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天聖四年冬
「老四……」
「李亢……」
「嗚嗚嗚……」
凄厲的呼喊和悲切的哭聲猶在耳畔迴響,身體卻在不斷地下墜、下墜……下面好似無底的深淵,李亢的心在跟著收縮、收縮,幾乎就要窒息。
不!不……
李亢拚命地想要揮舞雙手,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動彈,只能任由身體繼續下墜,墜向那無底的深淵!
不!
這只是夢!
慌亂中,一絲清明突然湧上了李亢心頭,那快要窒息的心陡然一松??摔下去也不會死!
「嘭……」
念頭剛剛湧起,李亢便覺得渾身一震,一個沉悶的聲音在心底炸響。
「啊……」
李亢猛然睜開了眼睛,一顆心仍然還在狂跳著,「通、通……」
「大哥!」
一個欣喜的聲音鑽進了李亢的耳朵,稚嫩而清脆,「你可算醒了!」
李亢一怔,連忙循聲望去,只見破敗的房間里光線昏暗,一個瘦小的小女孩急急忙忙地從床邊的水盆撈起一塊濕漉漉的破布就湊到床邊,將破布往自己臉上糊來。
小女孩瘦削的小臉上笑容燦爛,一雙深陷的大眼睛中閃爍著驚喜的光芒,「大哥,俺先給你擦擦汗……」
李亢怔怔地望著小女孩,一張瘦骨嶙峋的臉上密布著豆大的冷汗,心中寒氣直冒。
老子這是穿越了?!
作為一個已經寫過三本穿越小說的寫手,此情此景不禁讓他冒出了這個可怕的念頭!
小女孩已經把濕漉漉的破布糊在了李亢臉上,然後胡亂地擦拭著,那感覺……黏糊糊、冷冰冰的,讓他有些難受。
「二哥跟雲哥兒出去了,」
堪堪只比床高了一個頭的小女孩有些吃力地給李亢擦拭著臉上的汗珠,稚嫩的聲音里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大姐在煎藥,下午才從福田院拿回來的呢!保准管用……」
小女孩還在說著,李亢卻已心如死灰。
老子真地穿越了!
報應啊!
都是報應!
誰叫老子總喜歡安排別人穿越呢?!
「大哥,」
小女孩胡亂地幫李亢擦完了臉,見他依舊一臉木然地癱在床上,不由得小臉一黯,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你莫怕啊……」
小女孩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了,卻好似一記重鎚敲在了李亢心上,讓他渾身一震。
「大哥莫事,」
李亢連忙扭過頭,努力地沖小女孩笑了笑,「大哥不怕……」
說著,李亢雙手一撐,就要坐起來,卻發現渾身酸軟。
「大哥……」
見狀,小女孩連忙伸手扶住了李亢的胳膊,可是,她那小小的手兒連李亢的胳膊都抓不牢,又如何扶得起他?
「嘭……」
李亢雙手一軟,又無力地跌回了床上。
「大哥……」
小女孩驚惶地叫了一聲,依舊死死地拽著李亢的胳膊,小嘴一癟就要哭出聲來。
「莫事!莫事!」
李亢連忙沖她笑了笑,柔聲安慰著,「大哥睡一覺就有力氣了……」
「吱呀……」
李亢話音未落,房門便被推開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端著個黑乎乎的陶碗鑽了進來,和她一起鑽進來的還有刺骨的寒氣。
「嘶……」
寒氣在破敗不堪的屋子裡肆掠,直讓李亢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大姐,」
床邊的小女孩也打了個寒顫,卻是渾然未覺地迎向了剛剛進屋的小姑娘,欣喜地大叫著,「大哥醒了……」
「呃……」
端著陶碗的小姑娘剛剛合上房門,聞言一怔,連忙轉身,端著陶碗直奔床邊,步履匆匆,正好迎上了李亢的目光,笑容便在她那張布滿煙塵的小臉上綻放開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說著,她便將手裡的碗放在了床邊的矮凳上,麻利地從跟過來的小女孩手中拿過了那塊破布,伸進床邊的水盆里淘洗起來,聲音輕快,「這兩天可嚇死俺們了!雲哥兒都說你醒不過來了……」
李亢怔怔地望著床邊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腦子裡卻搜不到一點兒關於她們的記憶。
「大哥,」
小姑娘淘好了破布就準備給李亢擦臉,卻見李亢正怔怔地望著自己,滿眼的茫然,不禁笑容一僵,「你怎地了?」
「呃……」
李亢一怔,連忙苦笑,「我這腦子……甚也記不起來了。」
「怎會這樣?」
小姑娘秀眉一蹙,連忙指了指自己的臉,「俺是大姐啊!」
說著,又指向了身邊的小女孩,「這是二姐……還有二哥,他和雲哥兒出門做買賣去了!」
「哦……」
李亢勉強地笑了笑,「大姐……二姐……」
可是,心中依舊一片茫然,看自己這副軀體少說也有十一二歲了,明顯比兩個小姑娘要大一些……古人的稱呼都這麼奇怪嗎?
