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手刃仇人
穆雲舒站著,天氣不冷,便是夜風也不冷。只是露水起來后,打濕了腳,有點冰涼。
「姑娘……」秦紅珠為難的咬著嘴唇。她武功再好,也不能太后罵兒媳,威脅兒媳,就衝上去拳打腳踢?若宮女上手,她能甩人出去。若太后賜白綾匕首,她能護著穆雲舒跑出宮去。哪怕是太后打人,她也能用自己身子擋住去……秦紅珠抓心抓肺,要太后真的滾水紅碳,救得及么?從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自己一眨眼防範不到,太后真的弄死弄殘了姑娘,陛下能弄死弄殘自己老娘?就依著文皇帝和陛下對柯氏的態度,頂多又是訓斥。所以,秦紅珠全身繃緊了,柯太后說紅羅碳,真的,她敢,她有那麼瘋。秦紅珠甚至從柯太后臉上看到一種,愉悅。
「還有多久?」穆雲舒臉上淚痕都已經干透了,木木的。
大輝卯時(5點)上朝,後世還有個詞叫「點卯」。故而宮門開關時間為,寅時(3點)開,官員陸續進宮等候,卯時皇帝至乾清門,商議朝事。根據事務多少,辰時到午時即可散朝。晚申末酉初(6至7點),宮門即閉,不可再出入。
遇到皇帝,特別是建平帝這種皇帝,半夜溜達也沒人敢管。
但其他人,別說未來的皇后,就是現任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宮門一關,您招人進宮?明天吧。您急事派人出宮?明天吧。
穆雲舒只能等著,手腳冰涼,一動不動,站得守著宮門的衛兵和黃門頭皮發麻。
八喜哭喪著臉,像乾爹一樣成為第一大太監,這個想法從昨天起就丟九霄雲外了,老老實實去御花園什麼的做個管事吧,這些事兒,我八喜傻乎乎的參合不了。「姑娘,你去轎子上坐著吧。陛下實在是醉很了,我乾爹在守著呢,等陛下醒了,即可稟告去。」
穆雲舒只是站著,她根本就沒跑乾清宮,從端本宮出來,直直就往宮門來了。
八喜低聲下氣,陛下吃醉了這種話,本是不能告訴旁人的,可乾爹卻堅持一定要說,要勸住穆姑娘,「姑娘也想想,這一兩年,陛下怎麼疼著姑娘的。姑娘受了委屈,陛下指不得怎麼心疼呢。」
穆雲舒還是站著,漆黑的天空。
寅時到。
沉重的宮門發出「昻」聲,幾乎不像是木頭在摩擦。穆雲舒握著雙手,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羅慎,你還不走?」神威軍五人一夥隨隊守宮門,瞧見換班了幾個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家。卻還有人拖拖拉拉,牛固安轉頭好心提醒新人一句。
牛固安嘆口氣,抓起羅慎衣袖:「走吧,這不是咱管得了的,連熱鬧也別去湊——晚后,不管什麼事,晚后,陛下瞧著咱們,不尷尬么?」
羅慎呼吸都急促了,擠出一個笑來:「我等等就走,我受過林天使大恩,穆姑娘就如他妹子,我,好歹瞧著有沒有可以幫手的,便是跑個腿,也算,做點事。」
牛固安見狀,放了手,笑笑,自己快速便走了。
宮門外,柯家柯仁柯善萬氏柯善,已經守著。
穆家,穆宗穿著孝服——父為嫡長子服斬衰,卻也撐著來了,不肯讓柯家一言堂。
閔家,閔棠跛著腳,站在穆宗身邊,再怎麼,這也是他妹婿,死的也是他外甥。
柯善咬著牙,昨日給大姐姐遞了帖子,也不知把穆雲舒——商量好了沒。自家半夜就守在宮門前,務必要在皇帝醒來勃然大怒毆打,甚至下牢,甚至,真的下令杖責流放之前,讓穆家最大的依靠,認下事來。務必要在言官上書,事情鬧大,讓皇帝為了名聲必須嚴懲柯翰之前,讓穆家姑娘,自己勸好她爹娘。
對穆宗來說,那是他嫡長子,心血澆灌長大的。對穆雲舒來說,那只是哥哥,也沒一起生活,感情也不怎麼著。
柯善看了一眼死死盯著宮門的穆宗,讓穆雲舒去勸。穆雲舒,大姐姐壓制著,她和穆徽也不過面子情,和大姐姐,卻是要過一輩子的。
柯善露出沉痛的神色,一腳踢在柯翰腿上:畜生,還不跪下。」
柯翰看了爹一眼——算了,小姑娘畢竟是敬過文皇帝媳婦茶的,老老實實跪了下去,哭了起來:「穆姑娘,翰罪該萬死……我不該與長策兄爭執,打起來沒個輕重,長策兄舊病複發,我也不知道,總歸是我動了手……」
「禮人把一切都告訴我了,連帶你罵我家的話。」穆雲舒說話又快又冷。
柯翰哽住,往柯善看去。
柯善心驚肉跳,低聲道:「此事我絕不輕饒這孽障,穆姑娘且想想,你還有個弟弟,且想想太后。」
穆宗整個人都是抖的:「我兒素來康健,何來舊疾?」
穆雲舒看也未看他,只是盯著柯善,「太后……」突然就笑了,「太后怎樣?」
