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年一夢（下）
玄穹家，一股沉悶緊張的氣息瀰漫在空氣中，院子里擠滿了人，都是早晨出去打獵的族人，他們一個個神情焦急的張望著屋子裡頭。
狹窄的堂屋裡只有兩個人是站著的，望虎和一名身形粗壯和荊雄長的有八分像的大漢荊立，兩人都是一臉緊張的看著另外一個人，一個身材消瘦，正半蹲在地上為受傷昏迷的玄穹母親和另一個木族漢子診治傷勢的老人。
玄穹母親的臉色蒼白，白的沒有血色，身上的獸皮衣被劃開一道道大口子，每個口子下面都是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最厲害的一處在左大腿，那裡直接被抓去一塊巴掌大的皮，翻卷出好像蠕蟲一樣大片的模糊血肉，血流如注。
另一個木族漢子身上倒沒什麼傷，只是他的右肩膀被洞穿一個碗口大的血洞，幾乎要穿透後背，那一根根跳動的青筋和碎裂的肩胛骨就在血脈中隱隱可見，那血更是流的遍地都是。
「太重了，太重了，哎，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呢！」身材消瘦有些佝僂的老人喃喃自語著，手上卻翻飛如蝶，不斷從身旁一個陶罐中取出大把大把血紅色的泥巴糊到那木族漢子的傷口處，直到糊滿了厚厚一層才停住手，嘆口氣，這才又為玄穹母親也糊上紅泥。
望虎在一旁焦急的問道：「族老，荊虯兄弟和玄奇家的怎麼樣了？」
族老站起身，他那瘦弱的身軀彷彿風中殘燭一樣隨時可能熄滅，「玄奇家的都是皮外傷，將養兩天就沒事了，不過荊虯，哎！」族老惋惜的嘆口氣，「他的右臂算是廢了，本來他是玄奇之外最有可能成為木武的，卻是，唉！」
又是一聲深深的嘆息。
那荊立卻是轉過身一拳砸在土牆上，足有嬰兒頭顱大的拳頭在土牆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凹坑，喘著氣道：「又是那頭畜牲，它毀了我們兩名勇士，那可是兩名可能成為木武的勇士啊！」
那族老露出恍然的表情，臉色黑沉沉的道：「原來是那頭奪去了玄奇性命的斑虎，難怪！難怪了！」
望虎身上升騰起殺氣，恨聲道：「沒想到都十年了那頭畜牲還沒死，今天打獵遇上，玄奇家的當場失去理智，不顧性命衝上去，若不是荊虯兄弟拚死把她救下，只怕她就要隨著玄奇大哥一起去了！」
那族老點點頭，面色益陰沉的道：「斑虎這畜牲對我們打獵是個要命的威脅，看來我得向本族求援才行，望虎，知不知道那畜牲在哪裡出沒？」
「在雪松林附近，那頭該死的畜牲！」望虎也忍不住猛捶牆，砸得玄穹家一陣晃動，也難怪他這麼憤怒，那雪松林是附近荒原野獸的聚集地，是為望虎他們提供最多食物的天然圈養場，那斑虎若總在那裡出沒，不說對他們打獵是一種威脅，怕是那些野獸也要被禍害掉一大半去，叫望虎這村長如何能不著急！
族老陰沉沉的道：「一頭斑虎而已，本族只要派一名木武來足以碾死十頭這樣的畜牲，當年玄奇被那斑虎殺死，若不是這畜牲早早遁逃，哪容他活到現在，哼，兩名有著木武潛質的勇士啊，那畜牲！」
族老恨的眼中都快冒火了，木族除了最大的本族外，其餘族人都在下面分成一個個村落居住，哪個村落一旦出名木武，那便是整個村落的榮光，是可以遷移到更適合族人居住的木族屬地去的，哪還用得著在這冰天雪地里受苦。
想到這些族老對那斑虎更是恨絕，當即便出了玄穹家，回自己的宅子給本族傳信求援去了，留下望虎和荊立兩人面面相覷，各自都看到對方眼中熊熊的怒火。
荊立咬牙切齒的道：「村長想怎麼辦？」
望虎把拳頭攥得嘎嘣作響，沉聲道：「馬上把族裡所有的漢子召集起來，不用等木武，不信我們不能把那畜牲錯骨揚灰嘍！」
荊立眼中凶光更盛，荊虯可是他的本家兄弟，他對斑虎的恨意甚至比望虎來的還要猛烈。
「阿爹！」小狗熊樣的荊雄沖了進來，骨碌碌的大眼睛四處一遛，喊道：「怎麼沒見玄穹，他應該早到家了？」
望虎和荊立對視一眼，雙雙衝進院子，一問等候在院子里的族人，雙雙色變。
冰雪荒原上，一道瘦小的人影正在厚厚的積雪中艱難前行。在那一片沒有盡頭的白色世界中，那瘦小的身影是顯得如此醒目的一個黑點。
玄穹肩上扛著一柄快有他人高的大斧頭，清秀的臉上罩著一層濃濃的煞氣，那從荒漠般眸子里射出來的殺氣有若實質一般在空氣中波動著，驚人的，有若實質的殺氣，出現在這個只有十歲還從沒沾過血腥的少年身上，不知道望虎和荊立他們見了會作何感想！
雪原上，又是八個黑點從遠處玄穹視線不及的地方飛奔了過來，那是八隻毛色青、強壯有如牛犢的蒼狼，它們遠遠就嗅到了生人的氣息，而且還是落單的生人，這樣好的食物它們是不會錯過的！