還有,我這究竟是在哪裡呢?
房間破敗不堪,除了一張床就剩兩張矮凳了,看不出個所以然,而兩個小姑娘都穿著破舊的單衣短衫,也看不出個端倪……李亢只得先放下心中的疑慮,望向了那個陶碗,「葯從哪裡來的?」
從兩個小姑娘的話語中,李亢大致能推測出這個家庭的狀況了:父母大抵都不在了,只剩下兄弟姐妹四個相依為命,而自己這個大哥至多也就十二三歲,再看住處和穿著……這樣的家庭可沒錢去買葯!
天知道她們從哪裡搞來的葯,會不會吃死人!
前世的李亢和養父相依為命,嘗盡了世道的艱辛,看透了人情冷暖,本能地對周圍的一切都保持著警惕。
「從福田院拿來的啊!」
大姐暗嘆一聲,看來大哥是真地啥都記不得了,「你前些天也吃過……」
「福田院……」
李亢心中一動,試探著說了一句,「趙官家還真是宅心仁厚呢!」
來到這裡之前,李亢正在寫一本以北宋為背景的歷史小說,在史料中看到過有關福田院的記載,因此才會如此試探。
「福田」一詞源於佛經,意思是積善行可得福報,好像播種田地,秋獲其實。
大宋建立之初沿襲前朝設立國家救濟機構的做法,在京城汴梁設立了東西福田院,負責收養鰥寡孤獨以及衣食無著的饑民,也會向貧苦百姓施藥。
「是呢!」
聞言,大姐神色一松,連忙拿起那塊破布為李亢擦起臉來,「聽二哥說,城裡的難民和乞兒都讓趙官家收進福田院了……」
趙官家!
果然是大宋朝!
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大宋朝的百姓都習慣稱呼當朝天子為「趙官家」!
聞言,李亢心中一松。
古語有云「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身在封建時代,百姓實與草芥無異……還好這裡是大宋!
縱觀歷朝歷代,論天子之仁義,論政治之昌明,無出大宋之右者!
一念至此,李亢頓覺多了幾分精神,望著正在給自己擦臉的大姐呵呵一笑,「莫瞎忙活了,先把你自己的臉擦一擦……都花成啥樣了!」
「呃……」
大姐一怔,連忙收了那塊破布,赧然一笑,「不擦了,等一下還要熬粥呢!」
說著,她將破布放回了盆中,端起葯碗坐到了床邊,「把葯喝了吧!涼了更苦……」
「不喝,」
李亢眉頭一皺,「病都好了……就是餓得慌,莫得力氣!」
他以前病了連西藥都很少吃,更別說這聞著都苦的湯藥了。
「那哪成?」
大姐連忙搖頭,「都煎好了……」
「真不喝!」
李亢神色一肅,「是葯三分毒,病都好了,再喝又要喝出毛病來!」
說著,李亢努力地抬手指了指靜靜地立在一旁的二姐,「二姐都冷得發抖了,快帶她去灶房裡烤火……大哥累了,要睡覺。」
「哦,」
大姐望了一眼在一旁瑟瑟發抖的二姐,無可奈何地應了,端著葯碗拉起二姐便往門口走去,「那你先睡,俺去給你熬粥……」
「唉!」
望著兩個小女孩那瘦小的背影,李亢輕輕地嘆了口氣,疲憊地合上了雙眼,心下一片黯然。
老子還真是把老天爺得罪得不輕呢!
