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命運的降臨

母星曆西元4576年，1月23日。

天龍座BY型變星，行星代號格利澤581G。

瑞文市，零號降臨室。

在一片朦朧的微光中，肖陽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環顧四周，那是一間光線昏暗的密室，幾座大型儀器上，一盞盞紅綠色的LED小燈用閃爍的微光碟機散了黑暗。

天花板，牆壁和地面都是由一種漆黑色的金屬所鑄造的，其間遍布著一排排橢圓形的巨大透明容器——有點像是學生時代上生物課時用過的培養皿，特大號的培養皿…

一眼望去，所有培養皿的蓋子都被開啟了，只剩下一些濃稠的，冒著泡沫的墨綠色黏液留在裡面。

「這種暢快呼吸的感覺，真是莫大的享受啊...」赤裸地躺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全身還沾滿了跟培養皿里一樣的墨綠色黏液，肖陽臉上的表情卻滿是

沉醉。因為他的上一秒記憶，呼吸還是急促而無力的。

「我這是在做夢嗎?」他微微地眯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密閉空間里並不太新鮮的空氣，不疾不徐地站了起來。

「重回18歲的感覺如何?」一個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突然響起，那感覺有點像是自帶白雜訊的老唱片機——鏗鏘，復古，「朝氣蓬勃，精力充沛！」

「是誰?您是在跟我說話嗎?」肖陽再一次好奇地環顧四周，試圖找到聲音的主人。

「大好的時光！明媚的陽光！是的，你獲得了新生！趕緊推開零號降臨室的大門，開啟5.0時代的全新生活吧！」對方並沒有回答少年的問題，而是繼續用金屬嗓慷慨激昂地喊著口號，那語氣就像是星鯊購物台的推銷主播。

「新生?5.0時代?」青年一邊試著活動身體一邊露出迷茫的表情。

「是的！不要再懷疑了！幸運的傢伙！」密室里繼續回蕩著金屬嗓昂揚的聲音，「很顯然，不管你沉睡在哪個時代，能夠躲過蛆蟲的吞噬和細菌的腐蝕，當然，還有那反人類的火葬場——要知道，在3.0時代的末期，數十億的人類種子都在那該死的地方化成了飛灰！」

「好像是個NPC...」肖陽輕笑著搖搖頭，伸出雙手，用力地按在了沉重的金屬門上。

咿軋一聲，門緩緩的開了。

久違的陽光灑在臉上，青年沉靜的眼眸里，竟似有淚光閃過。

那光芒是如此的美好，就像是閃耀的希望和火熱的生命一樣。

是的，彷彿穿越了漫長的時間隧道…在意識寂滅了2500多年後，他復活了。

不是重生，也不是靈魂穿越，是科學再次喚醒了他的意識。

不知道2019年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的軀體或者是腦部出於某種原因而得以留存，使得今天的他可以「降臨」在這個2500多年後的世界，幸運地再活一次。

離開零號降臨室后，肖陽拿到了5.0時代的暫住憑證，並被送往就近的社區學校接受二次教育。

所謂的二次教育，主要是給新降臨的舊時代人類科普新時代的社會常識，基本憲法以及過往的文明歷史，幫助他們迅速適應新時代的生活，而在這個過程中，肖陽主要惡補的，就是文明歷史這一塊。

按照當代人類學史的定義，將人類的進化史簡化為五個階段：

1.0時代，由古猿到能人，時間線大約是2500萬年前（母星曆，以後類同）到300萬年前，進化的標誌性事件是能直立行走，能使用和製造工具。

2.0時代，由能人到直立人，時間線大約是300萬年前到20萬年前，進化的標誌性事件是完全直立行走，腦容量增大，學會使用火。

3.0時代，由直立人到智人，時間線大約是20萬年前到西元2050年，進化的標誌性事件是基因，面孔，身高，大腦以及繁殖等重要生命參數日趨穩定，並且發展出文字，藝術，宗教，科技等重要的文明要素。

4.0時代，由智人到神人，時間線是西元2050年到西元2395年，時間非常短暫，但是進化的標誌性事件卻都是劃時代且振奮人心的——基因編程，人工智慧，星際殖民，征服衰老等。

這是一段高速發展又動蕩不止的時期，人類通過科學技術實現了飛天遁地，登月逐日甚至是長生不老等曾經只存在於傳說故事裡的「神通」，完成了跨星系級別的大規模殖民，卻被一場措手不及的人工智慧革命終結了「人已成神」的幻夢。

