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汽車行駛了四十分鐘,來到了一處商業街。連榷側耳聽導航的播報,知道他們這是來到了國華商貿。
——兩年前他出事故的地方。
常曉玫把車停在國華商貿對面街上,這是一個四叉路口,與國華商貿相對著的高層寫字樓,頂上懸著「秦尚生物科技有限集團」的藍色大字,這才是常曉玫的目的地。
「秦尚集團?」連榷思路一轉,便猜到了常曉玫的意圖。
「嗯。」常曉玫打開車窗,隨手點了一支煙,看了眼時間,早上八點五十分。她沒說來這裡做什麼,連榷也沒問,靜靜坐著,八點五十五的時候,常曉玫突然坐直了身子,「來了。」
從路口駛過一輛黑色賓利,光亮的車身透著壕氣,車子漸漸減速,在秦尚集團大門前停下,一位挺拔俊朗的中年男子走下車,氣宇軒昂地走進集團建築。
「誰?秦尚?」連榷看不見,只能盲猜常曉玫說的是誰。
「嗯。」常曉玫夾著煙的手有些顫抖,但她的聲音十分平穩:「王旭失蹤了。」
「旭哥?」連榷吃驚。王旭是連榷在警隊的前輩,大連榷八歲,同時也是常曉玫的未婚夫。
「兩年前秦尚的運輸車發生事故的那一次,當時說有危險品流出,你知道危險品是什麼嗎?」
連榷搖頭。
「當時咱們排查了三個多小時,都沒有發現所謂的危險品,而秦尚集團也很是含糊其辭......」車裡的煙味越來越濃,常曉玫打開置物盒,裡頭的煙灰缸里扎著一堆煙屁股,她把手頭的煙熄滅,望著連榷的臉,沉默了一分鐘,才下定了決心,道:「當時什麼都沒有發現,六點,我們幾人走散,七點,你被發現重傷,不到八點就收隊了,我跟王旭一直認為,你當時是見到了危險品。」
「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問題就在這裡。你是堅毅的人,什麼樣的情況會讓你障礙性失憶呢?」常曉玫道,「一個月前,秦尚的運輸車又出了事故,這次動靜不大,但王旭跟我說,他懷疑秦尚在進行非法實驗。」
連榷靜靜聽著。
「這半個月發生的無火窒息案子一直很奇怪,明明沒有火,為什麼一直喊著火?而且幾起受害者的情況一模一樣!」常曉玫沉著臉,「很不對勁,可是我真覺得王旭是異想天開,還勸他別揪著秦尚不放,正正經經好好查案子,直到一周前,」常曉玫的聲音抖了起來,她深呼吸了兩下,還是沒繃住,眼淚從眼眶裡淌了出來,話語便也跟著支離破碎「他、說要出去一下,就,再也沒回來了......」
連榷不知如何安慰,一時沒有說話,常曉玫抽了抽鼻子,「特情處來頭不小,我就更害怕是出了什麼大事,可那個施誠人嘴巴緊得要死,什麼都不肯說!」
「阿榷,」常曉玫緩緩吐出一口氣,「你知道一些內情吧?」
「......」
「連著兩起,都發生在你身邊,最近這起還出現了唯一的生還者,不會是巧合吧?」
連榷熟知常曉玫,如果不是已經認定了,常曉玫不會這麼問。但連榷也只是艱難地,點了點頭。「知道一點。」
「快說!」常曉玫盯住連榷,把他視為最後一根稻草。
但連榷卻搖了搖頭,「還沒有頭緒。」
「說出來,咱們可以一起查。」
「曉玫姐,」連榷摘下墨鏡,揉了揉眉心,「你的狀態不適合繼續查案,你需要休息。」
「你不要岔開話題。」常曉玫看著連榷,這相熟的弟弟顧左右而言他,她早知道連榷不想說就一個字也不會說,但她心繫愛人,早就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苦苦煎熬,「我現在怎麼睡得著啊。」
連榷無言。
逼仄的車裡空氣越來越沉悶,冗長的沉默間摻雜著常曉玫壓抑的嗚咽,連榷並非鐵石心腸,但他確實無從說起。若說賽天寶的出現是巧合,連榷是不信的,怎麼會那麼剛好,湊巧只有他能感知到賽天寶呢?
