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4

番外14

初一道:「我想請你姐姐去說服你舅舅,讓她後天夜裡子時打開城門,因為我有急事,當天夜裡必須快馬趕回城中。」

這已經超出了青梅所能理解的範圍。她默了半天,問道:「你是去城外做什麼了?為什麼不能早點趕回城,或者在外歇一夜也使得啊,何必非得三更半夜入城?」

初一望著青梅,一臉無奈。跟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他連撒謊都不知道該怎麼撒。忽而,他道:「這樣,咱們此刻就去你舅舅府上,我與他親談,恰好也可以接你姐姐回來,可好?」

青梅慌得擺手:「別,此事我就能辦。但是你必須得告訴我,你三更半夜回城是為了什麼。」

她說的那麼滿,就彷彿三更半夜,放下護城河的弔橋,打開京城八百里軍報入京的大門,是眨巴下眼睛就能辦成的一樣。

初一無奈於這小丫頭一臉謎一樣滿滿的自信,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小臉頰兒,柔聲道:「我既半夜入城,肯定是有極重要的事情,不能在外留宿,也不能提早入城,關及到……兩個孩子的性命。所以,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咱們去找你舅舅,好不好?」

青梅怎能想到那兩個孩子裡面還包含著自己,呀了一聲,跪直了道:「可是你家張二和張三捅了簍子?」

頭一回賣兩個弟弟,初一頗有些暗慚,卻也輕輕點頭。

青梅拍著胸脯道:「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保證悄悄兒的放你入城,再不叫任何人知道。」

初一一聽小青梅又要往自己身上攬,點著她的鼻子道:「不行,此事必得要跟你姐姐商議,商議妥當之後,請你舅舅開城門。你小孩子家家,便知道了也得閉緊嘴巴,萬不能四處傳言,可知道否?」

青梅連忙抿唇,以示自己的嘴巴很緊。

等到中午,初一就開始著急了。

青梅笑嘻嘻端了只蜜色小碗兒出來,她自己從中挑了半枚自己舔了,點頭道:「嗯,好甜。張家大哥快嘗嘗,我親手腌制的蜂蜜梅子。」

吃青梅,娶青梅,初四嘴念再念叨個不停。

初一本焦急,笑著拈起半枚,透心的甜,並不合他的口味。

他吃東西向來挑剔,那半枚艱難下咽,便不肯再吃。

短衫已經幹了。初一穿好衣服,總算不必怕老楚突然進來,還以為自己是在輕薄他家姑娘。

當然,眼看近午,他也不可能再賴皮著呆下去。走到院門上,初一回身,躬腰,掰過小青梅的肩,看了許久,輕點著她的鼻子道:「你先將此事告訴你姐姐,我晚上再來,與她商議,可好?」

青梅一把抓住初一的手指,鼓起勇氣將他往下拉著,直拉到初一的臉接近自己時,毛絨絨一頭永遠梳不齊整的發搔著初一的耳朵,唇湊在他耳邊,悄言細語,並不時看看周圍。

初一聽罷,猛得直起腰來,眼中神色複雜。他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這小丫頭確實給自己出了個極妙的主意。他道:「所以,你果真可以?」

青梅道:「但必須只有你一個人,若你果真放了山賊馬匪進來,害一城人的性命,我和我舅舅都會沒命的。」

初一柔聲道:「我保證不會。」

青梅連忙道:「我信你!」

她一門心思要撮和初一與青玉,當然,一起頑過兩回,也將張家兄弟都當成是好人,雖知道萬一辦岔了事,會殃及性命,卻仍然選擇相信初一,並且死心踏地要幫初一,而那一往而起便堅定如鐵的信任的根由,恐怕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

「大郎!」忽而一聲輕喚,初一抬頭,便見楚青玉捧著枚帕子遮唇,半掩身姿,倚在院門上。她兩步躍出門,笑道:「梅兒給我帶了話兒,她誑我誑慣了,我以為她仍是打謊兒取笑我,不期你竟真的來了?」

青梅一陣內傷,氣的幾乎跳起來,幾乎要吼:我何曾誑過你?

