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有病得治
辛夷到清書真人靜室的時候,在門口碰到了個眼中含著盈盈秋水,身姿如弱柳扶風,讓人見之生憐的貴婦。
辛夷福了福身,貴婦回了個微笑,在丫鬟攙扶下離開。
靜室里清書真人見辛夷進來,將書案上的東西收攏放在一邊。
辛夷給她倒了盞茶,規規矩矩的跪坐在她的對面。
「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才回城一天,又過來了,辛家的人待你不好嗎?」
兩人相處了幾年,雖沒有師徒名分,但有了師徒的情誼。
對於徐氏從前的偏心清書真人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見辛夷才回去一天又過來,立刻想著是不是徐氏不待見她了。
辛夷抿了抿唇,笑道,「不是,母親這兩年對我還算不錯,就是想你和祖母了。」
嬌嬌軟軟的小姑娘,清澈的眼眸望著你,語調更是軟的和一泓春水般,讓清書真人的心都化了。
見辛夷也不像是受委屈的模樣,清書真人也就放心了。
人與人的緣分,是說不通的。
有的人,一眼定終生。
有的人,一眼成仇人。
自從幾年前初見那次,小姑娘趴在她的懷裡大哭,清書真人突然感慨,或許元始天尊是真的存在於世的。
她一輩子來去無牽挂,只求大道長生,誰能想到,臨了臨了,竟然有個小姑娘就那麼貼著她。
讓她生出一副慈母的愁腸,憂心她的吃,憂心她的穿,教導她五行八卦,帶著她打坐冥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喜歡這個小姑娘,彷彿從心底深處就自然的接納了她。
小姑娘雖曾被母親錯待,不過,她的神色總是淡淡的,總能知道讓自己高興的事情。
當然,對她好的人,她更是加倍的償還。
對,這個小姑娘就是這樣,戾氣不重,也是她喜歡小姑娘的理由。
沒有那麼多戾氣,自然就過得更輕鬆,也讓身邊人過得更輕鬆。
清書真人抬手揉了揉辛夷的頭,輕聲道,
「行了,既然你來了,就跟著我打坐吧。」
清書真人並沒有收辛夷為徒,她堅持不許辛夷換道袍,就連修行居士都不太算。
她的說法就是辛夷不該是做姑子的,她的前途遠大。
辛夷一直不明白遠大的前途在哪裡,畢竟她已經快要行及笄禮,按照這些年她觀察得來,她該被各世家如同觀猴戲一般,上下左右的觀看,只等著哪家出的價格合適,就把她牽回家去了。
清書真人仙風道骨盤膝坐於蒲團之上,面向元始天尊猙獰相,沉心靜氣,視萬物於無物。
辛夷盤膝坐於其旁。
半個時辰后,清書真人長吁一口氣,閉眸輕問,
「微微,可覺得天地虛空,道法悠然?」
迎接她的是一片靜謐。
辛夷正沉靜在自己的思緒里,這些年,她跟著老夫人住在別院,偶爾才回辛家。
這些年,她也充分的了解道族裡的姑娘對老夫人十分敬畏,老夫人也對他們很疏遠。
她想起第一次被送到別院時,老夫人不但用假身份逗她,還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失憶。』
當然,可能是她被送來的時候,府里的人和她說過。
但奇怪的是,老夫人很淡然的替她找理由,因為撞牆加上高燒,所以她失憶了。
可是,撞牆撞的失憶了,那該是很大的傷口,可她醒來后,額頭光光的。
一點疤痕也沒有。
不只一個人說過她撞牆,對於她額頭光光的,卻一點也沒懷疑。
哦,不,曾經有人懷疑過的,明玉玨懷疑過。
那時辛夷並沒放在心上,只滿腦子想著師父什麼時候來接她走。
現在想想,她當初被罰跪祠堂,是因為將明玉玨的腿打斷了。
至於原因,到得今日,辛夷還是不知道。
她曾試探著找從前服侍她的丫鬟問話,發現那些丫鬟都被發賣道不知何處去了。
至於明玉玨那裡,閉口不提,一提他就會滿臉溫柔地說,
「都是哥哥不好,不該亂說話惹你生氣,不怪你,微微,事情已經過去了。」
她有些膩味明玉玨那溫潤如玉的臉龐,感覺看著一張帶著死氣的面具。
因為他一開口,她就歇了問清楚的原因。
還有後來她抱著清書真人大哭,叫師父,那個時候邊上有人在的,老夫人不會沒聽說。
可她從來沒問過自己,聽說自己想拜清書真人為師,她只是說辛家姑娘不可能出家做姑子。
但是她如果想和清書真人學些道法之類的,還是可以的。
不說得道成仙,用來養心靜氣還是很不錯的。
甚至在她來東嶽觀時,都會帶上自己。
辛夷越想,越覺得害怕,鼻尖,後背都冒出一層薄汗。
她明白,老夫人其實早就看出她是個假冒的,可她為何還對自己這麼好?