八隻蒼狼非常的陰險，它們無聲的在雪地上賓士，在靠近玄穹數百丈的遠處分散開來，成一個圓形圍了上去。等玄穹現它們的時候，他已經置身在八隻蒼狼的包圍圈中。
蒼狼們沒想到獵物會是一個如此瘦小看起來沒有多少肉的人類，十六雙眼睛中都射出不屑的光芒，其中一個引頸嚎叫，慢慢走到圓圈中，停在玄穹的對面。
玄穹也沒想到這些畜牲會有如此高的智能，只是他們沒學會人類小心謹慎的優點，倒是把以貌取人這些壞毛病都學得很到家了。
嗖！碩大的斧頭在身前劈出一道寒光，玄穹以一個意料之外的速度撲向了對面的蒼狼！
「嗷！」那蒼狼慘嚎一聲，一個照面，它的後背就被砍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翻卷的血肉把周圍的皮毛瞬間染紅。
一擊得手的玄穹卻沒有連續攻擊，而是站在原地看著手裡的斧頭，有些失神的樣子。
「嗷！」幾隻蒼狼似乎被玄穹的態度刺激了，加上自己的族類因為輕敵受了重傷，這些冰原上最陰險的傢伙們狂性大，紛紛呲出閃亮的白牙和鋒利的爪子，咆哮著撲向玄穹。
玄穹從失神中驚醒，看清自己所處的形勢，臉色一變，猛的前沖，大斧頭凌空斬向正前方的蒼狼。那蒼狼眼中閃過一抹陰險，靈活的身軀在空中一個蜷縮，堪堪貼著斧頭的下面擦了過去。
玄穹很是驚訝，這些蒼狼似乎真的很有靈性，居然懂得用這種方式閃躲攻擊。不過還沒容他深想，後背猛然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回頭一看，赫然是從後面撲過來的蒼狼正用鋒利的爪子劃過自己的後背，若不是他正以前沖的姿勢往前，怕是那蒼狼的爪子都能深入到臟腑去了！
劇痛讓這具脆弱的肉身顫抖著，那蒼狼卻一擊即退，但轉眼間這些畜牲又團團圍了上來，只有那頭受傷的在包圍圈外用異常兇狠的眼神瞪著玄穹。
強烈的危險氣息撲面而來，玄穹這具瘦弱的肉身正在一點點淪為蒼狼們的美食，蒼狼們連續動了幾次集體攻擊，這些配合默契的畜牲們又在玄穹身上留下了或深或淺十幾道傷口。
鮮血從那傷口裡汩汩狂流，玄穹身上的獸皮都快要被浸透了，失血過多讓玄穹感覺一陣頭暈，天地似乎都在旋轉，這瘦弱身軀里僅有的一點力量正在快速的流逝，這時他看到一隻面容猙獰的狼頭撲向自己，那寒光閃閃的狼牙正滴淌著腥臭的粘液，要兇狠的咬向自己的脖子，咬斷自己的大動脈！
下意識的，玄穹用僅余的力量揮起了斧頭，前世用來殺戮無數生命的精妙劍訣自然而然的使了出來。
就見那斧頭在空中劃過一個玄妙的似是遵循著某種規律的弧線，飄忽忽慢悠悠的砍向那蒼狼的脖子。斧頭的速度如斯的慢，但斧刃周邊的空氣卻捲起微不可察的白光，一瞬間斧頭的速度猛然加快，如同閃電一般，劈下！
噗！那狼頭嗖的飛上了天空，慣性撲來的狼身一下將玄穹撞倒在地。
玄穹只覺那狼身彷彿有萬斤之沉，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視線越來越模糊，耳邊卻響起熟悉的呼喊聲，好像是荊雄的聲音，他微微一笑，自己已經開始幻聽了，這具肉身也該撐不住了，遺憾的是沒有替母親和那沒見面的父親報仇，算了，自己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讓一切都消散了吧。
黑暗中那有若水一般的女子在向玄穹微笑，動人的微笑，刻骨銘心的微笑，卻在一瞬間化成了滿臉的凄厲和猙獰，無邊的殺意向玄穹洶湧而來。面前突然閃出五道身影，五道厚實如山嶽的身影，他們組成一道堅實的城牆，將玄穹緊緊保護在背後。
那殺意卻突然化成漫天的火焰，頃刻間吞噬了那五道影子！
玄穹覺得心好疼，撕裂般地疼，灼人的熱浪從四面八方湧來，他覺得自己的皮膚都快烤焦了，五臟六腑中充斥著讓人難以忍受的灼人熱浪，然而這一切都沒有他的心疼！
這時候那火焰中卻升騰起了另外一些清晰的人像，一臉慈愛的母親，唾沫橫飛的荊雄，荊立夫妻，望虎夫妻，還有村子里那些很照顧他的族人，還有，還有那個每天晚上都要在他家門口堆上獸肉和木柴的荊虯。一股暖流從心底冒了出來，就如同清冽無比的甘泉，輕鬆的將那灼人的熱浪澆熄殆盡。
慢慢的，秦煌，那個曾經的自己慢慢熔化，最終化成一團陰暗的影子深深的藏在了心底最深處。
火焰熄滅，甘泉消散，玄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還是那般的死寂空洞，但卻有一股濃濃的暖意在眸子深處流淌。
十年一覺，大夢方醒，是該以全新的姿態面對這個全新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