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他也是這麼對你的
「杜府勢大,一半得益於開宗老祖宗的蔭福,一半得利於皇商名號。杜記瓷窯連任兩屆皇商,皇商牌匾一掛掛了足六年。對杜府來說太短,對其他同行來說,卻太長了。」柳氏不急不緩,盯著唐加明微白的臉道,「當年,是四爺隻身上京,一力為杜府拿下皇商風光。此人有城府有手段,十三行里誰不忌憚他幾分?
否則明年皇商競標在即,家大業大如安記瓷窯,不也只走些尋常門路,不敢真起和杜府硬拼的心思?有四爺珠玉在前,七少則太年輕、歷練太少,又心性未定。柿子,自然要撿軟的捏。」
聯姻是最簡單且最穩當的利益紐帶,她要杜府心甘情願分出一杯羹,再步步蠶食,架空杜府的財和勢。
「我知道你最疼愛加佳。難道在你眼裡,我就是個冷血的祖母?」柳氏看了眼神色驟變、張口欲辯的唐加明,擺擺手起身道,「加佳也是我的嫡親孫女。定親不過是一時,將來我自有法子,在不損害她閨譽的前提下,讓杜府主動退親。」
那麼名譽受損的,將會是杜振熙。
柳氏目光閃過陰冷,緩緩走向辟做小佛堂的堂屋,身姿矍鑠,留下的話音卻輕飄,「我要的,是杜府滿門錢財散盡,家破——人亡。」
一番話縈繞耳邊,柳氏離去的背影在腦中揮之不去。
唐加明捏著氣死風燈,定定佇立在祥安院外的甬道口,回身望向檀香飄渺的小佛堂,那是柳氏早晚禮佛的地方,裡間擺著唐家亡人的牌位。
和祠堂供奉的不同,那些牌位上的一筆一劃,出自柳氏親筆。
很小的時候,柳氏曾牽著他的手進小佛堂祭拜過一次,他記憶模糊,只記得神龕里的塑金佛像,垂眸看著叩拜念佛的紅塵凡夫,神態看似悲憫,實則無喜無悲。
每每回想起這一細節,都令他莫名的腳底發寒。
唐加明不自覺挪了挪腳步,眸底黑沉。
該是怎樣的血海深仇,才會令祖母恨杜府如斯。
他心中有些不敢深想的猜測。
祖母不說,他不敢問。
他能做的該做的,從來只有聽祖母的話行事。
唐加明輕輕閉了閉眼,握緊氣死風燈抬腳離去,打在身前的光暈隨風搖曳,又輕又柔。
慶元堂一角獨立的華美院落中,明間內一燈如豆,明黃燭火亦是又輕又柔。
千柳跪坐席邊,抱著細頸茶壺打瞌睡,耳聽一聲清脆的「吧嗒」聲,登時吹破鼻泡驚醒,瞪著大眼睛努力聚焦。
「困了就先下去歇了吧。」曲清蟬忍俊不禁,一面捻著黑子落棋,一面搖頭笑道,「四爺又不講究虛禮。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千柳瞥一眼不動如山的陸念稚,躡手躡腳的退出明間,半是解脫半是無語的偷偷吐舌頭。
誰會想得到,大半夜的身處慶元堂面對曲清蟬,陸念稚並無半點入幕之賓的行徑,只和曲清蟬對坐手談。
文藝青年什麼的,果然不是她這種小丫鬟能懂的。
千柳默默飄走。
曲清蟬悠悠抬眼,輕聲說起千柳之前說過的話,看著陸念稚執白子的修長手指道,「我就該當場出賣你,說出你暗暗往酒杯抹辣油,才害得七少止不住咳嗽,千柳知道了定然不會再說你是好人,認定你和七少並無不和,好得親叔侄似的。」
她當時離得近人又細心,自然看清了陸念稚的小動作。
陸念稚無謂一笑,輕巧落子道,「不用你說,小七一問,我就自己坦白了。千柳哪裡說錯了?我確是好人,和小七也確無不和。」
人前正經,人後無賴。
還無賴得滴水不漏。
「我可沒見過你這樣的好人,當著眾人的面暗地裡使絆子捉弄人。」曲清蟬面露嗔怪,這份嬌嗔只有親近並無獻媚,彼此相交多年的情分表露無遺,「你要』教導』七少也該挑挑地方。我可瞧見了,你把人困在圍欄上不放,那樣親密的模樣,要是落在心思齷齪的人眼中,不知又要起什麼閑言碎語。」
「你這是在替小七抱不平?」陸念稚訝然挑眉,隨即低笑道,「你看,你才見過他一面就忍不住為他說話,可見他多招人』疼』。可惜他越大越無趣,不像小時候好玩的很,如今稍微逗一下,就要炸毛。」
好玩?
有這麼說自家晚輩的么?
曲清蟬皺眉失笑,「千柳也算見過不少人,連她都贊七少生得好,如果七少不是男子不是你的侄子,我都要懷疑你是動了情思,才會言行無忌,待七少那樣親昵。」
陸念稚錯愕於曲清蟬的腦洞,若有所思道,「你這是感同身受?怎麼,以前……他也是這麼對你的?」
這個他,另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