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小蟄蟲,威力無窮
老奴明白了閆寸的意思,愣了許久。
小劉員外也聽懂了,臉漲得通紅,羞憤難當。父親死在這樣的地方已經很不光彩,又牽扯到那種藥丸,簡直奇恥大辱。他只覺得,彷彿屋內的每個人都將嘲諷和探究的目光貼在了自己身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一鑽。
礙於閆寸的官威,小劉員外沒敢表現出過多情緒,他只是勾著頭,將自己跪成了一隻蝦米,看著倒有幾分可憐。
老奴連連搖頭道:「我做主人的貼身奴三十餘年,他還是小子的時候,就由我照料,從不知主人用那種東西。」
「如此。你們斂屍吧。」
「是。」
「打算將劉員外停在何處?家中還是觀寺?」閆寸起身,伸了個懶腰,隨口問道。
「主人是虔誠的佛教徒,曾給不少寺廟捐過善款,如今走了,自然希望由僧侶超度至極樂世界,我們會將主人停在家附近的元法寺,儘快超度。」
「不急。」閆寸道:「人先停到元法寺,超度的事待仵作驗過再說。」
老奴面露擔憂之色,他很想問問仵作是怎麼個驗法,但閆寸已垂下眼帘,揮了手,話終究咽了回去。
老奴和小劉員外剛走到門口,恰跟匆匆趕來的牛二打了個照面。
仵作牛二。
他年近四十,頭髮白了大半,一張臉黝黑枯瘦。
他一邊往屋內闖,一邊叨念著:「三伏天,熱炎炎,死鬼仵作難分辨……」
意思是,三伏天里驗屍絕對是件苦差事,屍體很容易腐爛發臭,一次驗屍下來,仵作得丟掉半條命,誇張點說,都分不清哪個是死者哪個是仵作了。
不過,劉員外新死,牛二倒不必受腐屍的罪。
他嘴上如是調侃著,眼睛里卻迸發出興奮的光。除了跟老婆生娃,世上若還有什麼能令他興奮的,那一定是死人。
「員外爺,斂屍嗎?我來我來,這種活兒怎好占您的手。」
牛二不是專業仵作,這年頭鮮少有人將仵作當做正經營生,發生命案后,官府通常請喪葬行當有經驗的老師傅充當仵作一職。
牛二便是個中翹楚,多年來他一直跟萬年縣衙互惠合作,打前朝便如此。
說句大不敬的話,流水的朝廷,鐵打的仵作。
萬年縣衙驗屍的活兒牛二全包了,免費的,他賺的是入殮埋屍的錢。
眼見人死在風流之地,死者家的小郎君又衣著華麗,牛二知道,這筆買賣做好了夠吃倆月的,他很積極。
牛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劉員外,「嘖」了一聲,他抬起劉員外的手,觀察著指甲,還掰開嘴聞了聞。
牛二忙活的時候,閆寸將屋內所有人都請了出去。
「怎樣?」待人都離開,閆寸問道。
「下毒。」
牛二隨意端起了桌上的茶杯——那是閆寸剛剛用過的,裡面還有大半杯茶湯。牛二將那茶湯一飲而盡,嘿嘿笑道:「打得好算盤,人死在這種地方,院閣會悄悄處理了屍體,神不知鬼不覺。」
他本人就接過院閣的黑活兒,但這些話牛二可不會明說。
「什麼毒?能看出來嗎?」
「烏頭,看著像。」牛二攤手道:「不過,這世上的毒千奇百怪,許多我連聽都沒聽說過,單憑看,可沒法確定。」
牛二又踱步到塌前,對劉員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問閆寸道:「切開驗驗?」
以閆寸的經驗,即便切了,也不大可能驗出劉員外究竟死於哪種毒。
是牛二手癢罷了。
但閆寸沒有揭穿,他開門,叫過書吏,吩咐道:「你跟著牛仵作,將屍格填寫清楚,回來報我。」
大熱天的,書吏很是不願跟在屍體邊上,但他知道閆寸的暴脾氣,敢在閆寸面前挑三揀四,這身公服怕是不想穿了,只好唯唯諾諾應了下來。
一切安排妥當,閆寸決定去會會爽約的盧員外。
盧員外,姓盧,名湛,字從簡。
莫看盧員外表字從簡,他本人可是與從簡背道而馳。他簡直是過度奢華的典範。
盧員外穿衣要穿最好的綢緞,吃飯要吃最精緻的乳羊燴,找女人自然也要最漂亮的。
他有錢,自然就有資格將日子過得奢靡風流。
不過,昨日盧府出了一件大事,敗了盧員外的興緻,讓他一夜未合眼。
此刻,他衣衫不整,頭髮凌亂,臉上有一層因為熬夜而冒出的油光,還有淚痕。
聽說官爺來了,盧員外從婢子手中接過一張冷水浸過的帕子,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又接過杯子,拿鹽漱了口,快步迎了出去。
來人正是閆寸。
「府上有事?我來得不是時候?」閆寸率先向盧員外拱手,並試探地問了一句。
盧員外趕忙回禮,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他倒是個心大的,閆寸問,他就說,接連發出一串感嘆:「哎!家門不幸啊……昨日犬子盧傾月被蟄蟲所傷,一直昏迷未醒……哎……」
閆寸挑挑眉,聽這意思,劉員外之死尚未查出眉目,盧員外家又出了一樁意外?
蟄蟲傷人的事每年都會發生,有時官府還會抽調人手,對長安境內及周邊的蟄蟲進行捕殺處理。
閆寸有幸分得一點蟄蟲蜜,很是香甜。他也曾聽聞,蟄蟲輕易並不傷人,被惹急了,才會攻擊。
對盧員外家的意外,閆寸決定一探究竟。他不急不慌,背著手踱著方步道:「您且細細說來。」
盧員外答應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述起來:「盧傾月乃是我的長子,昨日他被發現昏倒於院中,在他不遠處,有個蟄蟲窩……我那可憐的兒子,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膚,臉、頸、手、臂,均被蟄得疼痛紅腫,已看不出本來面目……」
看來盧員外正是因為長子突遭意外,而沒能赴劉員外之約。但這一切未免太過巧合。
閆寸沉吟一番道:「你兒現在何處?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