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的軟肋
在面對殷花月的時候,李景允顯得可惡又詭計多端,讓人恨不得把他扔出京華。
可每回坐在庄氏面前,他總是沉默寡言,渾身上下都透著疏離。
這個時候花月會慶幸庄氏眼睛不好,甭管李景允露出多麼討打的神情,她也能溫柔地對庄氏道:「今日花開得好,公子一回府就說來看看您。」
庄氏意外又感動,拉著她的衣袖小聲道:「快先給他上茶。」
花月應是,從茶壺裡隨意倒了茶給李景允送去,然後清洗杯盞,濾水入壺,給庄氏端了上好的鐵觀音。
李景允:「……」
他覺得殷花月可能是不想活了。
庄氏笑眯眯地摩挲著手裡的茶杯,眼裡只隱約看見太師椅上坐著的人影,她張了唇瓣又緩緩合上,猶豫許久,才輕聲問:「你身子可好些了?」
「回母親,甚好。」
「那……練兵場那邊還好嗎?」
「回母親,甚好。」
「你院子里那幾棵樹,花開得好嗎?」
「回母親,甚好。」
再無別話可說了,庄氏局促地捏緊了裙擺。
她很想同景允親近,也很想聽自己的兒子同自己撒撒嬌,哪怕是抱怨什麼也好,說說每日遇見了什麼煩心事,或者說說有什麼值得慶賀的喜事。
可是沒有,景允從來沒有半句話想與她多說。
庄氏嘆了口氣,兀自笑著,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夫人。」花月含笑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咱們回來的路上呀,路過了寶來閣,奴婢本是急著回來報信的,誰曉得公子突然看上了個玉蘭簪,非讓奴婢買回來給您看看。」
「您看,喜不喜歡?」
沁涼的玉石,入手光滑,庄氏摸了摸輪廓,眼眸微亮:「景允買的?」
「是呀。」看一眼滿臉僵硬的李景允,花月貼近庄氏耳邊,輕聲道,「咱們公子打小就是個嘴硬的,面兒上斷說不出什麼好話,可他一直記得您喜歡什麼。」
眼眶微紅,庄氏摩挲了好幾遍簪子,顫著手往髮髻上插,花月接過來替她戴好,讚歎地道:「夫人天生麗質,本就戴什麼都好看,偏生公子爺眼光獨到,這玉蘭與夫人相映成色,端的是桃羞李讓,風華無雙。」
李景允一副被噎住的表情。
他張口想說這狗奴才胡謅,可唇剛動一下,殷花月就掃了他一眼。
眼神冰冷,帶著警告。
李景允不明白,區區一個奴才,為什麼敢瞪主子?可他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就看著這人將庄氏哄得高興了,然後過來引著他往外走。
「你什麼時候買的發簪?」他茫然地問。
「回公子,前些時候一直備著的。」
「那為什麼要說是我買的?」
「回公子,任何東西,只要是您買的,夫人都會喜歡。」
瞭然地點頭,李景允終於回過神,一把掐住她的肩,陰側側地道:「當奴才的,什麼時候能替主子做主了?」
花月雙手交疊放在腹前,任由他抓著自己,笑得溫順極了:「公子教訓得是。」
「別把你這副樣子給爺掛出來,沒用。」李景允冷笑,「在裡頭瞪爺瞪得挺歡啊,離了主子就夾起尾巴了?」
「公子教訓得是。」
「你是不是覺得有人撐腰,所以不把爺放眼裡?殷花月,你到我院子里,就是我的人,我可以尋著由頭一天將你扔進掌事院三回。」
花月恍然,然後點頭:「公子教訓得是。」
額角迸出青筋,李景允怒不可遏:「別拿這場面話來敷衍,聽著就讓人來氣。」
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殷花月抬眼打量他,「親母子尚說得敷衍的場面話,主僕爾爾,為何說不得?」
