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明朝-1
話分兩頭,隨著質詢會的順利結束,紀江城又接待了數不清的各路貴客,意氣風發地對誰均是一番熱忱答謝,算是十分圓滿地為明日即將舉行的拍賣會提前熱足了場。
而在這之後,根據計劃,晚飯紀江城還有著必須要赴的重要飯局。不過,在前往赴約晚上的飯局前,趁著最後半小時的難得獨處時間,紀江城遠離了眾人的視線,獨自回到江城集團總部大廈的個人密室中。
似乎,唯有在這裡,紀江城才能毫無顧忌地卸下所有的偽裝,將綳了不知多久的笑臉完全鬆弛下來。
在這裡,紀江城已然換上了一副陰鬱的面容,手掌微微發抖,似乎是壓抑了許久的緊張終於得以釋放。直到過了一陣兒,紀江城才慢慢露出逃過一劫般的慶幸之色,深深地長舒上一口氣。
只是,在紀江城的心中,此刻卻仍未有一絲的輕鬆。因為,此畫究竟是真是假,他這個親自籌劃了《大明江山圖》重現世間整場大戲的幕後主使,此刻竟然也不禁有些糊塗起來:
這幅紀氏一族家傳的古畫,到底是真是假?
難道,按照祖祖輩輩口耳相傳的祖訓與教誨,那畫不應該是一幅偽作嗎?
但為何,那畫中角落裡的建文帝私印,卻被鑒定為真呢?
難不成,自己精心編造的虛構來歷,竟是歪打正著地恰巧蒙准了此畫六百年前的真正源頭?
否則,那枚角落裡貨真價實的建文帝私印,又該如何解釋?
該不會,這幅畫,真的是那下落不明的建文帝親手所畫......?!
這......這也太玄乎了吧?!
而且,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不應賣掉這幅隱居帝王的存世絕作,而是應當私下珍藏起來?
一時之間,最初籌謀已定的紀江城,有些方寸大亂,這一切實在是太過出乎其最初的預料,竟至忽然沒了主張,在密室之中來回踱著步子,越發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此畫又究竟是真、是假?!
趁著還有些時間,紀江城沉下心,先讓自己盡量鎮靜下來,而後,又將自己所知的此畫來歷,在腦海中重新梳理了一番:
原來,據紀江城所知,此畫由紀氏族中先輩們代代相傳,本來的確是自明朝祖先時便開始代代傳下的一幅祖傳古畫。只是,還不等傳到紀江城這一代,歷經一代代紀氏族人的口耳相傳,這幅畫的來歷便已漸漸失傳,隔著數百年的歲月,變得愈發模糊起來。後代們雖然繼續傳遞著這件家傳古畫,但卻早已說不清楚此畫當年的作者到底是誰?究竟是某位紀氏祖先,還是其他人?
紀江城也是早些年自臨終前的大伯口中,方才得知了一些支離破碎的端倪。
不過,大伯的了解其實也是相當的模糊,只是隱約知道,祖先曾有過告誡:此畫不僅是一幅偽作,而且極為不祥!
據傳,此畫曾在明代時害得紀氏的某位先祖犯了大罪,因而被皇帝下旨降罪抄家,連累紀氏滿門都慘遭戴罪流放。而在流放之地頑強活下來的剩餘紀氏祖先們,雖然在抄家后一無所有,卻始終留存著這幅曾引來災禍的畫作,作為家族的信物,傳與子孫後代。同時,還一併留下了關於「此畫乃是偽作,極為不祥,因此想藉此畫時時提醒紀氏後人,務必以誠為本、忠厚做人,勿再重蹈祖先們的覆轍」的傳世家訓,用以告誡後代們做人做事一定要堂堂正正。
不過,這些話均是大伯彌留之際才說與紀江城知道的,紀江城其實也不確信,話都已說不太清楚的大伯當時留給自己的這些隻言片語,到底能信幾分。
而在大伯過世后,紀氏一族的這一支余脈,更是只剩下紀江城最後一棵獨苗而已。但即便如此,當初大伯在身患絕症之後,卻似乎還猶豫過,是否要將此畫交到自己這唯一後輩的手中。
也是在那個時候,紀江城終於得以從大伯顫巍巍的手中接過了裝有此畫的祖傳古匣。而在親眼目睹這幅題為「大明江山圖」的家傳之畫后,紀江城立時為之一驚、兩眼放光!
