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婦山泉有點田 第二十章過年
轉眼間一年已然到了盡頭,大年三十了。
每年臨近歲末,都免不了會下上一場雨。好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從早上七八點鐘開始,密密綿綿的細雨便在農家人的鞭炮聲中隨風落了下來。連晴了上十天的好天氣一去不復返,前幾天幹得揚的起灰塵的農場土地也在這細雨中漸漸濕透,起了泥濘。楊偉拿了條板凳坐在堂屋裡,看著外面的雨霧呆。昨晚他媽媽王金枝過來了,好說歹說告訴他今天一定要過去吃團圓飯。
在農村裡,過年一起吃團圓飯,這是千百年來留下來的傳統。在三十這天,家家戶戶的婆娘從一大清早起來就開始不停地忙活,殺雞刾魚,洗藕做丸子,力求做到豐盛之極。男人呢,收拾屋裡積了一年的灰塵和蜘蛛網,清理畫桌上面神龕里的香壇,當然,門口的對聯那是肯定要貼一副的。小孩子?過年的時候最開心的當然還是小孩子了,手裡拿著可以連BB彈的塑料氣槍,荷包里裝滿了那種用力在地上一摔就可以爆炸的鞭炮,呼著喊著滿灣子地亂轉。
洪湖這邊的團圓飯與其他地方有些不太相同,兄弟之間只要分家了,那是每家都要做飯的。有的家裡弟兄多的,那飯就從早上便開始排起,吃完這家吃那家,一天下來反倒是飯沒吃一口,光喝酒吃菜了。吃飯之前也有講究,在畫桌前點上七柱香,燒過黃表之後家裡男丁便過來作揖磕頭,請求祖宗保佑。在這種情況下,女人是沒資格敬祖的,只能遠遠地躲在一旁觀看。敬過神,家裡年紀最大的男孩便從香壇里抽出四支香,轉身走出大門。一眾男丁緊跟在後頭魚貫而出,看他將手裡的香在門前的河邊斜插好三根,又一一作揖。最後便用剩下的那支香點燃鞭炮,在爆炸完之後將這根香插在大門旁邊。隨後便是關上大門,開始吃飯了。
在吃飯的時候,大門時一定要關上的,據說這樣就可以將財神爺留在家裡,待到一頓飯吃完后打開大門,因為財神爺已經在家裡吃過飯了,便不會再去別家。
楊偉到他爸家裡去時,飯菜都已經弄好了,就等著人過來,他爸楊寶山到楊華家去叫人了。畢竟不管怎麼說,就算是父子兄弟在這一年裡有再大的怨氣,那也得在一塊吃個飯糰個年,不讓這怨氣留到新的一年裡去。
楊偉和她老娘說著話,等得一會,楊寶山便進了門,緊接著的是嫂子胡玉梅,看了看楊偉,一屁股就坐在了桌子邊。最後進來的是大哥楊華,他在門外扭扭捏捏地站了半天,禁不住被老娘一把就拖到屋裡了。
「來,老大跟偉偉兩個先過來敬神。」楊寶山點燃一沓黃表,看著燒過的灰燼在地上旋轉,帶頭作揖,嘴裡念念有詞:「祖先保佑。保佑老大早生貴子,家庭和睦。保佑老二早些成家,也讓我和他媽媽早些了了這心愿。」
一家人吃過飯,見外面天光還亮,楊寶山便將兩個兒子叫到房裡說話,胡玉梅也不做聲不作氣地留了下來,幫婆婆收拾碗筷。
「老大,這一年都要過去了,你們明年都有沒個打算的?」仨爺父子進去房裡,各自找個板凳坐好,楊寶山便開始問了。
「過一天算一天吧!反正就是出去給人打工也搞不到么錢,還給別人管,受些冤枉氣划不來。不如就在屋裡種點田喂下魚還好點。」楊華掏出煙,給他爸和楊偉一人了一支,自己也點上,「再說了,就玉梅那個脾氣,到哪裡能跟別人搞得好?」
本來上半年楊華兩口子也在株洲那邊給人做衣服,累是累了點,可不管怎麼說工資還是在那擺著的。他婆娘倒好,三天兩頭的就為了屁大點事跟人扯皮吵架,先是和工友吵,後來就找上了老闆。一場架打下來,兩口子便結了工錢灰溜溜地跑回來。沒辦法,動靜鬧得太大,在那邊的洪湖人都知道他兩個不好纏,誰還敢請他們做事?
「像這樣也不是不行。倆個人在家裡吃點虧下點力,日子還不是照樣過?」楊寶山站起身從床上的褥子下掏出個報紙包著的磚頭樣的物事,打了開來,卻是一紮扎捆好的錢。拿起一紮遞給老大,道:「這有一萬塊錢,算是給你和玉梅的一點貼補吧。」
見大兒子張口想說什麼,楊寶山擺擺手,將剩下的幾萬塊錢連同外面的報紙全遞給楊偉:「老大當時結婚連帶起房子總共是用了九萬多塊錢,這個你們兩弟兄也都清楚。現在偉偉的屋也起好了,就剩下找個人結婚,所以這還有四萬塊錢我就全給他了,老大你們兩個都包涵一點。唉!這兩年,我跟你們媽媽的年紀都大了,鬧不動了。」
兩個兒子都不做聲了。看著一臉落寞的父親,楊偉只覺得嗓子里好似有千百根鋼針在扎,想說話,卻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麼。父母一輩子都在為兒女著想,用句很貼切的話來說:連命都是兒子姑娘的。小時候端屎把尿,大些了又要去供兒女上學,等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紀,還是操不完的心。而他們自己呢,好吃的自己都沒吃過,好玩的自己都沒玩過,就算是自己準備養老的錢,也會毫不猶豫就拿出來,就為了給小兒子說個媳婦。就算這樣,還要考慮到一碗水端平,不能讓大兒子覺得自己吃虧了。
「呵呵,放心,我們兩個老的這兩年就算是再做不動,供應個生活,平時吃酒寫個情錢,這還是能做到的。」看兩個兒子都是一副要哭的模樣,楊寶山笑著,眼角卻有濁淚滑下:「好了,今天三十,你們兩個都出去打牌吧。要不然等晚些了電動麻將機想搶都搶不到了。」
拿起錢走出門去,外面的雨依舊綿綿地隨風飄下來,不大,卻讓人的心裡感到有些莫名的憋悶。傘下的衣服早就沾滿了霧氣,涼涼的帶著潮意。楊偉現在有種想大哭一場的衝動,為父親,也為了自己。張了張嘴,卻只是出幾聲乾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