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侯氏忍不住噎了一下,她自然不會讓謝嶺娶寧玉蕪,只因外甥女性子太強,什麼都牢牢抓在手裡,若真娶過門來,哪有什麼安生日子?更何況,寧玉蕪好像還與宮中的貴人有接觸,若真做出了不守婦道的事情,嶺兒心思單純,根本制不住她。
但想起寧家豐厚的嫁妝,侯氏心癢難耐,這才將主意打在了謝崇身上。
「哪有越過長兄,先給弟弟議親的道理?玉蕪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人品相貌都挑不出半點毛病,進宮都使得,難道還委屈你了?」
即使侯氏費盡口舌,謝崇的想法依舊不會轉圜,他眼底浮現出一絲不耐,啞聲反駁,「侄兒絕不會娶寧小姐,只希望她快些議親,以免耽擱了花期。」
說罷,男人陡然起身,沖著侯府拱了拱手,而後大闊步離開了堂屋。
謝崇的手段遠比逝去的謝孟冬更為狠辣,即使侯氏身為長輩,在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時,身上也會冒出一層白毛汗。
暗暗罵了一句,侯氏端起已經冷了的茶,連著喝了好幾口,臉色才緩和了幾分。
此刻劉百戶等在書房門口,見到指揮使過來,他連忙抱拳行禮。
謝崇推門而入,拂了拂肩頭的雪花,淡聲發問,「她說實話了?」
劉百戶點頭道,「那天夜裡,韻茹從暖香樓追出來,本想找到大人,卻看到一個年輕的男子將您帶走,她以為那是鎮撫司的錦衣衛,心中發怵,不敢輕易上前,後來您派人去暖香樓尋她,韻茹才知道不是。」
「年輕男子?」謝崇臉色陰沉。
「是,據她所說,那人十分清瘦,但到底是何模樣,卻不太清楚,畢竟巷子里漆黑一片,實在是分辨不出。」
邊說著,劉百戶邊伸手入懷,摸索了一陣,將一枚皺巴巴的平安符放在桌面上。
「這是普濟寺的平安符,住持親筆所寫,每年只寫七七四十九張,要想查的話,不出三月便會有結果。」
「三月?」謝崇擰眉,身上透著一股煞氣。
劉百戶咽了咽唾沫,解釋道,「求平安符的還有外地的行商,恐怕不太好查。」
「先從本地人查起,那人將我帶回家中,不可能是行商。」他言辭篤定。
擦了擦額上滲出的冷汗,劉百戶說,「既如此,只需要一月時間,便會有結果了。」
擺了擺手,等房中只剩下一人時,謝崇面露思索之色,他不知道那人為何出現在小巷中,究竟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都不明晰。
不過真相如何都不重要,反正他早已認定了清兒,即便有人出手阻撓,他的心意卻不會變。
如今周清懷孕九月,馬上就要臨盆,她在衣食住行等方面萬分上心,生怕出了差錯,影響了錚兒。
平日里她除了給謝崇調香以外,什麼活計都不粘手,畢竟她身子重,還被席氏跟劉婆婆不錯眼的盯著,那二人心弦緊繃,明顯擔心極了。
這天周清坐在鋪子里,手裡拿著前朝的香史,有一搭沒一搭的翻閱著,突見幾個面白無須的男子走進來,身穿宦官的服飾。
為首那人神情倨傲,目光在店中掃視一圈,待看見坐在窗欞邊的女子后,他眼底露出幾分驚艷,隨後卻暗自搖頭,開口道,「周真元、周氏女何在?」
此刻周父正在香房,周清微微疊眉,全然沒想到會有內侍來到香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扶著后腰站起身,她緩緩福身,面色恢復如常,「小婦人周氏,見過各位大人。」
於福是個機敏的,也看出了這幾人的身份,他快步衝到香房,滿心焦急道,「師傅,店裡來了幾個太監,點名要見你跟小姐呢!」
周父大驚,片刻不敢耽擱,將手中香料置於桌上,便與於福一起走到店中,沖著太監躬身行禮。
「草民周真元,敢問幾位大人為何來到香鋪之中?」
為首的太監坐在木椅上,喝了口茶,不急不緩道,「周先生是京城有名的調香大師,咱家在宮裡也曾聽說過您的大名,太后素喜香道,打算請全京城的調香大師入到壽康宮比試一番,後宮女眷居多,周先生不宜入內,但令千金卻不同,還請她準備準備,隨咱家進宮吧。」
周父面露愁容,瞥見女兒高高聳起的肚腹,低聲懇求,「大人,小女這幾日便要產子,若進宮衝撞了貴人,這可如何是好?」
「這是太后的旨意,咱家可不敢插手,今日周氏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說話時,太監眼中不由露出一絲憐憫,也不知這一家子哪裡得罪了成郡王,讓那位爺特地在太後面前提了一嘴,哪還有拒絕的餘地?
