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蘇家決議
黃昏的光線中,年輕的皇帝神秘莫測。
柯太后一驚,又一喜,「殿下?」丈夫的棺槨還停留在東暖閣,柯太後轉了個圈,又是害怕又是歡喜,「殿下?」
陸毓笑了,「是爹在說話,他說。」
「他說。」
「我死後,你們要聽毓哥兒的話。」
「他說。」
「柯家,百年內不任官職。」
「他說。」
「夫死從子……不許參政。」
陸毓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擠出來,輕的幾乎聽不見:「娘,你聽見了么?你聽話了么?」
柯太后看著兒子,背後漸漸起了冷汗,有些害怕起來:「我,我也沒要其他的,就給樓哥兒指個媳婦……」
陸毓往後背一靠,道:「蘇黛與曹曲昶已經定親了。」
柯太后驚愕,尖聲道:「沒有啊,黛姐兒沒定親,她爹娘也沒在京城,怎麼可能定下。」
陸毓道:「皇帝口銜天憲,金口玉言,我說定親了,就是定親了。」
柯太后明白過來,氣得直笑,眼淚刷刷的往下掉:「陛下,陛下,你就這麼對你娘?我是生你的人啊。」
「爹教你夫死從子,你從了么?」
「我怎麼了?」柯太后尖叫道,「穆雲舒做兒媳,我不高興,我不高興可我攔了嗎?我再膈應也答應了她做皇后。苑姐兒是我瞧著長大的,我家耽誤了她,可憐委屈的,苑姐兒自幼當妻養大的而今做個妾都沒怨言,還要怎麼。好,今兒說我違背文皇帝,我違背了嗎?文皇帝說了不許苑姐兒進宮嗎?」
陸毓眼睛不眨的看著柯太后。柯太后擦擦眼淚,氣壯了不少:「不許柯家做官,好。」柯太后摸摸淚水,「看著翰兒要說親了,給個虛職讓他面子好些——我特特說了連俸祿都是我出,就掛個名頭,我的好兒子,才三天就給抹了。不做官,不給權,不領兵,連俸祿都不用給——便是文皇帝活著,這樣請求都不應?他素來疼你們幾個,你想想,你想想文皇帝活著會怎麼做?會這麼對我娘家侄兒?我小心又小心,連俸祿都自己出,就掛個名頭,你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我。」
「太子有任命使臣職權,太后指認朝廷命官,干政!」
「這怎麼算干政。」柯太后只覺得兒子不講理到極點了,不是自己養大的,就是不親,「連睿哥兒,文皇帝說過什麼了?不過上任晚了幾天,你罵得國法都要拿出來,嚇得睿哥兒連東西都不敢收拾,連夜上路……我的睿哥兒啊,吃了多少苦。一母同胞的弟弟……」
「哈哈哈,哈哈哈。」陸毓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狀若瘋狂,「連夜上路,吃了多少苦?」
「吃了多少苦?哈哈哈哈。」
眾人倒是想起,這個皇帝十二歲就跟著太宗出征,風裡來雨里去,霜刀雪劍,槍林箭雨的,受傷都不知多少次。
柯太后輕輕咳了一聲,倒是微微退縮了一下:「不是娘不疼你,你受傷了我不掉淚么?就是,睿哥兒到底是你弟弟呀。」
柯太后軟下面孔,柔聲祈求道:「毓哥兒呀,你們都是我肚子里出來的,我哪個都是心肝肉似的。瞧不見你,我想著,瞧不見睿哥兒,我也想著呀。等你做了爹就知道,爹娘,是怎麼疼孩兒的,十指連心,手心手背都是肉。」
陸毓覺得好笑得不得了,滿面笑容,似乎開心得不得了。
柯太后輕輕咳了兩聲:「你自己摸著良心想想,你對穆小姑娘怎麼照看著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走哪裡都有秦紅珠跟著,怕她吃苦,怕她受累。你自己的親娘,你的姨母表妹表哥弟弟,你哪個這麼用心的?人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這還沒……」
