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局
在段瑩然的調理下,瑞帝身子一日好似一日,穆子鴻洋洋得意,而雲家那邊,卻止不住擔憂起來。花漪紅雖日日奉葯於聖前,面上卻依舊那副不咸不淡模樣,與穆子鴻極盡討好之能事形成鮮明對比,雲鼎侯私下與白鶴軒商議對策,總還隱隱透出不能放棄中原阜寧的意思,白鶴軒有意回護梅馥,極力勸阻,可這一日,雲鼎侯再也耐不住性子,丟下話道。
「夏國舅那邊若是再無動作,便休怪我們雲家無情!」
豈料雲鼎候這話才說出口,宮裡便傳來消息,說瑞帝今日上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立了穆子慈為太子,而穆子鴻那邊,因著治病有功,賞了若干封地,萬金財富。
雖說兩個兒子看似都沒有虧待,但花落誰家已是一目了然,相較穆子鴻那邊補償性的封賞,慕子慈可謂是得到了天下。
雲鼎候喜不自禁,渾然忘了之前的話,拍著白鶴軒的肩膀道。
「快,展墨,你快往夏國舅那裡走一趟,子慈初擔大任,萬事生澀,需要能人輔佐,才不會在皇上面前露怯,這個人選,夏國舅再合適不過了!你去告訴他,待扶持子慈登上大位,我便派人護送他二人離開陳國。」
白鶴軒來至梅府,將雲鼎候的話轉達了一遍,夏雪籬尚未表態,梅馥卻皺起眉頭。
「展墨,你爺爺也太得寸進尺了,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如今身體逐漸硬朗,一時半刻是不可能傳位了,你爺爺這條件,莫不是要我們在陳國長留?」
白鶴軒眸子難以察覺地一黯。
「你不想留下?」
梅馥看了夏雪籬一眼,搖頭。
「不想,天地何茫茫,我不想他此生都被縛在朝堂之上,爾虞我詐,生死博弈,辜負這大好時光。」
梅馥的話讓白鶴軒一時無以言答,他只覺心中微酸,將視線轉向夏雪籬。
「國舅,阿馥所言雖好,但我知道,有的人生來就註定在權謀中遊走,日子過於太平,反而覺得無趣,我爺爺雖霸道,但也不是背信之人,你若願意合作,便請今夜出席宮中太子宴。」
白鶴軒一走,梅馥便抱住夏雪籬,賭氣。
「為什麼不開口拒絕?莫非.......真如展墨所說,你放不下這權勢紛爭?」
夏雪籬摸摸她的頭,若有所思。
「我只是在想,以漪紅的性子,之前激他恢復皇子身份已是不易,如何肯繼這太子之位?這倒有些反常.......」
梅馥聞言,直起身子。
「難道是皇帝逼他的?」
夏雪籬搖頭。
「不會,這些日子,瑞帝對漪紅的耐心眾人有目共睹,不會不顧他的意願將大位強加於他,除非是漪紅改變了主意.......」
梅馥有些咬唇。
「怎會?他一向無意於朝政之爭,之前雲家那樣軟禁他,他都沒有妥協,難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你說,我們要不要留下幫幫他?」
夏雪籬笑得有些古怪。
「你不是想走嗎?怎麼這會又要留下了?」
梅馥聽他話里有些吃味,抱著他的脖子,柔聲道。
「花漪紅和李玥可不一樣,他是我們的朋友,我梅馥從不會丟下朋友,這是義氣!」
夏雪籬伸手攬過她的腦袋枕於自己肩頭,眸光卻是變幻莫測的。
「朋友?你這傻丫頭......」
華燈初上,夏雪籬準備妥當,正欲進宮赴宴,誰知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段瑩然摘下帷帽,輕喘間,臉色有些蒼白。
「穆子鴻召集了三千死士,欲在今夜弒君謀反。」
此次瑞帝痊癒,穆子鴻當居首功,然而遭到的卻是如此不平等的待遇,他遲早有所動作,這一點,莫說夏雪籬,便是梅馥也料到了,只是來得這麼快,倒是始料未及的。
然而梅馥卻始終對段瑩然心懷芥蒂,語氣里便不覺流露出懷疑。
「我以為,你是站在穆子鴻那一邊的。」
段瑩然清冷一笑,雙眼只是望著夏雪籬。
「我說過了,我入皇宮,純粹只是以一個醫者的身份,從不和任何人站在一邊,無意聽到這消息,覺得有必要來告訴你們一聲,至於你們信不信,那都是你們自己的事,告辭。」
段瑩然轉身,心中卻不若面上那般平靜,這些日子,穆子鴻對她的覬覦之心日顯,不過礙於她治好了皇帝不便下手,如今太子之位無望,他自然已不必對她忌憚,於是今夜他闖入段瑩然住所欲行不軌,幸得死士們的到來解救了她。
驚魂未定的段瑩然呆坐在床上,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逃離,卻是前來給夏雪籬報信。
她緊緊握著披風襟口,掩去頸上那些被穆子鴻咬出的青紫,心如顫水。
為什麼?明明已經放下,為什麼在關鍵時刻,卻還是記掛著他的安危,所謂超脫,是否在與他重逢那瞬就徹底瓦解了?