此畫不僅畫工不凡,頗有神韻,而且紙張材質確系明代古物,因此,紀江城開始時又驚又喜,如獲至寶,認為其必能賣出個好價錢。
畢竟,對於腦袋一向靈活、並在文物界混得風生水起的紀江城來說,管他是否是偽作,能賣個好價錢就成。
況且,稀里糊塗的紀氏先輩們也已說不清楚這畫的作者到底是誰,既無真品對照,又何來偽作一說?
再者,既然祖上流傳此畫不祥,自己做生意一向講究個好彩頭,可不想一直留著這「不祥」之物,平添霉運。因此,紀江城便計劃著乾脆賣掉此畫。
不過,在粗略研究過一番此畫后,紀江城又很快有些泄氣。
如今這個時代,什麼物件都講究一個包裝與名氣,文物界也是一樣,紀江城自然深諳這個道理:
若只是無名氏的尋常古畫,縱使是明代之人所繪,往往也難以賣出一個稱心如意的好價錢。而且,在偽造技術日新月異的這個時代,就是真的古畫,還會時常被人挑刺,總覺得是不小心買到了後人仿製的假貨。
而此畫之上雖未署名,卻只印了一個不起眼的印章。打眼一瞧,實在是不像什麼明代大家的風格,難以進行包裝。
隨著繼續深入研究,細查之下,紀江城更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角落裡的私印上,居然寫的是建文帝朱允炆的名號!
直到這時候,紀江城才明白過來,為何祖先們流傳下來的家訓中會說,此畫乃是一副偽作。紀江城甚至隱約推測,該不會紀氏祖先在明朝所獲之罪,就和這幅隱隱與建文帝暗中關聯的偽作有關?
猶豫之下,紀江城只得先將此畫暗自封存收藏,未有聲張。
但是,最近幾年,受到經濟波動影響,文物生意也連帶著逐漸陷入困頓,紀江城掌控的江城集團更已是難以為繼。資金驟然緊張的紀江城,便不得不再次打起了這幅家傳古畫的主意。
在下定狠心之後,紀江城遂決定乾脆就以「建文帝隱居之後的存世絕作」,來作為對此畫的最主要包裝賣點,搏一把大的!
不過,雖然在宣傳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但是對於畫上的那枚私印,本就心虛的紀江城為防止這幅祖先們口中的偽作露出破綻,非但不敢細究,甚至也從未刻意主動提及過角落裡那枚不起眼的朱允炆私印印記。
直到質詢會今日,老教授們和李林波都將矛頭與焦點齊刷刷指向了那處最為關鍵的私印,紀江城的心臟不由得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此畫似乎並非偽作,更絕非「不祥」。反而極可能是建文帝的真跡,而且在下午還帶給了自己絕處逢生、反敗為勝的莫名好運!
這樣的逆轉,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就連此刻的紀江城,都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這一番有驚無險的質詢會過後,雖說偶有波瀾,但畢竟得以瞞天過海,不少大買主都已或明或暗地表達了求購的意願。
事情的發展,真是出奇得順利。
彷彿冥冥之中真的有上天相助一般,大大出乎紀江城此前的意料。
就這樣,在細細將自己所知曉的這畫大致來歷重新梳理了一遍后,紀江城自認為並未發現任何的其他閃失。當然,唯一存有疑慮的,便是此畫的真假與來歷,自己仍有些糊塗。
不過,這又如何呢?
反正世人都認為是真的,假的也便是真的,真的則更是真的!