穆雲舒慢慢看向天空,慢慢道:「穆家,又怎樣?」
「我從記事起,就沒見過爹娘。十二歲上京,挨罵,跪佛堂,挨罵,抄佛經……」
「你以為我很顧著穆家?我在鄉下盼著,數著手指,等著,男女七歲不同席,我七歲就是大姑娘了,一定會來接我。我半夜就醒了,興奮得爬到樓頂,看著,等我爹,我娘來接他女兒回家,從早上,等到太陽落山,等得哭了,等得病了,沒人。」
「蘇文苑!陷害我……多大點兒事,她就要毀一個小姑娘的名聲,要我死。」穆雲舒冷冷的收回目光,看著柯翰,「的確是你柯家女兒。」
「我爹呢,我娘呢,明知是什麼事,要我去頂罪,護著他的大女兒,給他大女兒鋪平道路,讓我頂罪,以便穆綉綾清清白白,嫁個好人家——想來我不是親生的。」
穆宗張張口,旁邊閔棠眼光似有火炭搬燙人,還有其他人呢。一身光鮮被活生生剝下,最不願提及的膿瘡挑撥,「雲,姐兒……」
「公主來接我,我家人立馬算計該怎麼提攜,讓我一個寄居人下的小姑娘,帶他們出入高門……」
「皇太孫護著我了……」穆雲舒把眼光轉向穆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面讓我提攜家人,一面縱著穆綉綾討好蘇文苑,我得寵就拉高門第,等我失寵,就好撇清關係。」
穆宗直直被這耳光打得頭暈眼花——她怎麼知……對,皇太孫——陛下。
閔棠不可置信的張大嘴,連柯家都忍不住看了穆宗兩眼。更別提守在穆雲舒身邊的紅珠禮人等。
穆宗哀求的看著穆雲舒,心頭一千個一萬個後悔,「爹,對不住你。我早年,糊塗……」
穆雲舒看著柯翰,「只有一個人……」
「只有大哥,是唯一一個,寧可回老家,也願意……唯一一個,願意放棄自己利益,替我想一想的。」
「我去公主府,這是唯一一個,沒有驚慌失措,沒有算計著,來替我高興的。」
穆雲舒的淚水終於又掉了下來,「你殺了他,你讓太后拿我的臉來脅迫我,對啊,那是陛下的娘,就算我敬過文皇帝茶,又怎麼樣?」
穆雲舒越走越近。「太后打我罵我,燙死我,劃了我的臉,我也沒辦法。那是,陛下的娘。」
柯善心中微微一寬,知道怕,就好。再下下矮樁,打打自家顏面,給翰哥兒一頓教訓,都行。
穆雲舒抓住柯翰,臉上是古怪的笑容。「你以為我怕?」
「你以為我怕?」
「命罷了,我受夠了。」
陸毓賜的鑌鐵匕首,藍寶鑲嵌,華美無比,魚狀刀鞘壓著裙角還在晃蕩。刀鋒欺霜勝雪,血不沾刃,光潔如一泓秋水。
秦紅珠幾如母豹,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穆雲舒拉回護至身後。
旁人還未反應過來。
柯翰搖搖晃晃,看著胸口插著的匕首,慢慢滲出的鮮血,猶自不信的慢慢看往穆雲舒,這才倒下。
「啊……」這次,是萬氏尖叫。再不喜歡,再討厭,柯翰也是叫了自己多年娘親。
天黑,全憑火把燈籠在照明,守門的軍士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雖不許動,卻也忍不住眯著眼睛,試圖看得更清楚些。
「你,你……」穆宗也反應過來,瞪大眼睛,指著穆雲舒,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多少年了,他第一次,決定為了小女兒忍下痛苦——哪怕和柯家不死不休,又怎麼能是你動手。
穆雲舒輕輕推了秦紅珠一把,平靜道:「紅珠姐姐別跟著我,會受連累的。」
轉頭對穆宗輕輕笑:「怎麼,以為事情算了,我做皇后,等個幾十年,等我有了孩兒……」面色陰沉,「爺爺白手起家,你真不配做他兒子。」
「柯翰殺了穆家嫡長,穆家居然都能算了?」柯翰殺了皇后哥哥,柯家暫時低頭,等風頭過了……柯氏豈能容許中宮有子!甚至豈能容許穆雲舒活下去!
「柯翰在街上妹妹,私孩兒的罵,打,殺,穆家居然還不敢拚命。」穆家的把柄,必然大得勝過兒子性命。穆綉綾,穆家投靠反王的風影兒,可見是真。這輩子都受人詬病,母儀天下?母儀天下也能給你拉下來。
「哥哥是你兒子,你卻依然可以拿他權衡算計。」
穆雲舒失望的扭過頭去,抖抖撒銀星的寶藍長裙:「把我逐出穆家吧——我已經敬過文皇帝茶,就算詔書未下,也可算不是穆家女了。跟柯家死磕,萬眾矚目,一家五十大板。」
穆宗抖得幾乎站不住,穆雲舒若不能進宮……
「太后以命威脅,我又怎能干休。而今一邊死一個,頂多在加一個我,算我這幾年吃穿陛下的報酬吧。」
柯家早暴起要殺人,趙禮人、衛兵、秦紅珠,亂鬨哄成一團。
卻聽馬蹄噠噠——誰在宮中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