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袍加身
「雖是兄弟,也是君臣。我與別的兄弟不同,□□的事兒做過一回,就會在他心裡種上疑。」張震歸京,張君終於不必再將機要奏摺帶回府中,過年三天休沐,是他難得的喘息之機,不必每夜坐在她身邊批奏摺,可以相對坐在床上說兩句閑話兒。
「有趙盪在西牽制,大哥過完年還要御駕親征。朝事他唯有仰仗你,除非他腦子叫驢蹄了才敢下手治你。」如玉望著張君,見他仍還獃滯著,忽而一隻銀杏打過去,笑的十分狹促:「瞧瞧,當初在鴛鴦淖若你果真殺了趙盪,今兒你找誰哭去?」
張君接過那枚銀杏嚼了,燈下略顯濃黑的鋒眉輕挑,忽而就撲了過來:「乖乖,看來一回過不了你的癮,叫你還有力氣打我……」
上一回死到一半才活過來,如玉閃身的功夫他已經在扯她的褲子。她一腳幾乎蹬翻那小佛桌,爬到床腳橫廂位置的時候褲子整個兒叫他扯掉。她是真的不想要,翻過身來連哀帶叫:「好人兒,求求你饒過我這一回,明兒晚上,明兒晚上咱再來好不好?」
「我會輕輕兒的,只放一放,只是放一放好不好?」他竭力壓迫著自己不敢粗魯,見她不肯看他,硬生生掰過她的臉來,叨上她的唇緩緩的吃著,彷彿那點唇是嬰兒口中的乳汁,是麻姑釀成的靈芝汪,瓊漿玉液一般。
這種細膩而溫柔的動作,漸漸挑起如玉那點躁癢來,不用說,連哄帶弄,這一放,自然又是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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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宮的家宴還在繼續,周昭深覺只待張君和如玉一走,張震的興緻就全消了。一堂和樂,張虎家的兩個兒子在大殿中央為大家表演搏跤,撲來打去好不樂乎。賀氏不停拍手大笑,周昭看不慣男孩子們這樣的潑皮行徑,卻也笑著贊道:「虎哥家這兩個小子一身的勁骨筋兒,我瞧著弟弟像是更猛的樣子,哥哥看來打不過他。」
兩弟兄確實老二更猛,倆人摔完了跤,磕過頭告退了。
周昭笑吟吟轉身,剛想問張震給倆個孩子賞些什麼好,便見他忽而起身,招呼也不打一個轉身就走。
她起身跟出大殿,便見在殿外廊廡下那三尺多高的青銅熏香爐側,張震正在不停的踱步。忽而,他止步吩咐身側近侍:「將今日宴席上所有的菜式,原樣賞一份送到永王府去。」
這內侍飛快的走了。張震雙在疾走,他性躁,急起來便坐不住,忽而又回頭問近侍:「年節這一回,你們給皇后賞的什麼?」
這一回出列的是內侍省待詔,他道:「回皇上,奴婢們是按先朝之禮替皇上備的,比清頤園那位足足多了一倍。」
張震止步在青銅熏香爐前,聲沉和醇和,說道:「照著給皇后賜物,原樣送一份到永王府,單賜永王妃。」
他說罷,轉身又進了大殿。
周昭往回走了幾步,再轉身,端地是個剛從內殿出來的樣子,笑著迎上張震:「和悅和老三兩個隔桌兒划拳,吃酒吃的正熱鬧了,你怎麼就走了?」
張震轉身往後,到周昭所居那後殿中坐了,再不說話,沉眉閉眼的悶著。
周昭親自奉了茶,笑道:「趁著年節下你要給兄弟們賞賜,老四和虎哥他們幾個的府宅叫他們自己挑去。那清頤園原本是前朝老皇帝建給和悅的,今兒我做了主,叫老三與和悅兩個仍居清頤園去,你說如何?」
張震忽而睜眼,兩目凶光:「誰叫你擅自作主的?」
周昭頓得一頓,歉笑道:「難道皇上竟將清頤園指了別人?臣妾竟是一絲兒也不知道了。」