初一與青玉相視一笑,前後腳兒的,雙往河邊去了。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青玉依依不捨送走初一,進門已是拉著一張臉:「青梅,那張彧要三更半夜要入城門,萬一叫官府發現,舅舅是要掉腦袋的,你臉有多大,竟就滿口答應了他?」

青梅當然也知道自己是在犯錯。她搓著雙手去拉青玉的衣袖:「幫他一回,算我求你。你要請那王嬤嬤的銀子,我立刻就給你。」

青玉一把將青梅甩開,罵道:「已經晚了,李姐兒花了二十兩銀子,如今王嬤嬤就住在後巷李姐兒家裡,瞧你乾的好事!」

不知為何,青梅覺得姐姐在張彧面前和自己面前,似乎總是擺著兩張臉。她明明很厭惡張彧纏著自己,但在張彧面前卻從不表露。而且無論矜持還是熱情,都拿捏的恰如其分。

她覺得青玉在玩弄張彧的感情,但身為親姐姐,這樣的話卻說不出來。

「早知道你是天生的反骨,胳膊肘子往外拐!」青玉拍了青梅那小毛腦袋一把,低聲道:「也罷,這事兒我不告訴爹就行了。你自己去辦,我一絲兒也不會幫你。還有,十兩銀子不夠,你至少得給我二十兩。」

青梅小臉脹紅,兩眼憋了滿滿的淚,只覺得兩頰辣辣絲絲,忽而一把打開青玉的手,轉身跑進了屋子裡。

*

回宮。初一直接進了垂拱殿。

老爹伏案而勞,初一徑自上前,問道:「父皇,若兒臣果真半個時辰之內從相國寺回到京城,入垂拱殿,兒臣可能跟你要求些什麼?」

帝旁三個翰林學士,自來見天家父子之間親昵,向來都是如民間一般喚父,聽大皇子當著大家的面稱帝叫一聲父皇,便也知道皇長子是要與帝商議要事。遂彼此打個眼色,準備要退。

待幾位翰林學士退出去,張君自御案後起身,明黃綉五彩盤龍的袍子,清清瘦瘦,人到中年仍還白凈,頗具書生氣質的皇帝,望著兒子,問道:「你想要求什麼?」

初一道:「無論誰人放我入城,您不能治那人的罪,也不能殃及那個人的親眷。」

小王八蛋,看那胸有成竹的樣子,看來是真找到進出京城的路子了。

張君道:「既朕說過不論貓道蟹道,你能入城即可,朕不會問任何人的罪。」

初一又道:「不能為難老楚一家。也不要輕易打動兒臣和她們之間的關係,不要再派您的那些手下們暗中跟隨,總之,您不能動我目前所擁有的一切關係!而且,我要帶弟弟們自由出入宮城,不許你那些侍衛再跟著我們。」

他依舊想和楚家兩姐妹保持目前的關係,並不想改變。

張君摘了網罩金冠,扣到冠架上,挑眉一笑道:「全依你!」

*

再回福寧殿時,耷拉了兩天腦袋的初一又重回精躍。進殿到大殿廊廡下,他便聽得屋子裡嘰嘰喳喳的聲音。

是宜興,她叫道:「二叔母,為何初一還不回來?我都近半月沒見他,可想他了。」

初一自幼與宜興玩的好,很是親近宜興,抬腳正準備進去,更聽又一個姑娘叫道:「是了是了,我也許久沒見過大皇子了。娘娘,不如我們自往延福宮去等著他?」

這是白勇府上的三孫姑娘白琴韻,生的倒是漂亮,但是性子實在粘人,所以初一一聽她的聲音就煩。他退後兩步,見自幼跟在身邊的趙姑姑正要進殿,招過來耳語了兩句,隨即躲到圓柱后,不一會兒,便見宜興帶著三個小姑娘一併兒出殿,風風火火的走了。

