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伯牙子期

陸毓很興奮，心中歡喜無極。自處死柯善，他心情就如同解開了一個結，輕鬆了許多。早知如此，何必為顧忌太后，忍了這麼一年多。似乎柯善一死，好事連連，尤其今日，真是心中歡喜。

「雲舒，有些光烈皇后的影兒。那群無聊的東西，他們懂什麼，到底是太皇太後有見識。」

陸毓也不是不知道，不止一家兩家，覺得穆雲舒除了美貌，一無賢名二無才名，何堪為後。只不過瞧著幾代皇帝的面，不敢當面指責罷了。陸毓早憋著一肚子悶火。

「羅慎，你跟我來。」天高雲淡，風清氣爽，遠處飄來桂花的甜蜜，菊花的苦烈，混在一起卻十分好聞，馥郁綿長。演武場上，練得微微發汗的陸毓甩甩手腕，心情高漲。

羅慎一言不發的跟上陸毓，其他人則自動減緩了速度。

陸毓緩步走著。

多少次，他都想告訴那些人，雲舒是多麼的好。在宮中跟所有人，妃子嬪妾，低份位的，都能進退有度，不近褻亦不遠疏。她多麼嬌媚可愛，舒朗悠揚，總讓自己煩心暴躁時也得到一絲清明和安慰。她多麼聰慧明白，又勇敢，甚至替君赴死。她還很善良，她是為了百姓，還為了孫家幾個對她好的……可一句都不能說。

他還想告訴那些人，就算不計較上輩子，這輩子的雲舒，小小年紀已經聰敏善良。蘇家污衊，自證清白。太后刁難，溫順侍奉。侍妾攀附，小姑娘也能一句揭過不留後患。父母不公，卻也不曾報復——連穆綉綾，她都曾真心勸慰……堵心的，是，這些，依然不能大肆宣揚。眼看著一群傻子搖頭晃腦，明明雲舒中正平和，事事妥當。依然被他們看不起。

當年太宗選兒媳時，幾個敢露出看不起的神色？只不過當年，太宗已經五十多歲，登基十多年，無人敢罷了……我威望不足，他們就知道欺負我家小姑娘。

到底是太皇太后，庄太妃，那些跟著光烈皇后多年的老人，才有眼光哪，當然還有自己。陸毓看看羅慎，雖然「我跟昭璃，關你什麼事」，但都是喜歡雲舒的人，有眼光。陸毓甚至升起幾分知己之感。

恩？

「羅慎，你怎麼這麼瘦了。」

羅慎瘦得面頰都凹陷下去了，皮包骨頭似的，雙目無神，本來白凈的臉而今慘白髮青。

羅慎一片苦澀，為什麼瘦了？憎恨，厭惡，卻還不甘心死去。一夜一夜難以入睡，一天一天苦熬。

陸毓嘆口氣：「你喜歡穆姑娘。」

羅慎說不上是驚是怕還是平靜，默默跪下等候處置。下了詔，穆雲舒就是陸家的人了，六禮只差最後親迎一步。父母見了需行禮，如果陸毓沒了，她得以未亡人的身份守孝。如果穆家犯罪，她以陸家婦的身份，不受連累。宮中已稱「娘娘」，娘娘，帝之妻妾也。

「一家有女百家求。我的小姑娘，自然是好的。」陸毓有點兒得意，「小子有眼光。」

羅慎……？

「你不知道，外邊兒很有幾個混賬東西，覺得穆姑娘才華平平，不堪為後。哼，他們懂什麼。」陸毓讓羅慎起來，很帶點兒得意的口氣說著，大步往前走去，「連太皇太后，庄太妃，這些跟過光烈皇后的人，對穆姑娘都讚不絕口，稱讚穆姑娘類光烈皇后。中正平和，聰慧機敏，有氣度，又善良，心思正派。真正難得。」