張震再閉上眼睛,卻是緩緩搖頭,也在強斂自己惡惱的語氣:「並未指給誰,但那一處我有用,至於老三,從別處為他擇賞府第即可。」
他起身要走,周昭連忙追上幾步問道:「皇上可是仍要往宴席上去?」
張震頭也不回:「朕今夜宿在勤政殿。至於家宴,有勞皇后一人操持!」
就算果真三宮六院滿納,初一十五雷打不動也是屬於皇后的。如今六宮空置宮中只有她一個女人,可在外征戰半年的丈夫回宮,到如今整整半個月時間,未在延福宮歇過一夜。
周昭閉眼良久,睜眼見禁軍侍衛長,也是自己的弟弟周倉在面前站著,深深嘆了口氣道:「倉兒,帶些人去清頤園,給我瞧瞧那裡頭究竟藏著一尊什麼樣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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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過年的,張君早起給列祖列宗們敬了一回香,回來又圈著初一和如玉兩個在屋子裡頑鬧。他忙碌了整整大半年,唯一抽出一日閑功夫陪妻子和孩子,自然閉門謝客誰都不見。
兩夫妻教初一學識字,叫聲爹給一顆糖,叫聲娘再給一顆。初一嘴甜口快,爹啊娘啊不停的叫著,吃一顆糖便要在娘那香撲撲的面頰上親一口。張君也想討他吻一吻,小傢伙笑嘻嘻的湊過來,熱熱的鼻息竄在張君面頰上,含著糖的面頰兒鼓鼓,眼看快要親著了,眼中含著狡敏一個轉身,卻是撲入如玉懷中。
這小王八蛋,早慧又會看人臉色,才不過剛滿一周歲,舌頭靈的什麼一樣,爹也會叫娘也會叫,還會哼哼嘰嘰要糖,完全不是張君小時候那呆傻樣子。
兒子比自己聰明,還比自己會討妻子歡心,張君滿腔醋意說不了來,陪在他娘倆身邊,看他兩個歡的什麼一樣,仍是個不討喜的傻孩子。
忽而窗外丫丫叫道:「娘娘!外面有人來請,咱們王爺怕是得去見一趟。」
張君斷然道:「不見,叫他們走,有事朝堂上說。」
丫丫頗有幾分難為:「王爺,是皇上來了。」
大年初二一清早,張震不在皇宮裡呆著,又跑回家來了。張君起身披了外氅道:「你們先頑著,我去去就來。」
佛頭青的蜀錦棉衣,深青色出風毛的鶴氅,風毛襯著一張臉清秀白凈,年不過二十五的永王殿下,一出竹外軒主屋的門,方才還堆了一臉的笑意隨即斂去。
皇帝張震就在院門外站著,負手執鞭,顯然騎馬而來,身後唯帶著幾個近侍隨從。他一臉晦喪,見張君出門,語氣頗有幾分嘲諷:「春宵苦短日高期,從此君王不早朝。大哥我身為君王昨夜一夜未睡,你倒好,流戀床榻到日上三桿還不肯起,叫我足足在外等了你半個時辰。」
兩兄弟肩比同高,張震在外征戰黑了許多,張君膚白似玉,一個張揚一個內斂,盯著彼此看了許久。張君問道:「皇上回府,可是要給祖宗們敬支香?」
「欽澤,趙盪昨夜連下三座城,夏州也失守了。」張震直截了當說道。夏州是近百年的國門,一夕之間,叫西遼佔了。
張君默了許久,搖頭道:「與敵戰事,是皇上與虎哥並一眾武將的職責,恕臣弟無能,不能替你們出謀劃策。我所能做的,也唯有替您守好朝中這一攤子,叫文臣們不有二心就好。」
二人自宗祠敬完香出來,出永王府,一路漫步到府後那處營房。今日營中兵士們全部放假,院中空空蕩蕩。張震忽而轉身一個橫掃,張君身疾,抬腿本欲要躲卻又生生忍住,叫他橫腿掃倒在地,隨即於地上一個鯉魚打挺,也將張震橫掃在地。
張震迎頭一拳就揍了下來:「小王八蛋,弟兄六個就你最會裝,叫聲大哥可是會死人?」
張君手迎上張震的拳頭一個反絞,逼張震膀子勒上自己的脖子,反唇問道:「清頤園那位是怎麼回事?昨夜那與皇后同份例的賞賜又是怎麼回事?你果真拿自己當大哥,當長輩了?」