陸毓笑得不行:「這是怪文皇帝來著?爹對大姑姑、對二叔三叔四叔……連對娘一層的心思,半層的時光都沒費著呀。」
「哦,對了。」陸毓恍然大悟,「從我十二歲起,爹做的外務泰半是我擔了,他都忙著給娘擔當太子妃的內務,還陪你遊玩聽戲挑揀頭面……連我這個嫡長子都沒得那麼多關愛啊。」
柯太后又咳了幾聲:「你是辛苦了,大家都知道。毓哥兒你能幹。這個不說了……」
「怎麼不說了?哦,來說說你的親親妹子,我的姨母。」陸毓終於將目光投向了瑟瑟發抖的柯夫人。
「看看,許黛做兒媳。恩。」陸毓摸摸下巴,「光烈皇後母家,嫡支嫡女。要能嫁給蘇文樓——光烈皇后對文皇帝疼如親生,太宗亦將文皇帝視作嫡子,七歲冊封,數十年用心培養,皆是光烈皇后遺澤。連帶我都受益良多。我又親近許家。有這樣的兒媳,還怕榮華不保么?又是萬柳許家,文人師,他家女婿,怎麼可能不當世子。恩。許黛自己也不差,許家養出來的,管個侯府王府,都沒問題。說來,蘇候不也在給蘇文樓瞧人么?身份低點家裡窮點,可人利落,也樂意換個前程——哦,畢竟蘇文樓傻子一個,要是媳婦為了扶持娘家,把蘇家搬空了怎麼辦,恩,有道理。許家家底比蘇家還厚,又是要臉的,放心。嘖嘖,這麼完美的媳婦……」
「可就一點,人家這麼好,幹嘛要嫁個傻子?還是身份地位才學家世名聲樣樣都比不得自家的傻子?就蘇家挑媳婦,不准許家挑女婿啊?」
柯太后板著臉:「傻子傻子,那是你親親表弟。」
「許黛是我嫡親表妹。」
柯太后氣惱異常,低聲道:「你也給樓哥兒想想,他自己不能理事,可身份還在。總得找得姑娘能幹,父兄……」
陸毓打斷道:「許黛要犧牲一輩子來照顧蘇文樓?連姨母自己都嫌兒子臟呢。」不等柯夫人說話,又道:「既然許黛這樣,那麼蘇文苑也該比著這個條件找,蘇文苑論才華論家世還不如許黛,總得找個比蘇文樓不如的。怎麼到蘇文苑就死活要往上爬了?」
柯太后柯夫人一起張著嘴,柯夫的人失聲痛哭:「毓哥兒,苑姐兒自幼……」
嘩啦一聲,陸毓踢了一腳凳子,吼道:「天地君親師,你二十年候夫人當狗肚子去了?」
「候府冢婦鎮日往宮裡跑。不就仗著你姐姐?鬧著要太後下旨,把事情鬧大。只要太后是我娘,我總不能當著天下人的面,拂了太后的面子?拿著太后名頭給自己做事,你膽子比天還大。」
柯夫人真的急了,可陸毓哪裡等她說話,抬抬下巴:「拖出去,交給蘇奉。告訴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今日算他在宮門跪的快,沒下次了。」
東暖閣只剩下了母子。
陸毓捂著頭,太陽穴一陣一陣的痛。
陸毓或許不是個溫和的人,但他和建平帝都有一個極大的優點。壹日三審吾身,遇事總會先翻翻自己有錯沒有。參看老年的建平帝,那麼暴躁那麼獨斷了,卻還沒出過什麼昏政。但也有一點——我是皇帝都這麼謹慎反思講道理了,你……
眼裡不容沙子,易記恨。
柯太后清了清嗓子,長子今日笑得挺多,可不知怎的,她卻有點怕。上下一打量,丈夫就是這裡去世的,登時淚水又止不住了。
「要是文皇帝當日,帶我一起走就好了……」
「現在也來得及。」
柯太后一句話沒哭完,被堵得連聲氣都停了,睜大眼睛:「你說什麼?」
陸毓不耐道:「太后要陪文皇帝,現在也來得及,而今就在東暖閣住下。我再把泰陵整修一番,等爹下葬娘便跟去泰陵,夫妻相伴不是甚好。」
「你要我去守陵?」柯太后尖銳的叫起來,遠山似的眉毛皺起來,連美貌都暫時顧不上了,又氣又急,「我生個兒子頂什麼用?你見過皇帝生母去守陵的?」思戀丈夫,偶爾去泰陵瞧瞧可以,可,天下哪有太后守陵墓的?
