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申吉最好的朋友
「喂,喂,是表姐嗎?」
「申吉,是我。你在哪兒啊?你旁邊怎麼有個男的?」
「巧了,我今天是去經紀公司開會,結束後下了很大的雨,又打不到車,我的傘都壞了。後來,我走了很長一段路終於看到了一個商場,」手機被申吉同自己的臉拉開了一段距離,梁禕聽見她打了一個噴嚏,很快,她帶著流涕的聲音重新回到手機邊,「我在商場躲雨的時候碰到了你的朋友,李醫生。現在他就在我旁邊。」梁禕還從電話里聽到了貓叫聲,接著聽見申吉在那頭說:「是我表姐,不如你跟她講吧。」
「喂,然後呢?」梁禕追問道。
「Emma,是我,李桓一。」
「怎麼是你?」
「我上午補覺之後,下午出去了一趟,回來在我家附近的超市裡買了點火鍋材料,本來想下周請你和你表妹來家裡玩的時候吃的,沒想到今天就能派上用場了。」李桓一的聲音聽上去很熱情,接著又傳出一聲微弱的貓叫聲。
「我買完東西,繞到商場大門出來,碰到你表妹了,她的衣服被雨淋濕了,手裡還抱著一隻被雨淋濕的小貓,我想請她到我家去洗漱一下,嗯……剛剛我正準備打電話給你,你也來我家吧,正好可以一起吃火鍋。」
「下雨了?可是我這裡怎麼一個雨滴都沒見到。」說完,梁禕才發覺自己暴露了自己的常識短缺。
「花都這麼大,下地區雨也常見吧。」伴著李桓一的解釋,梁禕又聽見了一聲貓叫。
反正下午也沒事做,而且放申吉一個人在李桓一家也不太好,「好吧,我這就過來,打車過去應該很快,你可別欺負我表妹。」
梁禕趕到李桓一家時,申吉正披著一條大浴巾用吹風機在給一隻貓吹乾身體。那隻貓在申吉手裡懶洋洋的,很配合、很享受申吉的動作。
「申吉,你快先去洗個澡,這是我的衣服,你先拿去替換。毛巾也帶了,是我的。」梁禕把身上的一個大包丟給申吉,又湊近了端詳了一下她的臉色,「真是的,你應該先換衣服的。別感冒了!行了,快去吧。」
「表姐,謝謝你,那你幫我看牢這隻貓。」申吉接過表姐的包袱,把貓託付給了梁禕,但並沒有直接走去浴室,而是畢恭畢敬地詢問起李桓一:「李醫生,能不能借你的浴室……」
「快去洗吧,就在那裡。」李桓一給申吉指明了浴室的方向,又急切了補了一句:「再不換衣服,你都要感冒了。記得鎖門。」
等花灑發出了明顯的噴水聲,李桓一才向梁禕解釋道:「你妹妹防範意識挺強的,剛開始在外面我提議她到我家來梳洗一下,她都不答應,後來電話里得知你馬上要來我家,她才肯到我家來。來了吧,倒先幫那隻貓洗澡……然後再幫貓吹乾毛,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她是在防我。幸好你來得快,不然我覺得她捂著濕衣服,一定會生病的。」
「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妹這麼做沒啥問題,你……對她來說,畢竟是個身強力壯的陌生男人。多謝你開了暖氣,讓申吉不至於太冷。」梁禕把玩著申吉託付的小貓,沒什麼好氣地說。
「嗯,小姑娘家,防範意識重挺好的。其實,今天下午如果沒碰到你妹妹的話,我也打算打個電話給你……」
李桓一還沒說完,就被梁禕插了一句:「這隻貓是怎麼回事?你們撿的?」
「嗨,你妹妹真善良,這是她撿的。我碰到她的時候,她站在商場門口,我問她怎麼不進去,外面多冷啊。她說懷裡抱著貓,不好進商場。她說是在一個草叢裡撿的,不過剛剛她說她沒有條件收養這隻貓,問我能不能養,我答應她了。」
「啊?申吉撿回來這隻貓,自己卻不養?」梁禕想到上次在申吉的宿舍借宿,房間雖然不大,但她一個人住再加上這麼個小貓,地方也是綽綽有餘的,她為什麼不自己養?
