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傳說中的鬥智斗勇
洛妍所住的北五東邊那間便是書房,牆上原來的字畫雖然都已經被燒了,但書桌上那些一看就很有品味很有實力的正宗端硯、徽墨、筆洗等等,卻讓頗練過幾年書法的她實在下不去手。不過,當時最令她驚喜的還是看到了前身留下的幾卷手抄佛經——筆跡居然跟她現在的相差不大,雖不完全一樣,但只要留意寫得稜角鋒銳誇張一些,就很能混得過去了——現在可不就用上場了?
青青飛快的磨好了墨,眼見洛妍提筆就要寫,跟進來的紅櫻便上去想攔,卻被小蒙拖住:「紅櫻姐姐,公主最恨有人打擾她寫字,不如您去勸勸二爺?」
紅櫻苦笑,她怎麼能知道公主變得嘴有這麼利,幾句話一問,二爺已經快被氣瘋了,她哪裡勸得動?只盼著蘭葉快點去把夫人請來,千萬別讓這兩個祖宗把事情真鬧到皇上那裡去了,只怕頭一個她就會被夫人扒了皮。
這邊洛妍的題本已經一揮而就,蓋上印章,吹乾墨跡,便讓青青拿著走了出去。杜宇辰依舊鐵青著臉筆直地站在紫藤架下,接過洛妍的題本,冷眼一掃,只見上面只有兩行字:「三年孽緣,誤人誤已,唯和離是求,願陛下矜憫。」而筆力剛勁,更是全然不符題本之例。
他剛想冷笑,卻聽洛妍道:「洛妍自知不文,但字字皆為心聲,請二爺代轉文帝萬歲,若心愿得成,洛妍舊日的荒唐,今日的冒犯,在此一併向二爺告罪了。」說著,竟正式行了一禮。
杜宇辰嘴邊的譏誚之詞一時被堵在了胸口,只見洛妍神情肅然,眼神清澈,竟是從未見過的認真模樣,心底忍不住一動:「難道她真的得了失魂症?竟是真的想和離?」
念頭一動,他才注意到,洛妍身上穿的,竟不是日常的寬袖短衫、落地長裙,而是紅色的翻領箭袖,白色收口長褲,標準的燕地女子裝束,穿在她的身上便有一股罕見的明艷爽利——這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慕容洛妍?
洛妍見他神色陰晴不定的打量著自己,心裡微微一緊,面上卻大大方方的一笑:「洛妍所奏,相信也是二爺所願,二爺現在可否就幫洛妍走這一趟?」心裡默默念:快走,快走,如果走得快,說不定今天我的計劃就能成功一半!
杜宇辰一怔,冷哼一聲,轉身便要走,紅櫻忙上去攔:「二爺三思,這麼大的事,至少也告訴稟告夫人一聲。」杜宇辰冷冷喝道:「你讓開!」紅櫻卻撲通跪下,拉住他的衣角:「二爺您不能去!」
正亂著,卻聽院門口傳來杜夫人的一聲怒喝:「宇兒,你在鬧什麼?」洛妍心裡不由長嘆了一聲:早知道這位二爺這樣經不得激,剛才就應該讓青青封了院門不讓人出去報信,果然還是棋差一步。
只見杜夫人扶著綠蕉氣喘吁吁的走了進來,臉色蒼白,額角見汗,神色也是分外惱怒,杜宇辰怔了一下,忙上去攙扶:「母親先歇歇。」
杜夫人怒道:「歇歇?我再歇一歇,只怕你們就要鬧上天了!」劈手就奪過了他手裡的題本,展開一看,臉色越發陰沉。
洛妍不緊不慢走了上去,微微行了一禮。杜夫人皺眉道:「公主氣性也太大了,兩口子吵幾句嘴,也值得鬧到皇上那裡去?」
洛妍淡然一笑:「夫人誤會了,洛妍原是不敢求什麼,只是怕耽誤了二爺,辱沒了杜府,才不得不懇陛下開恩。」
杜夫人道:「你這孩子就是多心,二郎氣性大,說錯一句半句你多擔待些就好了,夫妻本是一體,說什麼氣話呢!」
洛妍忙搖頭:「這話洛妍可不敢受,二爺說了,我這樣的賤人原是給敏兒提鞋也不配,他就是死也不會當我是他妻子,這話院子里的人都聽見了,夫人不妨問問二爺,我可胡編了一個字?」
杜夫人眉毛一豎,對杜宇辰怒喝道:「孽障,你胡說什麼?還不去向你媳婦賠罪!」
杜宇辰倔勁頓時發作,頭一扭,一言不發。洛妍走上兩步,笑道:「夫人莫生氣,哪裡需要二爺賠罪?」卻身子一轉,對著杜宇辰道:「二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請你當著夫人說一句,剛才你說的,可都是真心,絕不更改?」
杜夫人忙喝道:「宇兒……」杜宇辰卻已冷冷道:「那是自然!」
杜夫人已撐不住怒喝:「你還不給我跪下!」她雖然並不怕洛妍,也沒想好以後該如何做,卻知道現在絕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更別說鬧到皇上那裡去——總得做些準備,有了萬全之策才好。
杜宇辰走到杜夫人身前,撲通跪下,仍然是滿臉的倔強。杜夫人心裡惱怒,舉起手就來想給他劈頭蓋臉兩下,但這唯一的兒子卻如何捨得?洛妍快步上去,拉住了她的手:「夫人息怒。」
杜夫人忙拉了她:「我就知道,妍兒最是大量的。」又罵杜宇辰:「公主如此寬宏,你還不賠罪?」一面又把題本塞給洛妍:「這東西還是趕緊拿回去燒了的好。」
洛妍卻立刻退後兩步,既不接題本,也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杜夫人。
杜夫人一怔,微一沉吟便笑道:「妍兒今天氣色卻好,可見心寬是最要緊的。不知你這院子還缺什麼,不如就罰他給你弄來,算是賠罪可好?」說著便把杜宇辰拉了起來,推他去賠罪——秋天地氣已經轉涼了,若跪久了受了寒氣可怎麼好?