張震掙不開張君反絞的手,雙腿反剪一個翻身將張君搡遠,罵道:「小王八蛋,我們張府六兄弟,怎麼會出你這樣一個醋壺?我不過是多看了你家如玉一眼,有能耐你剜了我的眼睛!」
兩兄弟躺在冬日凍土的營院之中,頭頂是湛藍的天,一排排青灰色的瓦檐。張君忽而就笑了,側首望著張震,決然道:「雖我不能剜你的眼,可她是你弟媳,多看一眼都不行。更何況清頤園那位……」
張震仰頭,閉上眼睛伸平四肢躺著,眉梢,眼角,連帶嘴角漸漸沉了下去。他道:「欽澤,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像你一樣,整個世界圍繞著女人展開。我看待女人,與你不一樣。她們是當季而生的花朵,嬌艷芬芳,我會偶爾止步看上一眼,再或者摘下來逗上一逗,但我不會投入太多的心思在她們身上。
清頤園那個,也不過頑物而已。我過完十五就走,待我走後,你找個時機將她處置了即可。
咱們是兄弟,文武兼治,內外兼修,大哥我御駕親征,是在守國門,亦是在阻擋趙盪那頭虎視眈眈的惡狼,替你守著竹外軒那點薄門淺戶。你也要替我守好這萬里河山,由內囊將它一點點治理到強大起來,咱們兄弟攜手,永遠都不能對彼此產生疑心,好不好?」
張君一把將張震拉起來,替他拍著身上的土:「大哥,對大嫂好一點,一起生個孩子,我永遠是你們的家臣。」
張震緩閉那狹長的眼,方才臉上所有的歡喜盡數斂去,過了許久,拍了拍張君的肩道:「她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皇后,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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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頤園中住的,是左丞相朱蒙府上的幼女朱顏。」禁軍侍衛長周倉連著說了三遍,見皇後周昭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問道:「大姐,你可是在聽我說話?」
周昭啊了一聲,反問道:「那姑娘的小名兒,可是叫甜甜?」
周倉道:「是!」
原來是那個朱顏。前朝未滅時,姜映璽拿她惑張震,要偷渡個孩子入宮廷,張震兄弟將孩子換成了一隻剝了皮的狸貓偷渡進去,恰就是那朱顏姑娘做的手腳。
周昭腦中回憶著那朱顏姑娘的長相,過得許久,長長嘆了一息道:「我想見見她!」
「可要將她提入宮來?」周倉問道。
周昭緩緩搖頭:「倉兒,我不但想見那朱顏姑娘,我還想知道你姐夫與她究竟是怎麼相處的。你可能想到這樣的法子,叫我能居於暗處,看看你大哥究竟在跟她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周倉二丈摸不著頭腦,下意識搖頭道:「男人女人在一起還能做什麼?大姐,你是皇后,就該有皇后的胸襟氣度,那朱顏連這延福宮都入不得,不過一個玩物而已,既你心裡不舒服,弟弟改天弄死她也就完了,你又何必給自己添堵?」
周昭斷然道:「不行,我必得要見她,而且還必得是皇上也在的時候,你去替我安排就是。」
她忽而回頭,小囡囡在珠簾后躲著,懷裡抱著一隻宮婢們替她新納的小錦雞抱枕,兩眼滿是與年齡不相符的老成,正在盯著她看。今年是雞年,年年按生肖宮婢們必要做這些手工針線的,周昭伸著兩隻手,待囡囡撲到懷中,捋著她額前的發輕聲問道:「今兒休假不必學功課,但你是公主,要做天下貴女們的典範,即使教養嬤嬤沒有要求,也該自發跟著嬤嬤們學學針線,怎麼能抱著個玩物兒就四處玩了?」