5.0時代，由神人到非人（無限人），時間線是西元2395年至今。

人工智慧與人類分道揚鑣后，社會生產力大幅下降，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思潮攢動，人們開始嘗試不同的進化發展方向。比如基因進化，機械化改造，多腦合體共生，等等。

然而，一個在4.0時期就未曾解決的問題開始被無限放大。

那就是征服了衰老並不意味著征服了死亡。

雖然身體的任意器官都可以更換，但若是大腦受到了不可逆轉的損傷，換一個空蕩蕩的新大腦顯然毫無意義。

這裡存在著巨大的矛盾——人們迫切需要發展和進化自身，但又不能承受腦損傷帶來的死亡風險。

而解開這個死結的，正是後來的星際第一寡頭——阿芙斯（音譯，意譯為趨近）公司。

2395年6月，阿芙斯公司發布了可以將人類的意識和記憶從大腦解析下載出來的晶元，命名為L芯。

第一代L芯是一顆邊長為8mm的微型金屬立方體，運算處理能力相當於智商800的人類，容量可以供一名科學研究員持續使用500年，24小時耗能約200卡路里（大卡）。

L芯里的內容會定期同步給「軒轅」（結構複雜的雲計算機，裡面保存了所有L芯內容的備份，是整個5.0人類文明的基石），以防止因晶元的損壞而丟失裡面的內容。

自此，在L芯和「軒轅」的強大支撐下，意識和軀體分離，個體死亡的風險被降低到了無限小，生命的枷鎖就此釋放，人類自由了。

這應該是最好的時代。

然而，當肖陽滿懷希望地進入一個存檔註冊點，第一次試圖與「軒轅」連接的時候，醒目的紅色error投影和冷漠的警告聲澆醒了他的美夢。

「存檔失敗，訪問被拒絕！存檔失敗，訪問被拒絕！」

晴天霹靂！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在社區學校接受基礎二次教育的時候，他曾經問過當時的輔導員賈森一些有關L芯的問題。

「L芯損壞了怎麼辦?」

「如果確定L芯損毀，可以從『軒轅』里下載一份最新的copy，在任意降臨室復活L芯的主人。」

「那要怎麼確定L芯已經損毀了?」

「原則上，必須帶著前一顆L芯的殘片到降臨室去鑒定，確認無誤后才算數。當然，事實往往比規則複雜得多，如果L芯落入敵對勢力手裡無法追回，或者L芯徹底損毀連殘片都沒有留下，經過可靠的第三方人證加視頻錄影，也可以做L芯損毀確認手續。還有就是進化等級達到5級以上的強者，阿芙斯公司會額外贈送心跳包業務，如果一顆L芯超過某個預先設定的止損年限都沒有再次存檔的記錄，也沒有應答心跳包，也可以認定這顆L芯已經損毀了。」

「要是這顆L芯沒有真的損毀，會不會出現兩個記憶存檔同時都激活的情況?」

「這...也不是不可能。」賈森的神色有些意外，這個問題的深度已經遠超一般新手的水準了，「但是毫無疑問，那將會是個大麻煩。」

「『軒轅』會接受兩個記憶存檔的數據嗎?」

「當然不。每一個L芯都有獨一無二的ID，在這種情況下，前一顆L芯的ID，應該已經被凍結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軒轅』只承認后一顆L芯的合法性?」

「不。『軒轅』只承認強者的合法性。」

直到現在，肖陽都清楚地記得，賈森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時嚴肅的表情。

「若是前者足夠強大，他大可以帶著後者的殘片去降臨所申請索回存檔的許可權。」

......

在此後的這段時間裡，他幾乎試遍了周圍的所有存檔點。

「存檔失敗，訪問被拒絕！存檔失敗，訪問被拒絕！」

「存檔失敗，訪問被拒絕！存檔失敗，訪問被拒絕！」

「存檔失敗，訪問被拒絕！存檔失敗，訪問被拒絕！」

......

然而，每一次的結果都一樣——一樣的冰冷，一樣的殘酷。

我是誰?

我應該是生於1983年原華國人肖陽，一個因為過度加班而猝死於2019年的IT公司系統架構師。

可是我為什麼不能存檔?是因為許可權目前屬於另外一個我嗎?

可是除了生前的記憶，此後2500多年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是空白啊。那麼我不可能是「前一顆」L芯。

可我若是「后一顆」L芯，「前一顆」L芯是誰?另一個我?還是另一個肖陽?他在什麼時間點降臨，經歷了怎樣的人生，又過著怎樣的生活?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我可以找到他，他會如何看待我?會給我一個生存下去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