陸毓笑道，「你小子也算有點眼光……別苦著一張臉了。窕窕淑女，君子好逑。好姑娘，有人喜愛何過之有？難道每個覺得穆姑娘好的人，我還要一個個清理過去不成？」

羅慎抬起頭，幾乎又要掉淚。先有堂哥未婚妻莫姑娘在前，而今自己——那是皇帝的未婚妻，自己大恩人的小姑娘。羅慎幾乎要恨死自己了。然而，皇帝卻告訴他，小姑娘很好，喜歡她，是你有眼光。

「陛下，臣，斷斷沒有一點兒不恭敬的想法。只是春天，剛一眼瞧著娘娘，還不知道她是穆姑娘，一眼就……臣恨死自己了。一眼也就罷了，知道她是誰，別說想法，就是……」

「就是覺得她好，都不應該？」陸毓非常大度的，「罷了罷了。我家小姑娘那麼好，只怕你下輩子也難得再找到一樣的……」陸毓抿抿嘴，上輩子，這輩子，我都搶了，對不起。

皇帝突然沉默了。羅慎垂首而立。

上輩子……應該也是你一見鍾情，至死不渝吧。如果沒有我出征臨時召人進宮，就算穆家硬是拿她給穆綉綾頂罪，從薊州回來的羅慎，大概也不會輕易放過。羅慎，到底……也想不到會有那麼偏心的爹娘，含含糊糊，時間又緊。認為是蔡大試圖欺負雲舒，所以蔡大死了，羅慎的手腳。

如果自己沒召雲舒入宮，羅慎會搶人回家，大戰時也會有幾分顧及，不會那麼不要命……吧。

這輩子……

陸毓嘆口氣，問：「你想回薊州么？」

羅慎猛然抬頭。

「眼瞧著韃靼聚集，大約大戰在所難免。你若想建功立業，而今去，也好。可是，羅慎，我告訴你，你，若願意到劉濱手下做差，前途更好。你最擅長的，並非戰陣衝殺。而且，劉濱手下，也更安全，上升也更快。」

羅慎喘了口氣，急促道：「陛下，臣願回薊州。陛下好意，臣肝腦塗地難以報答，一生一世，也絕不會忘記。」停了一停，又道，「臣自知，領兵打仗，這輩子，別說舅公，便是表哥幾個，也遠勝於臣。臣，個性陰沉尖刻，有點小機靈。確實，在劉公手下……可我不願……」羅慎流著眼淚，「陛下，若陛下一聲差遣，臣去劉公處絕無二心。可，陛下，臣斗膽……臣，只盼能如陛下，如曾太祖，如舅公，堂堂正正，堂堂正正……」

「我知道了。」陸毓點頭，「朕命你，即刻起程回薊州，調入楊庵淙手下。火銃裝甲都不用退了，到底我神威軍出去的，不能寒酸。」

「還有幾件事。」

「一，叫林北給我滾回來。咳，若海家有人要一起上京，稍稍等著收拾些日子也不妨。」

「二，明日，有個叫蔡施博的污吏，會處死。你去看了，將他的頭送回蔡府，告誡蔡家好生教養兒子。」

「三，在薊州，你注意著，韃靼那邊有個先知叫羅赤奴，他身邊有個女僕……生得和穆姑娘的姐姐，死去的穆大姑娘有幾分相似。若遇著了，別讓她出聲，要能活抓最好，不能就地處置。要能抓活的最好，生不如死才好。這事，鴻雁知道，你知道，你舅公表哥可以知道，旁人，嘴巴嚴謹些。」

「臣領旨。」羅慎目光閃閃，精神十足。雖然對陸毓的第二個命令不甚了解，但，為人臣子，只要服從就好。

陛下。羅慎出宮時依然滿心愛戴，黃昏的太陽，不算刺眼，光輝無瑕，溫暖明亮，陛下也是如此。

天子召見，親選入神威軍，而今又是散步談心，派回前線，自己在外早已打上天子心腹的印記，做事便宜，從無刁難，晚后便是晉陞也必定比旁人快。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天子如此愛護。

連喜歡穆姑娘……陛下說穆姑娘很好，喜歡她，是有眼光，不丟人。

「娘親、曾外祖，你們看著我，你們看著我，我一定好好做人，給你們，爭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