初一偷偷摸摸進殿,見母親和趙姑姑兩個正坐在臨窗的椅子上商議事情,也不打動,悄悄自她身後轉過去,頭挨著椅框兒,手悄悄自母親肚子上虛按著。

如玉回頭見是初一,笑道:「方才你嬤嬤還說你剛回延福宮,正在院子里沖涼,惹得一幫小丫頭都跑了,怎的你又跑我這兒鬧來了?」

初一索性跪到椅子前面,圈住如玉耍起賴皮來:「娘,妹妹到底什麼時候出生啊?我都等不及了。」

趙姑姑恰就是當年的丫丫,她道:「急什麼?你就這麼想要個妹妹?萬一又是小子了?」

初一向來只在如玉和丫丫面前耍賴,恨恨道:「那我就偷偷把他扔出宮去。」

如玉笑道:「從初二開始,初一就在想個妹妹,萬一這胎果真還是個小子,娘可再不生了。你這輩子只怕也等不到妹妹了。」

初一呆了許久,忽而轉念一想,若是果真娶了青玉,青梅倒是個好妹妹。

想到這裡,他溫聲一笑,起身出殿而去。

丫丫望著那孩子清瘦瘦的背影,悄聲對如玉說道:「娘娘,奴婢怎麼覺著咱們初一最近笑的有點怪,瞧那樣子,樂的像是奴婢小時候撿了錢一樣。」

如玉噗嗤一聲笑:「比撿了錢還樂的樂事找著他呢。」

*

轉眼到了次日,仍是清清早兒的。楚花匠早起就要往衙門上工,青玉起床就往隔壁李姐兒家,瞧那王嬤嬤教李姐兒學規矩了。

青梅一人掃院子,掃罷了給自己泡一杯茶,摘滿滿一筐杏子下來,剔核兒,削果兒,又開始接著曬杏乾兒。

這一回再有人敲門,不用說她都能猜到是張家大郎。

打開門,果真是張彧。他今天穿了件石青色的棉布直裰,想必漿過,一點皺褶也無,略深的眉眼,像城牆根兒那些做買賣的異族販子,但又比那些異族販子俊美不知多少倍。笑的風清沐和,單手擒著一朵正紅色的月季,輕輕在青梅鼻頭點了點,轉手遞給她。

青梅接過花兒,正紅,絨質花瓣,她笑嘻嘻說道:「這是福音,夏天難開花兒的,大哥從那兒摘的?」

福音是月季中的珍貴品種,平常人家很少栽培它。

初一進了院子,隨口道:「我那院子里種著一大片,因瞧著像你,所以摘了一朵來給你。」

青梅心說大約他是在取笑我臉蛋兒生的紅了。

左顧右望也不見青玉的身影,初一略有些失望。回頭問道:「梅兒,你姐姐又往舅家去了?」

青梅自小主意大。況且她也看夠了青玉在初一面前一套,背後一套的虛偽,為親人諱,自然也不可能在初一面前戳穿她,但是關於初一所求那件半夜入城的事情,她卻是打算自己一肩擔下來,再不肯叫青玉插手。

所以她爽快回道:「是。而且今兒要到晚上才回來,我們倆肯定會幫你入城,但是她叫我細細問問你,你究竟為何三更半夜非得要急匆匆的從城外回來。你的理由得能說服我,我們才會幫你。」

青梅也知道不拉扯上青玉,僅憑她一個小孩子,這張家大郎是不肯信的,所以她話里話外都要帶上青玉。

初一如今頗喜歡跟這比自己小四歲的小丫頭聊天。逗她惱,看她笑,看她認真,又糾結的傻樣兒。

他徑自在杏樹上那涼席上坐下,撿起兩枚杏子丟了丟,遞給青梅道:「事情是這樣的。我祖父病重,西京有位故友從葉迷離帶回幾株雪蓮做藥引,今日下午才能送到西京,待我從西京拿到雪蓮時,想必城門已經關閉,所以,我半夜回城,實乃是為了救我祖父的命。」

老爺子張登在棺材裡頭聽了,大約得拍著肩膀贊自己這大孫子謊撒的好。

青梅不過八歲小姑娘,就算自幼在外跑圓滑些,總歸沒有年齡相加持的老成與世故。一聽這話,果真以為初一是個孝子賢孫,也不再多問,丟了手中削杏兒的刀子道:「此事皆包在我身上,無論如何,救爺爺的命要緊不是?」

初一欺騙小孩子總有不忍,低聲道:「我不期你姐姐會答應此事,而且問都不問一句就全盤信任於我。她於我的信任,實在太過深厚。」

青梅撿起刀子削著杏兒,削一枚丟一枚,忽而哎喲一聲,再伸出手來,細細的手指上黃豆大一粒血珠兒跐溜一聲滾落。

初一為長,三個弟弟就算幾十個內侍宮婢們跟著護著,但無法無天的調皮孩子,擦傷碰傷再所難免,所以他很習慣處理這種小傷口,立即拉過青梅的手,先環指壓住傷口,擠出多餘的陳血來,再伸手夠到瓢,一圈兒清水淋過,然後便壓上自己的手指,默默等那傷口凝固。