囡囡舉著那小錦雞道:「這是昨兒初一弟弟管我要的……」
「要稱本宮!」周昭提醒道。
囡囡連忙改口:「昨兒初一弟弟管本宮要只嬤嬤們衲的錦雞,本宮捨不得沒給,弄哭了他。等他走後,我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對,母后,您能託人將這隻錦雞送出宮,給初一頑嗎?」
「不能,既是你的,你自己頑兒就行了,為何連只雞都要送給初一?」周昭少有的厲聲。皇帝給如玉賞和皇后同例的新年賜物,初一連囡囡一隻小頑物都要搶走,她苦熬了幾年才熬來的皇后之位,如今倒還沒有如玉過的風光。
周昭出完了氣又覺得自己頗有些失態,而囡囡也叫這忽冷忽熱的母后嚇的手足無措,抱著那隻錦雞不知道該怎麼辦。
「到自己殿中,跟著教養嬤嬤乖乖學做針線。我的兒,娘一生的指望,都在你了!」周昭難得自稱我,邊說邊將囡囡推給宮婢們,揮手叫她們帶走,隨即又支肘坐在那長赤金雕鳳紫檀坐椅上發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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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似天賜良機,第二天夜裡,周倉就找到了完美的,可以叫周昭躲在暗處看皇帝與那朱顏姑娘相處的良機。
清頤園有一片培於溫室中的山茶葡萄紅,恰如今開的正盛。那朱顏邀張震今夜前往,要二人同賞。張震應約,同時還吩咐內侍省送兩箱高昌進貢來的葡萄酒過去。飲葡萄酒,賞葡萄紅,情調意調皆備。
送酒的內侍並非張震心腹,周倉身為禁軍侍衛長,便是調換個把人手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於是皇後娘娘換上了內侍服,跟著一群小內侍出宮,捧著葡萄酒親自去了清頤園。
所謂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說的大概就是右丞朱蒙這一府了。女兒給皇帝做了外室,從右丞到右丞夫人,到家裡幾個姐姐姐夫們俱是忙的雞飛狗跳。
北方氣候寒冷,正月山茶難開,都是培養在溫室之中。這溫室穹頂高闊,佔地將近一畝,到了夜裡,點再多的燈也照不亮它。
朱顏走進山茶園的那一刻,若不是早有周倉提醒過,周昭險險要將她認成如玉。她穿的衣著,與如玉昨日入宮參加宴席時所穿著的一模一樣,頭上首飾都絲毫無差,至於那張臉,原來周昭覺得大概也就七成像,如今再看,至少九成的相像。
同樣圓潤潤的鴨蛋臉兒,笑起來甜絲絲的,眼似兩汪秋水,仍還是那一見人就笑的喜相。
她笑的又歡又甜,入園見爹娘仍還在忙,半惱半笑責怨道:「父親,母親,皇上眼看要來,這裡至少幾十個小內侍在伺候,你們能不能躲起來,叫女兒一人等著他?」
朱蒙是個矮胖子,拉著朱顏往暗處退了幾步,悄聲道:「爹也是怕你伺候不好皇上要惹了他的惱,我的好女兒,皇后無子,宮中再無妃嬪,皇上是疼你愛你,怕宮裡那善妒的周后要學姜映璽害你,才將你嬌養於此,你今夜一定要替咱們朱家爭氣,爭取一舉懷上龍胎,好不好?」
朱顏要裝臉大,在父母面前越發貶起周昭來:「那周昭給番邦女下過跪的,皇上厭她,厭的早都想吐了。可是朝里那些假道學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