她知道老夫人不會有什麼壞心,那樣好的一個人。
辛夷睜開眼睛,見清書真人正一臉凝重的望著自己,頓時有些心虛。
她忽然跳了起來,手忙腳亂的到門邊將鞋子穿好,「師父,我……我有事情先走了,下次來看你。」
說著,她提起裙子就朝外奔去,錦春和錦秋在後頭追趕著。
回到別院的時候,辛夷的心還是沒靜下來,她要不要問問老夫人,問什麼呢?
問她知道自己是不是假冒的?問她為何對自己這麼好?還是問她有什麼居心?又或者是求求她不要拆穿自己?
「微微……你火急火燎的跑回來做什麼?這一身的汗,快,去將衣裳換了,如今天氣涼了,小心著涼,過兩日就是你的及笄禮,可不能病了。」
老夫人見辛夷獃獃愣愣的,一幅神遊天外的模樣,頓時促狹的捏了捏辛夷的鼻子。
「祖母!微微錯了。」
辛夷不能呼吸,跳起來,大聲叫道。
老夫人心裡起了作弄之心,攏著雙手,
「哦?錯在哪裡?」
辛夷忍不住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她的心臟正撲通撲通的跳著,那聲音能震動耳膜,那麼多想問的問題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要不要坦白,要不要坦白?
老夫人見她魂不守舍,頓時拉著她的手,「行啦,一驚一乍,不是說了要穿衣見人嗎?去換衣衫,真是不省心的孩子。以後嫁人可怎麼辦噢。」
老夫人的手心帶著薄繭,有些粗糙,微涼,讓辛夷慢慢冷靜下來,不管是什麼原因,既然老夫人沒有拆穿他,那麼,她大可不必自己跳出來承認。
她努力的讓自己安靜下來,「祖母,你還說我,你的衣裳也穿的不多,你的手也涼著呢。」
說著她握著老夫人的手,揉搓了起來。
老夫人一臉笑意,感慨,「丫頭也知道心疼祖母了,不妨事,祖母的血就是涼的,捂不熱。」
辛夷滿腦子都是不用糾結這件事真好,沒有聽出老夫人話中的落寞。
誰的血會是涼的?只有冷血的蛇。
「不會的,以後微微多多給你揉搓,還有咱們多吃點紅棗茶,能補氣血,不過一次不能太多……」
辛夷有些傻有些天真的回答。
老夫人似乎被她逗樂了,很快斂去了所有的情緒,笑眯眯的看著她。
換了衣裳,辛夷就跟著老夫人學調香。
這些年,辛夷跟著老夫人學會了很多很多,老夫人就像一個寶藏一般,永遠都有你不知道的驚喜在那裡。
她跟著老夫人學會了撫琴,下棋,書法更是精進不少。
如今的貴婦們閑暇之餘最愛的就是品香,許多人也都會簡單調香,但真正精通的,還是那些專攻香道的人。
老夫人就是那種人,她還曾編纂過一本書,是如今初學香道之人必讀的一本書。
辛夷之前最為蔥白的人是師父,如今老夫人和師父及情書真人一樣,都是她心中之最。
「我長大之後,也要和祖母一樣!」辛夷第一次有了除大道長生之外的理想。
即使成仙,她也要做一個最特別的女仙。
老夫人聞言,樂得哈哈大笑,「我的孫女只會比祖母更好!」
在別院里又磨蹭了一天,辛夷再沒有理由躲下去,因為她的及笄之日就要到了。
她及笄禮上的正賓是冷老太太。
三年前就想著要辛夷嫁過去沖喜的老太太,許是張真人金口斷言,辛夷確實是大福氣之人,自從辦了收乾女兒宴后,老太太的精神一天好過一天。
如今是眼不花,耳不聾,走起路來都不帶喘的。
一大早,辛夷在院子里靜坐半個時辰,打了一套道家養生拳,回房洗漱好,早飯就送了過來。
今日要忙一整天,廚房上的都是乾的,錦春是連水都不讓她多喝,就怕到時候行禮的時候要上凈房。
辛夷心裡嘆了口氣,比起修仙之人要經歷的雷劫,紅塵俗世里的這些俗事也是不逞多讓,一樣的麻煩。
「微微……」一道溫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竟是明玉玨。
明玉玨三年前中了進士,不用辛家的幫忙,直接進了翰林院做庶吉士,只要他不作死,好好的利用明,辛兩家的資源,將來入閣拜相都是有可能的。
隨著辛夷年齡大了,男女有別,加之辛夷並不喜歡明玉玨,兩人鮮少見面。
她蹙了蹙眉,起身到了門邊,就見明玉玨手中捧著一個匣子,
「微微,恭賀芳辰……」他的嗓音依然溫柔,比從前厚重不少,整個人看起來也成熟了。
辛夷沒有接他遞來的匣子,只是笑著說,