「不是你自己要跟文皇帝一起走么?」上輩子也是,一個月總得哭上兩次。
柯太后氣得只跺腳:「你存心氣死你娘?陛下,你今日是要逼死我,是不是?」
陸毓坐如鐘:「太后此話何意?」
柯太后又要落淚:「好,好。文皇帝不許我管外面的事,我不管。你的婚事我也不管。文樓婚事,是,我偏心,給自己侄兒找個好的,委屈許黛了,又怎麼了?我是太后,又沒學那武則天,就指個婚,這點面子都不給我。你把親娘當囚犯關起來,把弟弟攆出去,苑姐兒不進宮,連我妹子也丟出去,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啊?你心疼你媳婦,來給我請安就推三阻四……」
「太后當年在端本宮幾十年給太皇太后請安幾次?而今太皇太后病得只剩把骨頭了,太后做了兒媳婦侍奉沒?」
柯太后一停:「她是生母還是嫡母啊?我既是生母又是嫡母,也比得?」
陸毓揉揉眉梢,乏得不想說話,和柯家人說話太累。再天經地義的事情,只要不合她們心意,也是天地錯了。你說東,她說西。你說西的時候她已經轉到南,你把四面八方都說到了她就開始懷念丈夫,痛哭流涕。
「翰哥兒年紀不小了。陛下,規矩我懂,可人也不只靠規矩,總得講親情。翰哥兒前幾年不懂事,而今要說親。你給他個虛職,提起來好看些,也是你做表弟的一份心意。你兩個舅舅,統共一個兒子,他兼祧兩房,你好歹也重視他一點兒。」
陸毓也嘆氣:「就是兼祧兩房,說起來威風。娘,你也想想,若你有女兒,願意嫁給兼祧兩房的男人么?到底是兩個妻子一個丈夫,本就不合規矩……」
「那是讓你大舅舅絕嗣,還是小舅舅絕嗣?」柯太后不滿道,「翰哥兒可是你表哥。」
陸毓捂住額頭。
柯太后捂著胸口喘兩口氣,忍辱負重,放低聲音道:「好,好,給樓哥兒指個親,是政務。給翰哥兒弄個虛職,是政務。那睿哥兒呢?他還沒娶親,不過讓他晚點兒去封地,太宗多少兒子都是二十來歲才去封地,有祖宗例子擺著呢。怎麼說?」
陸毓緩了緩:「叔叔們二十歲去封地,可也沒人見天往後宮跑。」
柯太后眉毛又皺起:「你又沒個妃嬪在宮中,睿哥兒不過來看看我,陪我說幾句話,往後你娶妻了,我自然曉得要他避諱。」
陸毓端著茶水啜了一口——上輩子我幾個妃嬪在宮中,我還遠征出京,你不一樣天天讓陸睿進宮,和小嫂子們一起圍著你家庭和睦?
「還有就是苑姐兒。苑姐兒的心思從小到大都沒變過,而今她都滿十九歲了……你說苑姐兒哪裡不好?長得漂亮,脾氣溫柔,賢淑大度,而今只要做妃。你看,她進宮,我也有人陪了,不用天天招你的心肝寶貝,她不耐煩陪我,我不招她成不成?苑姐兒……」
夠了,
夠了。
夠了!
陸毓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娘,你說蘇文苑的心思從小到大沒變過,我的心思也從小到大沒變過——就是不娶她。你心疼她比心疼兒子還厲害?她的心思要緊,我的心思就不要緊?」
柯太后嚅囁兩下:「又不是做皇后,妃子罷了。難不成你還一輩子守著穆雲舒,不立妃嬪?這點小事都不願,你娘也開心了,你表妹也開心了,你姨母表弟日子也好過了,不過給個名分罷了。」
陸毓悠悠嘆口氣:「早知娘如此大度,當年爹就不該遣散那些侍妾……」
柯太后怒極反笑:「她們是什麼東西?苑姐兒是侯府貴女,你嫡親表妹!」
所以更不能娶回來當祖宗。陸毓拍拍手站起來,贊同道:「表妹的確也長大了,娘這麼擔心蘇文苑和柯翰的婚事,我就直接將他倆指婚吧,這樣兩個都成了。」
柯太后瞪著眼睛,看著揚長而去的兒子,追著直叫不許,又是跺腳又是傷心,終於氣得大哭起來。
……
蘇奉攜柯夫人回到蘇府,已是日暮。
「娘回來了?」
「是。」服侍多年的老管家,帶點哀傷的看著侯爺。