段瑩然閉了閉眼,毅然走下階梯,手臂卻被夏雪籬拉住。
她心跳如擂,卻冷漠地回過頭去。
「還有什麼指教?」
「我信你,不要回去了,現在城中必已大亂,即便穆子鴻無暇顧你,一個弱女子在城中亂走也絕不安全。」
他將她推到梅馥身邊,然後放開手,握住梅馥雙肩,低聲道。
「別擔心,穆子鴻不但翻不起什麼波瀾,還會替漪紅掃平最後一道障礙,於我們而言,這是個離開的好機會,我和阿九去雲府一趟,你收拾好東西,我們回來就走。」
梅馥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握住他的手。
「答應我,一切小心為上。」
夏雪籬走後,梅馥果然衝進屋內,將重要之物細細打了一個包袱,段瑩然站在她身後,有些愕然。
「你們要去哪裡?」
梅馥回首,反問。
「天南地北,哪裡去不得?」
段瑩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他那樣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一個人,竟會答應與你一同流浪,這倒奇了。」
梅馥一笑,將大雪壓梅的扇子放進懷中,站起身來,正視段瑩然。
「不是流浪,是旅行,你只見他耀武揚威風光無限的那一面,卻可知他還會擲骰子鬥蟋蟀,也愛閑來江上釣雪,林中觀花,坊間飲酒,最是自在活神仙,不是責任負累了他,怎會愛在權力中遊戲。」
白鶴軒的話,她仔細想過,也想開了,從第一眼看見夏雪籬起,她潛意識便覺得他氣質慵懶疏淡,清水般的目光中,看不見一絲欲,他本該是天際一汪月,奈何墜入世間,染上風雲詭譎。
段瑩然仔細回味了梅馥的話一番,也勾起唇角苦澀地笑了。
「原來如此,可見我從前自詡是他之知己,竟是在自作多情,所謂心意相通,原不是一起吟詩作對而已,是我輸了。」
梅馥沒有答話,兩人就這樣默然坐著。
段瑩然如今孑然一身,呆在陳國萬一遭致雲家報復,要不要邀請她一同離開?可是,她自問真的能如此大度嗎?梅馥心中十分掙扎,過了許久,她剛欲發話,門卻突然被撞開,梅馥驚懼抬頭,竟是呼吸急促的花漪紅。
他來得匆忙,身上月白色太子冕服還未來得及脫下,一向輕柔的花容月貌此時竟也生出幾分俊朗之態。
「漪紅?你不是應該在宮裡領宴嗎?難道穆子鴻已經殺進了皇宮?」
花漪紅看著安然無恙的梅馥,終於鬆了口氣,情不自禁地伸開雙臂將她擁進懷中。
「因夏國舅及時報信,穆子鴻已被拿下,可他竟對我說,說他殺了你,我以為....梅馥,你不知道方才我有多怕.......」
梅馥一愣,她從未見過花漪紅如此失態的模樣,忙反手拍拍他的背,安慰道。
「我很好,謝謝你,漪紅,你呢?你沒事吧?」
花漪紅正欲回答,只聽背後一聲清咳,兩人分開,轉過身去,卻見夏雪籬環胸靠在門檻上,身上披著一層清冷月光,目光卻比月色還要冷。
梅馥連忙推開花漪紅,飛奔過去,拉著他的手臂上下檢查。
「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那截然不同的緊張關切,讓花漪紅心臟一縮,他看著夏雪籬笑盈盈地撫著梅馥頭髮走向自己。
「方才宮內一番廝殺,皇上驚魂未定,你這樣貿然離去並非明智之舉。但無論如何,穆子鴻弒君罪大惡極,即便能逃得性命,也註定此生與皇位無緣.....」
說到此處,他微微一笑。
「恭喜太子殿下,如今我也該功成身退,離開此處了,那麼有緣再見吧!」
不等花漪紅反應,他拉起梅馥,二話不說便快步離去。
疾馳駿馬之上,梅馥緊緊抱住夏雪籬的腰,有些猶豫。
「剛才,可不是我主動抱他的。」
「我知道。」
「你是不是吃醋了?」
「你說呢?」
見梅馥又抱緊了他幾分,夏雪籬笑道。
「阿九在碼頭備好了船這次離開,我們便去一個沒有顧少元,沒有雲展墨,也沒有花漪紅的地方去,那樣我就不會吃醋了。」
梅馥由好氣又好笑,仰面笑問。
「去哪裡?」
「你想去哪裡?」
梅馥仔細考慮了一會。
「那就去波斯!我堂堂梅家大小姐出嫁,總也得讓家裡人知道!」
「好,就去波斯。」
豈料話音剛落,夏雪籬突然勒馬,望著渡口前等待已久的一隊人馬,深深嘆了口氣。
「阿馥,只怕這次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