「她說她暫時沒條件養,」李桓一望了一眼浴室的方向,接著拉了一下樑禕的手肘,想把她往沙發區拉。小貓失去了梁禕一隻手的庇護,差點掉到地上。
「喵,喵。」小貓慘烈地叫了起來。
李桓一不得不用手臂去接住即將墜落的小貓,幸好他動作迅速,小貓一溜煙地順勢鑽到了他的懷裡。
「你幹嘛呀?」梁禕被李桓一按在了沙發上,不耐煩地哼了一句。
「今天上午你離開我家后,我休息了一下,去了一趟我中學時期的書法老師家。上次跟你說過,林孝勤就是我中學的書法老師。」見梁禕滿臉疑惑地望著他,他安撫著大腿上的小貓,馬上接著說:「你懷疑有人要惡整你表哥鄒維,我想幫你一起找出這個人,但是鄒維身邊的人,除了你以外,其他人我都不認識,想來想去只有林孝勤,他之前不是和鄒維一起上過節目的嘛,從前又是我的書法老師,那我就想借著去看望老師的名義去他家拜訪一下,不知道能不能問出點什麼來。其實我也就抱著試試的心態。自從我上了大學到現在,這麼多年沒聯繫過了,沒想到舊電話一撥過去,就是他本人接的,而且他還記得我,聽說我想去他家拜訪,他說恰好今天有空,於是我就去了。」
李桓一的這段話,立馬激起了梁禕的興趣:「然後呢?你快說下去。」
「然後我發現了兩張照片。」
「照片?」
「嗯,我是先在林孝勤家客廳的玻璃櫃里看到一張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子的合照。兩個女孩子都胖胖的,身上穿的連衣裙有點土,手裡捧著兩隻活的小黃鴨,她們正對著鏡頭笑。」
胖胖的女中學生,梁禕腦中對這番描述漸漸有了大致的輪廓。
「這麼多年不見,老師真的老了不少,得有60多歲了吧。我以為照片里的兩個女孩子是林孝勤的孫女呢,可結果他說其中一個是他女兒,這是她女兒初中時候的照片。」
梁禕的腦迴路一緊,「那另一個女孩呢?」
「我仔細看了看,發現另一個女孩就是你表妹申吉。」
聽他這麼說,她之前腦海里的輪廓忽然就現出了原型,她臉上的表情一松,釋然般點點頭。
「沒想到你表妹現在這麼苗條,小時候竟然是個小胖墩。」李桓一戲謔地說,「我覺得你表妹挺拼的,一般能減肥這麼成功的,都需要強大的意志力。」
「我就當你是在誇讚申吉好了,」梁禕朝李桓一的方向橫了一眼,催促道:「那後來呢?還有嗎?」
「後來我發現林孝勤的女兒也很拼,林老師帶我去他的書房展示他的書法作品時,我看到他書桌上放著一個短髮女孩的照片,他說這是他女兒剛上大學的時候。哇,簡直和那張小黃鴨相片里的女孩子判若兩人,她女兒短髮的樣子挺男孩子氣。而且也瘦了很多。」
見梁禕的表情忽然變得憂鬱起來,李桓一大概猜到她想到什麼了。
「林孝勤後來……他告訴我他的女兒4年前在美國發生意外……過世了。這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你這些等會可別在申吉面前說。」梁禕瞥了一眼浴室的方向,耳邊還能隱約聽見花灑噴水的聲響,她的神情才篤然了下來。
「嗯……我知道申吉和林孝勤的女兒是好朋友,老師都告訴我了,照片上的兩隻小黃鴨是當年他女兒送給申吉的生日禮物,可惜沒養多久,就,就沒養活……」李桓一說這段的時候,用手攏著腿上的小貓,防止它掉到地上。
小黃鴨這段還是梁禕第一次聽說,「嗯……林臻是申吉的發小,從小學一路到大學,她們都是同班同學,林臻也是申吉最好的朋友。林叔叔是我外公的學生,說起來他還是鄒維的師兄呢。外公的第三代裡面,只有鄒維一個跟著他練過書法的。林叔叔他們家就住在我外公、外婆家對面的小區里,我們這一輩的人小時候常常去外婆家玩的,我們和林臻也挺認識,不過申吉和她的關係最好。大概是因為……她們小時候都是小胖妹吧。」
「聽你的口氣……難道她們倆小時候因為是小胖妹,你們其他兄弟姊妹就看不起她們嗎?」
李桓一的提問有些刺傷梁禕,「我可沒有,不過……印象當中我的表姐、表哥好像有點不待見她們,常常聽見他們嘲笑申吉和林臻,說她們是小豬。」
「是鄒維笑她們是小豬?」
「不是……是我忠舅家的兩個孩子,嗨,其實他們就是小孩子之間亂開玩笑的。」
李桓一默默豎起了大拇指,「現在申吉可算是一雪前恥了,她現在的身材很好。」
「喂!小時候胖一點怎麼了?這算什麼前恥?這哪算得上是前恥啊?」梁禕反駁道。