蘇奉倒很平靜:「祠堂開了?四弟和族老都到了?」
「是。」
柯夫人嚇得不輕,開祠堂,開祠堂做什麼?「蘇,蘇奉,我姐姐可是皇太后……」
背著夕陽,蘇奉的臉有點模糊,冷漠道:「我知道。」
蘇府院子很大,有點空曠,成親二十年的夫妻,站在院子中間,隔得那麼遠。
「三兒。」蘇老太君被丫頭扶著,走得很慢。
柯夫人忙想上去扶著,卻被蘇奉搶先一步:「你們幾個,不用跟來了,今兒,我給我娘儘儘孝。」
蘇奉扶著老太君,柯夫人拿著老人的披風,咬著嘴唇跟在後面。
「三兒啊。」蘇老太君又長嘆一聲。
「娘。」柯夫人撲通一聲跪下,背上汗水已經浸透,「娘,我錯了,我錯了。我改。我錯了,你饒了我這次。」
蘇老太君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
蘇奉停了下來,昏黃的陽光下,柯夫人顯得更加年輕,烏髮,芙蓉面,腰如約素,幾乎還如少女。當年……蘇奉鼻子一酸:「雪娘。」
柯夫人大喜,膝行兩步,低聲下氣道:「蘇郎。」
「三兒,你又心軟了。」蘇老太君嘆息著,「柯雪,你永遠都不知道,你們姐妹的運氣是多麼多麼的好。嫁的男人,那麼心軟,不花心,做事實誠。多少人,大輝多少女人,善良,能幹,守本分,卻找不到這樣的夫婿。」蘇老太君搖搖頭,「鄭氏,周氏……又多少人,嫁對了人,卻廝守不得一輩子。我啊,你大嫂啊……可你們,從來不珍惜自己的運氣。」
柯夫人一個字也不敢說,只是哀求的看著蘇奉。
蘇奉扶著蘇老太君找地坐下。彎腰,半蹲在柯夫人面前:「雪娘,你,錯得太多了。」
「給樓哥兒找媳婦……兩年前你設計穆姑娘,也拿樓哥兒做筏子,給我家惹了多少是非你忘了嗎?樓哥兒我給他找媳婦啊,我給他找個能心甘情願幫他的,照顧他的,那是我兒子,我要他好。你呢?次次拿著他做算計籌碼,你真心疼過他一次么?雪娘。」
「是,這次你算計好了,只要許黛進門,好處都是你的。哈,你算計許黛,也算計了太后,逼迫了陛下。」蘇奉笑笑,「就算太后好哄,你覺得陛下,是好性子么?你真的以為,你是他姨母,這點情誼,可以消耗一輩子?」
如果是文皇帝,大概終究會心軟。他可能會呵斥妻子,會心疼許黛。甚至,因為那是光烈皇后的母家,他會取消懿旨。但,文皇帝不會計較妻子和小姨子的哪點心機和逼迫。但陛下……蘇奉打了個冷戰,滿嘴都是苦味:「若是太宗活著,你敢?你為何,你為何,陛下類太宗,類似,太宗啊。」
柯夫人吞了口唾沫,一句話也不敢說。
「我跪在宮門前,大長公主譏諷我,譏諷我……咳,可我不敢反駁。說我不是那種人?說其實,是我女兒自個兒雕了個鴛鴦玉佩,讓我誤會了?說是我妻子日日夜夜念叨,讓我……」蘇奉苦笑,「我開不了口。太羞恥了,我寧可自認是個卑鄙小人,也不能開這個口。太羞恥了,我蘇家還有這麼多女孩兒,我不能讓她們,有這樣的姐妹,讓她們,淪為笑柄。」
蘇奉看著牆角乾淨的地面,一字一頓:「我不能。」
「三兒。」
「娘,我不能休妻。」
柯夫人臉上猛然迸發出光彩來:「蘇郎,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蘇奉轉身對著蘇老太君,道:「二十年來,我就沒錯嗎?我也以為,治理一個府邸罷了,輕鬆的事,我對嫂嫂,就沒一點兒,心底沒一點兒怨懟么?我,該教妻訓子。我糊糊塗塗,看著苑姐兒……以為她天真,可愛,她出手就要小姑娘性命,她張口就罵堂姐寡婦,不是我十幾年來縱容的么?我看著我妻子,仗著太子妃忤逆婆母,懶散、自私,連自己兒子都嫌棄,我卻以為她溫順,善良,我,太傻了。」
蘇老太君半眯著眼睛:「你怨我不將管家權交給柯雪,不錯,我沒交,也沒教。我等著孫媳婦進門,直接教孫媳婦。你真以為,管這百十口人事,幾百親戚友人交往,打理這上上下下,是只要學,就能做好的?我還以為讀書人個個都能當進士呢。」