賽天寶化身為哈士奇把他撲倒的那一瞬間,關於車禍的零星記憶被激發,連榷便有所懷疑車禍與賽天寶之間的聯繫了。但賽天寶口中的精神控制實驗,會與秦尚集團有關係嗎?連榷無法斷言。
而從深度催眠的結果來看,似乎弟弟連詵也牽扯其中,控制青年的那個實驗體也清清楚楚地吐出「連詵」兩個字,所有線索在連榷腦子裡攪成一團亂麻,對常曉玫,連榷暫時愛莫能助。
常曉玫只哭了一會兒,抹了抹乾澀的眼睛,靜坐幾秒,腦子慢慢清醒。她看著前頭車流涌動的街道,像在發獃,突然正襟危坐,緊緊盯著從地下車庫駛出的秦尚集團的運輸車,而後發動車子,跟了上去。
連榷本兀自沉思,被引擎的咆哮驚醒,感覺坐下的車子像脫韁的野馬,在柏油馬路上竟馳騁出一股原野上才有的氣勢,他不由得貼緊了椅背,「去哪!?」
常曉玫沒解釋,只大喝了一句,「坐穩了!」緊接著車子一個大甩尾,幹勁十足地衝上了主車道。
運輸車跑了三十分鐘,到達城郊的一個農貿市場。看到目的地,常曉玫有些失望,但飛快地把車停在距離運輸車不遠的地方,囑咐連榷不要離開,她馬上回來,轉身便跟上了運輸車司機。
連榷沒來得及攔住她,也不知道她幹什麼去,只知道她一陣風似的走了,好在沒有把車鎖死。連榷無奈地拿出手機,通過地圖才知道自己的位置。幾分鐘過去了,連榷一直在車上坐著,漸漸的,一種被盯著的感覺附著到了背上。
連榷摸到車鑰匙,熄火,拔出鑰匙,抽出盲杖,下車,被注視的感覺頓時更加明顯了。連榷一時間無比想念賽天寶,如果賽天寶在,至少能幫他看看是怎麼回事。他側耳辨識周圍的人聲,常曉玫似乎就把車隨意地停在路邊,連榷一時猶豫,他是否再回到車子上去比較好。
但一個輕巧的腳步聲飛快近了,三兩步便來到了連榷近前,發出幾個「嗯嗯呀呀」的不明所以的音節后,以一種奇怪的語音語調道:「連詵......我知道,你......明天晚上,西港口區,老年公寓......見......」
「什麼?」連榷一把抓住眼前的人,「你是誰?!」
面前的人卻不說話了,喉嚨里發出猶如擠壓空塑料瓶一樣的「嘎吱」聲,連榷感覺到他抓著的人並不高,手臂上松垮的贅肉提示他這可能是一名中年婦女,聽她嘴裡冒出的氣音,連榷心裡閃過不詳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婦女猛地一顫,劇烈掙紮起來,嘴裡大聲喊著:「火啊——!啊啊——」
母雞啼鳴般的聲音很快戛然而止--連榷以最快的速度,一掌劈向婦女後頸,徑直把人劈暈過去。
「阿榷!」常曉玫正好這時折返,聽到動靜飛奔過來,不敢置信短短几分鐘,又一名受害者出現了,而且又是在連榷跟前!
連榷的神色不太好看,常曉玫也顧不及詢問連榷,先蹲下查看婦女的情況,值得慶幸的是婦女並無大礙,看上去就像昏倒了一樣。常曉玫掏出手機準備叫救護車,一輛白色麵包車突然駛來,一個急剎停在人群外圍,後車門打開,兩名西裝男抬著擔架衝下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婦女抬上車。常曉玫舉著電話不知所措,下一秒便看見不急不徐走下車的施誠人。
「你!」常曉玫壓著嗓子,怒視對方,「你跟蹤我!」
施誠人居高臨下看著矮他一頭的常曉玫,「常隊太大意了,居然才發現啊。」
連榷腦子裡思緒紛亂,卻也立刻站上前,把常曉玫護在身後,「你想幹嘛?」
「不幹嘛,查案子呢。」施誠人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連先生,麻煩跟我們走一趟,錄個口供,常隊也跟著來吧。」
常曉玫的面色越來越差,又不願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衝突,僵持數秒,拉著連榷上了自己的車,「那就回局裡!」發動車子,就要往自己單位開去,施誠人卻一腳跨上常曉玫的車。
「你自己不是有車?」
「那車得送受害者去醫院啊。」施誠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完全不在意常曉玫的怒氣沖沖。他湊近連榷,「欸,你怎麼那麼乾脆地,就把人給劈暈了?」
「不小心。」
連榷不想理他,施誠人卻不依不饒,「是嗎?是不是知道怎樣才能......」
後面幾個字施誠人說得極小聲,連榷沒有聽見,但他更懷疑施誠人根本什麼也沒有說,就是想套他的話。
「坐好了!」常曉玫非常不爽,大聲讓施誠人把他的屁股好好貼在後座椅上。
施誠人乖乖照做,視線卻依舊黏在連榷身上。
連榷靜坐著一言不發,好似維持著不愛說話的人設,但無法剋制自己不去想婦女說的話。
連詵——我知道。明天晚上,西港口區老年公寓見。還是:連詵,我知道明天晚上西港口區老年公寓見……?
這是一句邀約,還是一句一段未完的話?
連榷根本不懷疑那個實驗體就是連詵,如果是弟弟,就會喚他「哥哥」,但他沒有,只是傳達著見面的訊息。身後施誠人和常曉玫又拌嘴吵了起來,他們說了什麼連榷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是陷阱嗎?
連榷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