前世受窮不說,今生還要繼續受窮!
「吱呀……吱呀……」
房門開合間,又是一股寒流襲來,讓李亢止不住打了個寒顫。
床上墊了些稻草、鋪了張破布,被子也只是破布包裹著的稻草,這樣的床哪能禦寒?
李亢努力地緊了緊被子,不禁憐憫起兩個小姑娘來了。
自己尚且如此,真不知她們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
不能再這樣窮下去了!
不論如何,自己既然成了他們的大哥,就要擔起做大哥的責任來……好好照顧她們!
前世,李亢拼盡全力活了二十來年,雖然行事常常不能被周圍的人理解,但在他內心一直有著自己的堅持??有恩報恩,有怨抱怨!
就拿同宿舍三個兄弟來說,他之所以對老三言聽計從,只因為一件事??在入學第一年的那個冬天,李亢斷過一周糧,那一周都是老三主動給他買的飯。
只是,老頭子的恩情永遠都報不成了……
李亢這具身體卧床已久,本就疲弱不堪,此時又思緒翻騰,不多時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李亢被一陣低語聲驚醒,迷迷糊糊睜開雙眼,便看到了昏黃的燈光。
床邊的矮凳上點著一盞油燈,大姐、二姐和一個矮小瘦弱的少年正圍著油燈蹲在一起竊竊私語。
「大哥!」
那少年雖然瘦弱,但一雙眼睛卻黑得發亮,一眼便看到了剛剛睜開眼睛的李亢,瘦削的臉上笑容綻放,「你可算醒了!」
「大哥醒了?」
大姐也是精神一振,連忙起身就往門口跑,「俺去盛粥……」
「你慢點!」
那少年連忙叫了一聲,起身湊到了床邊,欣喜地扶著李亢坐了起來,「大哥,你先喝點粥,等你有力氣了,俺就把戶帖拿給你看,看完戶帖,你就能記起俺們了!」
顯然,他已經從大姐口裡聽了說李亢失憶的事,於是就想出了這麼個辦法。
戶帖就是宋人的戶口簿,裡面的內容卻要比李亢以前那個時代的戶口簿詳盡得多:
主戶一戶李福民東京開封府右前廂秀水坊下戶計家三口
本身李福民年三十丁
長子李亢年一十三小
看到「李亢」二字時,李亢頓時一怔,驚駭莫名。
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要不然,原本那個少年怎麼也叫「李亢」?
「大哥!」
見李亢神情獃滯,一旁的少年連連忙叫了一聲,將手指伸到戶帖上指點起來,「這個就是阿爹,下面這個李亢是你,再下面這個李惕是俺……阿娘和大姐、二姐的名字都沒有記在上面。」
「嗯,」
李亢回過神來,連忙點頭,「知道了。」
戶帖上的落款是天聖四年三月壬申,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李福民仍然在世……難道是因為那年六月的那場暴雨?
「天聖四年六月庚寅,大雨震電,京師平地水數尺……」
李亢依舊記得《宋史·仁宗本紀》里的那段記載。
可是,如今又是哪一年呢?
李亢望向了李惕,「二哥,你今年多大了?」
「呃……」
李惕一愣,「俺十一歲,你十三歲,大姐九歲,二姐五歲。」
說著,李健神色一黯,「阿爹阿娘是六月走的……」
聞言,旁邊的大姐二姐也是神色一黯,沒有爹娘的孩子……太苦了!
見狀,李亢一聲暗嘆,強自一振精神,「等大哥恢復了氣力,就出去掙錢……」
後世野史有載:天聖四年的那個寒冬,帝國財神李亢初露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