想到此,紀江城片刻前的憂慮與不安終於得以一掃而空,不經意間甚至已隱隱有幾分飄飄然,乃至自命不凡地暗暗想道:
也許,祖先們只是故意將此畫稱作「偽作」,藉以保存下這幅建文帝的真跡,留與後世子孫,這也猶未可知。
若是這樣,作為這一支紀氏余脈唯一的在世子孫,自己憑藉先祖們的護寶有功,也算是配得上這絕世名畫發現者的盛名與滾滾而來的財富了!
最終,考慮到集團的財務困境,紀江城還是做出決定,依舊維持自己原本的想法:
明天下午,拍賣照常舉行。無論那《大明江山圖》是真是假,換來的天價報償,總歸是真金白銀!這筆生意,不虧!
越發感到舒心與愜意的紀江城,感覺時間也已差不多,正待起身啟程、前去赴宴,提前享受自己的慶功酒,接受眾人的吹捧與欣羨。而就在這時,紀江城的餘光忽而掃到了窗外不遠處、明天即將舉行拍賣會的那座明朝博物館。
隨即,紀江城的動作忽然為之一滯!
只見其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夕陽下那座燈火未熄的明朝博物館,目光中的輕鬆與愉悅之情漸漸又變得凝重起來,彷彿心底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隱隱有些焦慮與不安。
尤其,是對於新展廳體驗室內的那套「消失的時間」系統。
萬一,今天晚上,那個姓李的小子——
「紀總,已到赴約時間。我們該出發了。」
這時,秘書輕輕地推門而入,細聲提醒道。
不過,紀江城卻像是仍心有疑慮,竟轉而一臉嚴肅地問道:
「昨晚派去盯梢博物館的那倆傢伙呢?」
「這個——」
秘書愣了愣,趕緊回憶道:
「下午時聽人報告說,好像他們倆還在醫院裡躺著呢,至今神志不清。據說身體倒是沒啥問題,但是精神上卻不知道究竟是著了什麼魔,醫院花了一天時間也沒能查出來。」
聽到這樣的彙報,紀江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隨即吩咐道:
「那立刻調其他人手到博物館裡面,給我通宵盯緊了!」
「可......咱們的特別人手,都已按您的吩咐,趕去李林波家所在小區那邊了。」
秘書隱晦地細聲回答道。而紀江城不耐煩地大吼著,
「那就馬上調兩個人回來!」
「都他媽會不會幹活!這些事還要勞煩我特別叮囑!記住,這次一定要選得力、機靈的!別他媽又弄些關鍵時刻掉鏈子的廢物!今晚,必須派兩個人得力人手好好給我盯緊博物館的新展廳那邊,一旦有任何狀況,隨時向我報告!」
「明白了。」
得到最新指示的秘書趕緊關門,退出去立即做安排。而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焦躁的紀江城,才發覺自己竟難以控制情緒,忍不住破口喝罵,實在是有些失態。
可是,為何自己的心中總是有種揮之不去的陰霾呢?如同一座隨時敲響的警鐘。
一時間,紀江城又想起了大伯臨終前交待的紀氏祖先的家訓:務必以誠為本、忠厚做人,勿再重蹈祖先們的覆轍......
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封建迷信!老老實實、畏手畏腳的,哪裡能快速暴富賺真正的大錢呢?
紀江城使勁兒搖了搖頭,將腦海中先輩們留下的告誡徹底拋在了腦後。
不過,小心謹慎的紀江城也並不是毫無防備,在瞄了眼密室另一扇暗門后自己昨晚曾使用過的那另一套「消失的時間」設備后,多少吃了顆定心丸,暗想道:
就算按照最壞的打算,若是萬一有變,這回已有充足準備的自己,大不了再利用那機器回去明朝的世界,與其一決雌雄便是!
想罷,緊了緊領帶、整理好著裝的紀江城,終於自信滿滿地邁步走出了密室,徑自前去赴宴。
只是,其卻不知,自己心中的最壞打算,即將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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