「你不要生氣,你現在的身材也很好。」李桓一輕輕捋著小貓的毛說道。
梁禕白了他一眼,有感而發地說:「原來……林叔叔這麼記掛著林臻啊。」
「你買了蟹肉棒?」梁禕看到廚房桌上有一大袋自己抵觸的食物,她像是趕蒼蠅似的,用手在外包裝上扇了扇。
「我知道你不喜歡吃,但你表妹喜歡吃,而且我也不討厭蟹肉棒……」說著,李桓一從消毒碗櫃里捧出一摞碟子,從梁禕面前拎走那袋蟹肉棒,「你不吃,我們是要吃的。裝盤。」
「我是你家的傭人?」梁禕用極其平淡的口吻問道。
「不是你說要幫忙擺盤的嘛。」李桓一撕開蟹肉棒的口袋,「我來盛蟹肉棒,你裝蝦丸和牛肉丸吧。」
梁禕朝遠離李桓一的地方跨了一大步。
「至於嗎?不就是蟹肉棒嘛,這味道也沒濃郁到讓你需要躲那麼遠吧?」這還是李桓一在7年後再次碰到梁禕時,第一次覺得她有點矯情。但他只在腦中思慮了一秒,便意識到梁禕的舉動可能是在在意別的東西。
他看了眼距離他半米遠的梁禕,她正默默將火鍋丸子裝盤,一語不發。
「Emma,是不是我說你表妹愛吃蟹肉棒,你不高興了?」他溫柔地問道。
「我高興得很。」梁禕一邊將幾顆牛肉丸在盤子里擺成愛心型,一邊追問:「你在林孝勤家還問到些什麼嗎?或者發現什麼和鄒維有關的沒有?」
「沒有什麼明顯的發現,畢竟我是去看望老師的,又不可能像警察那樣把他當嫌犯審。」李桓一有些無奈地說。
「那就是沒別的收穫咯?」
「嗯……」李桓一把手上的活兒停了3、4秒,好像在竭力組織語言,「其實我發現這些年,老師真的變了很多。」
「你說過了,林叔叔老了很多,這好歹也過去十幾年了,變老也很正常的吧。」
「不僅外貌發生了變化,他的心態也變了好多。」李桓一徹底放下了手裡的盤子和蟹肉棒,走到梁禕身邊,背靠著桌面對她說:「老師以前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不想僅僅拘泥在書法學校做一個默默無聞的書法老師,而是想成為像你外公鄒清河那樣的書法大家。這點我是怎麼知道的呢?因為我以前在他班上書法練得好,而且也比較認真,常常會下課之後一個人留在那兒繼續練,老師就會來免費給我開小灶,後來我們就聊起來了。他那時候很頹喪地對我說,其實他就是個寫毛筆字的,因為他的字一副都賣不出去。他還教我要有野心呢,他知道我去學書法只是為了修生養性,真正的志向是考取醫科大學未來做大夫。他就說不想做名牌醫院的名牌醫生的話,就不是個好的醫科學生。他的意思是,叫我努力,將來做醫生的頭銜要好看。」李桓一的神情陷入了往昔的回憶里。
怪不得你當年選擇了出國深造,看來是深受林恩師的「傳/銷」啊。梁禕暗自腹誹了一句,而嘴上卻說:「那林叔叔現在是什麼樣的?」
「可以說……他現在變得非常的……佛系?」李桓一的語氣像是在提問,又像是在表達驚奇,「他說他其實已經退休了,但偶爾會去書法學校教中學生寫寫毛筆字,他說他閑不住,他在書房當場寫了一幅字送給我,還說他現在的字仍舊賣不出去,叫我別嫌棄呢。其實我覺得他的字是寫得很好看的。」
「那,那副字呢?能不能讓我欣賞欣賞?」
「可惜我忘了帶回來,不過也有借口下次再去他家拜訪一次了。」李桓一瞥了梁禕一眼,繼續說:「後來我看話題實在沒有能旁敲側擊牽扯到鄒維的,於是就直接問了,我問林老師怎麼會想到去上電視節目的,我看了那期節目,和你同一期的還有4個和書法相關的人,其中一個叫鄒維的後來很火。」李桓一把小貓安置在沙發的角落,起身去倒了杯白水,咕嚕咕嚕喝了半杯才繼續補充:「老師說,鄒維是他的師弟,他們的書法老師都是鄒清河,然後他說他上節目的目的也是為了襯托鄒維,他說應該多給年輕人機會,他年紀大了,想火也很難了,鄒維火了,他替他高興。你說林孝勤是不是和從前發生了巨大的轉變,以前是個『野人』,現在就像童話故事裡慈祥和藹的爺爺。」
李桓一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一飲而盡,像聊天似的說:「Emma,你看過林孝勤和鄒維上的那期《你圈裡的那些事》嗎?林老師的鏡頭其實蠻少的,要不是我記著和他的師生情,我可能都認不出他。」
「我沒看過。」梁禕忽然腦袋一歪,有了一個想法,「不過,我是應該把它找來看看了,說不定能看出些線索。」她一邊說,一邊在心裡記上「補看鄒維圈事節目」的計劃。