「娘說得是。」蘇奉低頭。連柯夫人也又幾分羞澀,有些東西,學也必要,天賦也必要,如果是小門小戶,柯夫人或者還能學出來,國公府,太子連襟府邸,蘇家親眷又那麼多……而從前的柯夫人,又仗著太子妃姐姐那麼趾高氣昂,又那麼嬌嫩慵懶……柯夫人麵皮紅了紅,倒真覺得有幾分對不起大嫂王氏了。
蘇奉咳嗽幾聲:「從前不論,今兒雪娘,是激怒陛下了。晚后,也好不了多少去。」
蘇奉微微扭頭,看著妻子:「各家,懲治犯了錯的女眷,法子太多了,除了休妻,禁足修行、送庵子、悄聲無息沒了性命……娘,我下不了手,不光是……也是怕幾十年後,太后,陛下想起來了呢?」
蘇老太君抿抿嘴,她何曾沒想過一條白綾,或者找個庵子。可是,柯雪怎麼都是太后親妹子,這次利用太后,太后被點醒後生氣了,又能氣多久?柯雪是皇帝的親姨母,要過個十年二十年——當年太宗和齊王還幾乎鬧到兵戎相見,過了幾十年,太宗,那麼暴烈的太宗皇帝,還是想念他的小弟……蘇老太君點點頭,沒有自家一條人命,柯雪,絕對又是繼續耀武揚威。
「我……」
「我叫四弟來,開了祠堂,就是把家主的位置,讓給他。」
柯夫人覺得腦袋嗡得一聲,幾乎聽不清蘇奉的話。
「爵位,我也遞了。四弟不像我,優柔寡斷,糊塗度日,又有著這麼大的……我的妻子,女兒,跟著我去千足衛,遠遠的離了京,也就安分了。陛下,定然是同意的。」
「不,不,不不不不不!」柯夫人猛然站起來,發瘋似的搖著蘇奉,「蘇郎,蘇郎不要啊。蘇郎,你把爵位給惇哥兒也好啊。怎麼可以給外人……給弟弟,這不合規矩。蘇郎,蘇郎。」哪怕給庶子,自己也還是嫡母,蘇文苑也還是侯爺嫡女,大家依然在京城……柯夫人聲淚俱下,牙齒打顫,拚命的搖著蘇奉,「蘇郎,蘇郎我錯了,惇哥兒很好,你不要他了嗎?」
蘇奉沒有回頭,依然對蘇老太君:「若我死得早,雪娘得跟我一道去。便是幾十年後,陛下想起,也不會對蘇家怎麼了。」突然笑了,「我才幹,在幾個兄弟中,是最不能見人的,要是大哥活著,要是大哥,二哥活著,怎麼會讓娘,受這麼多委屈,白髮蒼蒼了,還左右為難的給兒子操心。我去千足衛,晚后,娘就自己,多保重了。」
蘇老太君眼淚也順著流了下來,每個兒子,都是心肝寶貝,都巴望他們快快活活。慘然道:「你去吧……邵姨娘跟惇哥兒,留在京里……」
「老妖婆!」柯夫人赤紅著雙眼,險些打到蘇老太君臉上,「邵姨娘,邵姨娘,不要臉。我是原配,我是妻,你什麼時候看顧過我。」
柯夫人被蘇奉反剪著雙手,依然又蹦又跳,狀若瘋子:「蘇家不是兄友弟恭,不是友善嗎?我不能管家,我不能管家你不教,我做一點,王氏給我做點,不就行了嗎?非要下我面子。就這麼一個事,你就恨不得我死。哈哈,文苑說錯一句話,你們恨她,怪她……沒人想過那是她從小盼著的東西?蘇文梅那麼大度善良,怎麼不能原諒她堂妹一句錯話。啊?啊?不是姐妹嗎?我二十年辛辛苦苦,要不是你故意,我怎麼會吃那麼多東西,樓哥兒怎麼會是傻子。啊?」
蘇奉臉色越來越冷,拉出汗巾子塞進柯夫人嘴裡。對著躲得遠遠的下人吼了幾聲:「夫人瘋了,還不去請大夫,還不叫幾個婆子來,把夫人扶回去。」
暮色中。
蘇奉扶著蘇老太君:「娘,看,只有我帶著她們走了,只有讓她遠遠離了太后,蘇家,才能安寧。」
「我的兒啊。」蘇老太君悲愴流淚。她生了四個兒子,死了兩個,而今又要遠離一個,真如割肉挖心一般疼。
蘇奉微微笑著:「我當年忤逆父母也要娶的……只能我帶走。邵姨娘和惇哥兒,就拜託娘了。」
「四弟和族老在祠堂已經等了太久,我們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