」
「嗯，就算很難喝。」他一聽，笑了。
不同於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晚上，他在暗暗的屋子裡笑了，可是我卻能感覺到，那笑容有多刺眼。
是真心的笑容。
我起身走進了吧台，開始認真泡起咖啡。
「幹嘛那麼認真？反正又不好喝。」他邊點起一根煙，邊說。
「謝謝喔。」白了他一眼，我突然有衝動想在裡面吐口水。
「他們很開心喔，差點回去聒噪的沒辦法錄歌了。」
「喔。」
「而且，老Ｊ已經跟一名適合的作詞家談好，應該很快就有消息羅。」
「嗯。」
「你總是這麼不多話嗎？」
「你，很吵。」我停下了泡咖啡的動作，淡淡的說。
「哈哈，可是這樣跟你說話，我卻可以很開心！」他笑開了的說。
「哪裡好笑了？」
「不是好笑，是自在。從跟你第一次見面，我就有這種感覺了，跟你在一起，我就會有一種——遇到同類，然後莫名自在的感覺。」
我一愣，「你……這是在跟我告白嗎？抱歉，我不跟年紀太大的交往。」我認真的說著。
想不到他笑的更開心了，「哈哈，這不是告白。不過我也才剛三十歲而已，也用不著拿年紀大來形容我吧。」
我把泡好的咖啡放在桌上，「既然我們都對對方沒興趣，可以安靜的喝你的咖啡就好了嗎？」
「那我可以點歌嗎？」
「不行。」
「我想再聽一次我不想念。放心，現在這裡又沒開燈，不會有人看見你紅眼眶的樣子。」
這下子，我是真的錯愕了。明明我今天不是掩飾的很好？還是被看見了……
別過頭的，我沉默了一下才說：「那麼，請付錢。」
「好。」帶著一點點寵溺小妹妹的口吻，他說。
我有點，看不清楚他現在的面貌了。我看不清楚，現在的他到底是用虛假的他跟我說話，還是……一定沒開燈的關係。
然後，我一定也只是今天心情不錯，才會答應他這種要求吧。
邊自我說服著，邊慢慢的走到了舞台前。
當我開始唱起第一句，我看見的不再是回憶，而是那隱藏在黑暗之下，他那副，失魂落魄，快要流淚的樣子。
在我還沒唱完整首歌之前，他竟然就這樣開門離開……
我愣著，歌聲跟吉他聲都停下了，心裡想著要不要跟過去……
還沒想好，我的腳已經代替我的想法了。
「等等！」我開了門叫住他。
他一震，卻沒有轉身。
「你……還會再來喝難喝的咖啡嗎？」沒頭沒腦的，我問。
「嗯。」他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
「就算我跟你收的很貴？」
「嗯。」
「呃……就算我不一定都會唱歌？」
他笑了，我聽見他笑了，可是依然沒有轉過來。
「現在好像換我不多話了。抱歉，現在就先別……別管我了吧。」說著，他慢慢的在路口轉彎，離開。
「我……到底在幹嘛呀？」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
什麼時候，我也變成了那麼在乎別人的人？
鎖上了玻璃門，關下了鐵門。
我也試圖的，想把另一扇，擅自打開來的門，給關起來。
只是這一夜，我自己一個人坐在一樓好久，不彈吉他不唱歌，只是抽著一根又一根的煙。
腦海揮之不去的是，他聽我唱歌時，那悲傷的眼神。
我知道那感覺，深刻的知道，或許也就因為這樣，我才不能——不在意他吧。
一夜無眠的，一大早我又再度去了美術館。
今天的氣溫降低了很多，手指甚至有快凍僵的感覺。
早上的美術館，幾乎都是散步做運動的人們。
明明整夜沒睡，可是來到了這裡，我卻無法感覺到累。
很久，沒試過在早上就在這裡彈吉他。
一夜的思緒，太雜，我只想要在這個時候能把那些情緒，通通的，讓它們離開我的腦海。
拿起吉他，我慢慢彈起了簡單的節奏，早上的味道，很舒服，而累積了一整晚的鬱悶，也彷佛隨著每一個音階，慢慢離開。
吶，爺爺，你覺得——我還可以再跨出一次嗎？再一次，接受快樂來到我的生命。
這感覺，跟當初跟鉉他們相遇時，不一樣。
那時的害怕，跟現在的害怕，是不一樣的。
嘆了口氣，我努力的不讓自己再去想任何一件事，只是單純的，在這早晨的時候，就我一個人，躲在每一個和弦之中就好。
「亞……琪……？」
忽然，一個陌生人，緩緩的站到了我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輕輕叫著我的名字。
我一愣，第二條弦也不小心的在這時一斷！
刺耳的聲音打斷了演奏，我愣著。
慢慢的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我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
——寂寞，也許在聽見了某首歌、想起了某段畫面，才發現緊握的過去，早已成了過往雲煙的，孤單。
09
今天，真的很冷，明明前一刻我還感覺到冰冷的感覺拍打著我臉頰，然而此刻就像連空氣都凍結了一樣。
「——好久不見。」他，露出了我以為我要忘記的笑容的，說。
「鉉……」
「鉉，我愛你。」
「……我也是。」
「我們，就到這吧。」
「嗯。」
我們在他最喜歡的山上，確認了彼此的心意，並結束我們，不該存在的關係。那深刻的對話，清晰的重新在我的腦海中播放出來。
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我們還會有再見的一天。
激動的，我說不出話了。
「我以為我看錯了，這兩年回到高雄之後，我沒事就會來這裡……我知道你不會再出現在這了，可是還是會來……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又出現了。」他說，然後在下一秒，已經緊緊擁住了我。
我錯愕了一下，並隨即把他推開，「等等……鉉。」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我搖搖頭，然看了眼我那已經斷了弦的吉他，「陪我去一下樂器行買弦吧？」
「當然！」
我們慢慢往美術館附近的樂器行方向走，沉默著。
這種久違的相遇實在是太突然，我作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我還能這樣跟他肩並著肩散步，就像從前。
「你……」
「你……」
我們同時出了聲，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