「嗯?你覺得這節目里……能有什麼線索?」
「我還不知道,但說不定能從鄒維在節目里的言辭、表現中看出他是否得罪了誰,因為我覺得這個在背後想要整垮鄒維的人總不可能是閑得發慌出來搞事吧,最大的可能是鄒維得罪了他,他出於報復,才策劃出這些熱搜。而且,能做出這些熱搜的人一定是有些能力的,所以這個幕後黑手的身份,最有可能就是這個圈子裡的人或者是接觸得到這個圈子的人。」梁禕抿著嘴盯著手裡的一顆牛肉丸。
「小姐,你再摸下去,那顆丸子就要在你手裡被捏熟了。」李桓一哼笑著說。
梁禕的臉色馬上寡了下來,「為什麼每次在我想關鍵問題的時候,你都要扯些別的?你這樣打斷我,你說,你是不是和那個搞鄒維的人是同夥?」
李桓一完全沒想到自己一句開玩笑的話會成為梁禕發怒的催化劑,他委屈巴巴地說:「我只是說笑嘛,再說我哪有每次都扯出別的東西?」
「就……上次在便利店吃宵夜,我好好地在推算嫌疑人,你突然冒出一句我誤喝了你的豆漿……」翻起舊賬來,梁禕忽覺一陣臉紅,「我要買一杯新的賠給你,你還不要了。」
李桓一腦海里冒出一個印在豆漿杯上的口紅印,他偷偷露出奸計得逞的笑意,「原來……這件事,你還挺在意啊?那個紙杯上的口紅印挺好看的。」
梁禕:「……」
這時,浴室門被打開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尷尬的靜默,申吉一邊擦頭髮一邊走出來,「你們在聊什麼口紅印啊?」
這句話像一條黏在毛衣上的毛毛蟲,梁禕一時不知道該先除蟲,還是把毛衣直接脫了扔掉更好。
「沒什麼,我們正在準備火鍋料,馬上就可以吃了。」李桓一趕緊繞過了口紅印的話題,好讓梁禕正常呼吸。
「對啊,申吉你去把頭髮吹乾了,就過來吃火鍋吧。」梁禕把幾盤牛羊肉、魚蝦和火鍋丸子放在托盤裡,一邊招呼申吉一邊端到餐桌上。
「Shirley,你做這些家事還真是自然呢。就像這個家的女主人似的。」申吉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調侃道。
梁禕假裝沒聽見,捯飭著電磁爐上的開關。
「Shirley?這是你新的英文名嗎?你不叫Emma了嗎?」李桓一恰好端著剩下的粉絲、豆皮、青菜走到梁禕身邊,用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詢問道。
「早就改名了,改了大概有7、8年了吧。」梁禕並不是刻意強調改名的時間點,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李桓一覺得她好像是透露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信息。
他不禁在內心感嘆:女孩子就是喜歡讓別人去猜她的心思啊……他問:「那我現在叫你Emma的話,你還能答應吧?」
梁禕不知道他這句話有沒有別的含義,會不會是在問他們戀愛期間的英文名,甚至英文昵稱,現在還管不管用?
「當然可以叫我Emma,名字嘛只是個代號而已。」
李桓一笑笑不說話。
「小貓呢?我撿回來的小貓呢?」申吉在客廳轉了兩圈,確定邊邊角角都搜羅到了,才大聲問:「李醫生,我的小貓呢?」
「啊?剛剛我把它安置在沙發上了。」李桓一放下手上的盤子,和梁禕對視一眼,繞過餐桌一同來到申吉旁邊。
申吉正蹲在茶几邊,伸手在茶几底部和地板之間的縫隙里撈來撈去。
「怎麼了?貓不見了嗎?」李桓一跪在申吉旁邊,試圖展開地毯式的搜查。
「怎麼搞的?」梁禕也跑來幫忙,她分明看見申吉臉上掛著焦急、慌張和唯恐小貓找不回來的一絲絕望,她還從來不曾察覺申吉對小動物的愛心已經泛濫到對一隻素未蒙面的草叢裡撿來的流浪貓都能如此上心的地步。
「貓,貓,你在哪兒?」申吉明明還是個戀愛經驗為零的小姑娘,為何她尋貓的口吻會這麼像一個失去親生孩子的母親?梁禕聽著感到有些心疼。
李桓一不顧形象地跪趴在地板上,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一句:「找,找到了……」接著,他便利索地從沙發底下拎出一隻小白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