「多謝玨少爺。」
突然就安靜下來,明玉玨並沒有離開,端著那個匣子,也不說話,氣氛尷尬。
辛夷有些不明所以,她不相信明玉玨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能夠剋制不表露惡意已經很好了。
「玨少爺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辛夷淡淡的問道。
其實是在趕他走,沒什麼說的,那就麻溜的走,老娘沒空理你。
明玉玨面色黯然,清了清嗓子,
「微微,我知道你對我有些誤會,從前我不知道玉善做的那些事,要知道……」
他面色有些微紅,「我一定會阻止她的,都怪我,沒做到兄長的責任,不論是你,還是玉善……」
辛夷忍住了想搓搓胳臂的慾望,抬眸肅然道,
「玨少爺知道自己沒做好兄長的責任,這很好,既然你對我有愧,我能不能提個要求?」
明玉玨面露喜色,從喉嚨里滾出一聲笑,
「好,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辛夷笑了笑,你一定能做到的。
「玨少爺,能不能帶著你的東西,向後轉,離開我的院子?」
是吧,太簡單的要求了呀,怎麼會做不到呢?
她笑眯眯的看著明玉玨,輕抬下巴,和善的很。
明玉玨苦笑一聲,「微微……」
他這麼喚了一聲,突然就極為禮貌的後退一步,然後給辛夷做了個長揖禮。
辛夷表示很滿意,並未躲開他的禮,看來很識相嘛。
明玉玨行禮后,起身,直視辛夷,
「微微,在下願以三書六禮,誠心聘辛七姑娘為妻,只望七姑娘能夠青眼相待,莫予嫌棄,在下此生願一生一世一雙人待之。」
他的態度十分恭敬,誠摯不假,那雙溫柔的眸子里滿是柔光。
換做其他的姑娘,大概要雙眸含淚,感激涕零了。
這樣一個男子,就算比不上京中明珠蕭五郎和燕無名,可那也是門檻被踏破的求親人選啊。
這樣的人,對她說出如此的剖白。
可是,別的姑娘是別的姑娘,不是辛夷呀。
辛夷的手放在袖籠里,摳了摳,幸好她站在門邊,沒有趁手的東西,門框太重,她也掰不動。
否則,明年的今日就是明玉玨的忌日啊。
不過沒關係,辛夷忽而笑了起來,今日天氣很好,徐氏生她的時候可真會挑日子,風和日麗呢,昨日都還陰沉沉的,寒風肆虐。
她看了看耀眼的陽光,感慨道,
「今日天氣真好,是個好日子。」
明玉玨不明白辛夷的畫風,為了求親成功,接話,「是啊,微微,我是誠心誠意的,只要你答應,我就去說服父親。」
「再沒有比我更好的人選了,以後你也不用離開熟悉的家門,咱們還住如今的院子……」
辛夷乖巧的站在原地聽明玉玨巴拉巴拉,問道,
「你能不能告訴我上次我為何把你的腿給打斷了?你也知道,我失憶了嘛。」
明玉玨眸光閃爍,今日辛夷及笄,額前的頭髮全被梳了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
「微微,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再沒人比我更熟悉你,包容你,那次你不是說只要我願意為你斷腿,你就和冷家退親,嫁給我嗎?」
辛夷,「……」
哪裡來的傻子哦?斷一次腿就想把人娶走?
可惜了,就算從前的辛七願意,如今的辛七不願意啊。
明明她比明玉玨要矮上那麼多,可她那睥睨的眼神,生生讓明玉玨覺得自己被她俯視著。
「玨少爺,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一句話?」
明玉玨,「什麼話?」
「有病就得治,得吃藥!」
「我辛七就是此生做老姑子,也不可能嫁給你這樣的人面獸心之徒。」
「哪裡涼快呆哪裡去。」
「哦,對了,你就是斷一百次腿,也脫不了你禽獸的外衣。」
她不屑地瞟了眼明玉玨,
「你明明想置我於死地,卻還想著娶我,話本子里都沒有你這樣變態的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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