杜宇辰仍然倔著頭,洛妍卻恍若未見般笑得越發清淡:「多謝夫人關心,夫人一直待我親厚,哪裡能缺什麼,只有一件……」臉上便帶出了為難的樣子。
杜夫人便笑道:「你先說說看,能辦到的諒他也不敢不辦。」
洛妍嘆了口氣,臉色也沉重起來:「說起來當年原是我不孝,父皇怎樣發作我都是應該,如今我也不敢求什麼,只是如今又快到我母妃的冥壽,她生我一場,我卻……」想起兩世為人,卻都落得父母緣薄,洛妍眼睛倒是真紅了,半響才接著道:「我這裡只有幾卷自己親手抄的《地藏菩薩本願經》,想著要託人送到我母妃陵前請高僧念誦迴向,算是我現在唯一能盡的一點子孝心。」說著便淚如雨下——這話卻不是謊話,前身那樣一筆一劃的抄著佛經,又是專挑了這卷,想來就是這個用途。
杜夫人自己也是做母親的,不由得也紅了眼,半響才道:「這卻是你的孝心,只一件,這事兒說大不大,但找什麼人送去大燕才合適?」
洛妍拭淚道:「這卻不用麻煩夫人費心了,聽天珠說,我們外院里還有幾個大燕的護衛,都是在宮裡就撥給我的穩妥人,青青與他們最熟,夫人派個妥當人帶她去院里把東西交給他們就成,他們自然知道怎麼做。」
杜夫人心裡微微一緊,卻見青青已紅著眼睛從屋裡捧出一個木盒,雙手捧著交到她手裡,略略一翻,裡面果然都是佛經,端端正正一字不錯的簪花小楷,眼見是下了大功夫的。一邊站著的杜宇辰也吃了一驚,忍不住又上下看了洛妍兩眼,只見她眼淚簌簌而下,卻緊緊的咬著嘴唇——這三年,她在眼前只怕哭過上百次,但這次看著卻有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略翻了翻佛經,杜夫人又想了想,便道:「公主的一片孝心,我自然應該成全,不如回頭我就打發管事婆子送去外院?」
洛妍心裡明白她還是有些猜忌,便搖頭道:「夫人有所不知,那幾個護衛都是宮裡出來的,最認死理,若不是認識的人親手交的,怎麼肯送到大燕的皇陵里去?就請夫人多派兩個妥當人跟著青青去,送了東西就回來,我也怕她胡說貪玩的。」看了看杜夫人的臉色,又加了一句:「等經文送出去,我便在這屋子裡安心為母妃祈福,沒事再不出門。」
杜夫人心裡微微有些不安,卻也覺得無從拒絕,看了看身邊的兒子,想想總不能讓他鎮日為後院的事情煩心,便點了點頭道:「紅櫻,你帶如翠去找杜福家的和杜新家的,吩咐她們好好帶著如翠去外院送東西,那地方有點遠,車要用新的,先讓閑雜人等迴避了,仔細別委屈了如翠。」
洛妍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多謝夫人成全。」眼見紅櫻領著青青走了,心裡忍不住小小的雀躍起來,卻怕臉上露出來,忙提起另一個話頭道:「有個事情還應稟告夫人一聲,這些天因要祈福,大燕的規矩和這裡不大一樣,這院子里原有個小廚房的,我想便開了火,也不用添人,只讓梅子這丫頭去大廚房按日拿了我的分例,給我做做就好。」
杜夫人便笑道:「這有什麼?就依了你。」
杜宇辰站在一邊,只見這個平日目光總是膠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如今卻當真是眼角都不瞟自己,只是跟母親客客氣氣說著話,言辭雖然恭謹,但態度里卻有種掩飾不住的疏離,不知為什麼,這態度讓他心裡隱隱的不舒服起來,便插話道:「母親,兒子還有些事情,就先告退了。」
杜夫人點點頭,杜宇辰並不看洛妍,轉頭正欲往外走,卻見一個纖腰雲鬢的熟悉身影落入眼帘,忍不住奇道:「敏兒,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