還教訓起他來了?李景允咬牙,捏著她的下巴湊近她:「送了人的狗,還替原主人叫喚,夠忠誠的。你既然這麼護著夫人,那滾回主院不好?」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回主院。
花月垂眸,不甘地往身後看了一眼,不過只一眼,她便冷靜了下來。
「公子車馬勞頓,還是先回東院更衣洗漱。」
李景允覺得很煩,面前這人就像一團棉花,任憑他使多大的力氣都不能把她擊垮,倒是她,幾句軟綿綿的話,聽得他火冒三丈。
得想個辦法治治她。
得了空,李景允去主院拎了個奴才,納悶地問:「你可還記得殷掌事是什麼時候進將軍府的?」
小奴才想了想:「有三年了,三年前宮裡遣送出來一批奴僕,府上收了十個,殷掌事就在其中。」
竟在宮裡當過差。
李景允撇嘴,又問:「那她平日里可有什麼偏好?」
小奴才費勁地撓了撓頭:「要說偏好,殷掌事當真沒有,她每天就幹活兒,忙裡忙外。不過每個月發了月錢,她倒是會去一趟寶來閣。」
寶來閣是京華有名的首飾鋪子,她月錢全花這上頭了?李景允納悶,平日也沒見她頭上有什麼好首飾。
想起那日殷花月憑空摸出來的玉蘭簪子,李景允一頓,突然靈光大現。
花月從後院打了水回來,就見李景允站在走廊邊等她。
「公子有何吩咐?」她戒備地抱著水桶。
李景允伸了個懶腰,十分自然地道:「爺今晚與人有約。」
「回公子的話,將軍有令……」
「你要是裝作沒看見,明日爺便買那寶來閣的首飾,親自給主院送去。」
「……」瞳孔驟縮,花月怔愣地抬頭。
他,給夫人,主動送首飾?
她來府里這麼久,李景允回回都幾乎是被硬綁著進主院的,輕易不肯與夫人示好,要不是一直有她哄著,夫人早被他氣死了。
可是眼下,她聽見了什麼?
面前這人將臉側到一旁,眼眸微眯,顯得有些不耐煩,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腦袋沒動,眸子微微轉回來,睨著她輕笑:「將軍的命令和夫人開心,哪個重要?」
殷花月的臉色一瞬間很精彩。
她是個聽話的奴婢,將軍作為府里的大主子,命令她是一定遵從的。就算拿夫人來與她說道,她作為掌事,也萬不可能徇私。
風從走廊卷過,檐下風鈴清響,叮咚不休,襯得四周格外寂靜。
半晌之後,略微沙啞的聲音在走廊間響起。
「公子要去多久?」
不知為何,李景允倏地就笑了出來,笑一聲還不夠,他撐著旁邊朱紅的石柱笑得雙肩顫抖,直把花月笑得臉色發綠。
花月想把手裡的水桶扣到他頭上,當然也只是想想。
耐心地等這位爺笑夠了,她屈膝又問了一遍:「公子要去多久?」
「一個時辰。」李景允抹了把笑出來的淚花,朝她伸了食指,「一個時辰爺就回來,保證不會讓人發現。」
花月想了片刻,道:「簪子夫人有了,勞煩公子帶個發梳回來,要玉蘭花樣式的。」
頓了頓,她又補充:「若有步搖,那更好。」
李景允是當真沒想到還能從這裡打開門路,之前還誓死不違抗將軍命令的人,眼下正一本正經地給他放水。
「酉時末從西小門出去,務必在亥時之前回來。」
「西小門養了犬,回來之前勞煩公子先朝院牆扔個石頭,奴婢好接應。」
「公子,可聽明白了?」
許是他眼神太過揶揄,殷花月終於是惱了,抿著唇,語調也冷淡了下去,「若是被人發現,奴婢會立馬帶人擒拿公子。」
「真是冷血無情。」
李景允唏噓,又覺得好笑。
殷花月像一把沒感情的刀,鋒利冰冷慣了,能處處給人添堵。可驟然露出點軟肋來,又像是變回了個活生生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伸手去碰碰她那白皙高昂的脖頸。
但這動作說不定會被她潑一臉水。
李景允搖頭,遺憾地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