周清沉吟片刻,思及前世劉凝雪就是用宣爐點燃了荼蕪香,討得太后歡欣。明明此事不該在此時發生,沒想到竟然提前了許多,這次她手中沒有宣爐,只靠荼蕪香定不會達到繞樑三日、經久不散的效果。
指腹輕撫過桌沿,水眸輕輕閃爍,她頷首道,「大人稍待片刻,小婦人更衣過後,便隨您一同進宮。」
說罷,周清也不看父親焦急的神情,冒著雪先去了庫房,從積滿灰塵的木匣中取出了一枚棗子大小的香丸,放入瓷盒中,隨後回屋收拾一番,這才坐著馬車,隨宦官進了宮。
車輪軋過薄薄積雪,留下一道道印痕,周父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的滿頭大汗。
周清入宮是大事,根本無法隱瞞,不久后席氏跟周良玉也得知情況。
「清兒她、她怎能進宮呢?一旦有了什麼閃失,這可如何是好?」邊說著,席氏邊掩面流淚。
周良玉暗自思索,突然道,「妹妹跟昭禾郡主交好,太后是郡主的嫡親祖母,有她從中周旋,應該不會出事……」
聽得此言,席氏忍不住問,「郡主金尊玉貴,會見你嗎?」
其實周良玉也沒把握,但為了清兒他不得不走這一趟,當即點頭道,「見或不見,兒子都得試試。」
說罷,他轉身離開,坐著馬車直接往郡主府趕去。
前世今生加起來,周清還是第一次踏入皇宮。眼前便是巍峨的宮室,好似蟄伏的巨獸,那股雄渾的氣勢實在令人心驚。
跟在宦官身後,她甫一踏入壽康宮正殿,就感覺有一道炙熱的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宮中重規矩,她不敢抬頭,掌心也滲出絲絲細汗,緩了片刻才恢復自如,而後便被引到了案幾前。
衣著華貴的太后坐在主位,她年過五旬,面龐卻顯得十分年輕,身旁是皇后與宮中的妃嬪。
景昭齊身為最受寵的小輩之一,就坐在不遠處,俊朗的面龐絲毫不見半分頹色,彷彿之前並從未被聖上禁足。
正殿中精於調香的女子不少,足足有二十多人,周清只是其中一個,只不過她懷胎九月,看起來與眾不同了些。
太后微微疊眉,看向景昭齊,問道,「你說的周氏女就在殿中,哀家瞧她的模樣,再過不久便將產子,此刻入宮,萬一是個立不住的,恐怕會早產。」
景昭齊並不清楚周清懷孕一事,他怔愣片刻,歉聲道,「孫兒不知此事,還請皇祖母恕罪。」
盯著孫兒懊惱的神情,太后也知他並非有意,道,「來都來了,便瞧瞧她調香的技藝,若真不成,周真元的臉面怕是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