青梅叫他握住了一隻手,動又不動能,頗為尷尬,默了許久,想要看看手指可還在流血,抽手的功夫,忽而便聽初一說道:「對了,我帶了些銀子來,補償當日你花銷在幾個弟弟身上的銀錢,可好?」

他說著,從腰間解下一隻同樣石青布的銀袋,沉甸甸丟在了涼墊上。

青梅見那銀袋鼓鼓囊囊,伸手夠了過來,掂了掂頗有些重量,估摸著裡頭約有四五十枚銅板,想想也差不多,遂大剌剌收入懷中。於銀錢上,她向來是看的很重的。

初一不好再留,瞧著青梅的手再不流血了,又囑咐她該如何清洗,消炎包紮,廢了許多的話,總算依依不捨離去。

臨走到大門上時,仍還放不下心,掰著青梅的肩膀道:「梅兒,此事要你姐姐一力來辦,你在旁幫襯即可。等回城,我再好好謝你們姐倆,好不好?」

青梅重重點頭:「入更后,更落為號,頂多一刻鐘的時間,太久我們等不了!」

初一輕聲道:「好。必定!」

*

送走初一,青梅興沖衝要去數那銀袋裡究竟有多少枚銅板,看張家大郎可還夠了自己四十枚銅板的本兒。一進後院,便見青玉坐在涼席上,正在翻撿那隻銀袋。

她深知青玉花手大,而且只要沾到青玉的手,那銅板不過半天就能進綢緞莊和脂粉鋪的大門,氣的大叫一聲,撲過去便要搶那銀袋。

青玉那肯鬆手。兩人撕扯起來,銅板呼啦啦從裡頭滾了出來,滾的滿席子都是。青梅忽而鬆手,差點將個費力掙奪的青玉從席子上摔下去。

她拈起一枚,細看了許久道:「姐姐,這錢怎麼瞧著像是銀子做的?而且我做賣買也久了,怎麼從未見過這樣的銀錢?」

滿滿一袋子,比普通的銅板略大,成色為銀,中間開孔,兩邊有字,卻不是青梅所認識的那種泰元通寶。她識字不多,青玉更是兩眼瞎,兩人看了許久,青玉趁著妹妹不注意,一把奪過銀袋道:「好了,外面的歸你,剩下的全歸我。」

銀幣正面四個大字,寫的本是長命百歲,反面幾行小字,刻著鑄幣時間,地名,用途已經克數。這種銀幣,只在皇家鑄,並不為外流通,是初一這些年攢下來的,幾個弟弟出生時的洗兒錢。

皇家的洗兒錢價值當然金貴,雖一枚不過三兩,但如今市面上至少要幾十兩銀子才能買到一枚。

初一有幾匣子的寶貝,但冒然拿珠玉前來,怕要嚇到青玉和青梅兩姐妹,也要叫自己的身份露餡,找來找去也唯有這些銀幣頗像銅板,也是篤定青梅小不識字,知道她愛存錢,待她長大之後,才知是一筆財富。

青梅氣惱無比,扒住著又去撕扯,罵道:「那是張彧還我的,你個好吃懶作的貨,已經拿了我二十兩還不滿足,還要搶我的銀子,我以後再不叫你姐姐。」

青玉呸了一聲道:「也不瞧瞧你臉上那兩坨紅,一頭亂毛,小小年紀跑野了不學好,還以為張家大郎喜歡你了是不是?賊骨頭的輕賤!」

親姐妹撕破臉,為了一袋銀子打起來。妹妹罵的狠,姐姐更是戳到了骨髓里的刻薄。

青梅低頭的功夫,看到水桶里自己那永遠梳不整的頭髮,紅彤彤的臉頰,忽而心生絕望,暗道張彧那樣文秀內斂的少年,若是看到自已兩姐妹為了一袋銀錢就瘋婆子一樣一個剜一個的爛瘡,會不會恥笑她們果真賊骨頭的輕賤?

他隨手丟下這樣一袋銀幣,眉都不抬,顯然家裡並非青玉想象的那樣窮。而就算喜歡青玉,顯然也沒有到非她不娶的境地,只是因為青玉的相貌,被她偽裝出來的那種溫柔和矜持迷惑而已。

等有一天他知道青玉的好吃懶做,虛榮浮誇,也許那沒影子的婚事,也就做罷了。既如此,她又何必費心促成一樁明知會害了男方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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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娘美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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