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小小的身軀,大大的力量
坦白說,辛夷很失望,她本以為就明玉玨這麼能忍,到如今都還沒讓人抓到一個確切把柄的人,手段怎麼也該高明些。
就算請不動龍虎山的張真人,京城那麼多有名的道觀,寺廟,得道高人,他收買誰不好?竟然收買一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野路子?
既然說明家當年是滇南的大族,就算被滅了,那也是有家底的,三年前明玉玨考中進士,入了官場后,父親就把明家的家財還給他了。
聽說銀票就有滿滿一匣子,全都是大票,萬兩起步。
可明玉玨還是這麼摳摳索索搞出這些東西,她真是太失望了。
原本之前聽到這個道士說她三魂七魄離體的時候,還以為明玉玨又長出一個腦子了,本來還想著要不要給他擰一個下來!
會著火的黃表紙不過是上頭弄了白磷,輕微的摩擦就有火星,然後就會燒了起來。
這不過是個簡單的江湖騙術,拿來唬人的。
曾經她在青丘山下的集鎮里,看到很多的道士說去捉妖,一伸手就有火星子,騙主家說是鬼火,其實他才是最大的鬼話連篇。
她可是要得道成仙之人,道家的玄黃八卦雖才剛入門,這樣的小把戲還想騙到她么?
至於這鈴音……
辛夷此刻正背對著洛氏他們,只見她頷首挑眉,隱秘的沖明玉玨挑釁嗤笑。
明玉玨回了一聲笑,溫潤的很,彷彿包容心愛的姑娘發著小脾氣的樣子。
辛夷淡漠看他。
素聞道長舉著鈴音,冷汗都要出來了,尷尬道,
「這……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要試一次,貧道也是按著順序來,這……」
辛夷原是皺眉,淡漠,待聽得他說的,卻是搖頭笑了起來。
她不緊不慢的朝明玉玨踱步過去,靜靜地停在明玉玨邊上不遠處,這樣一來,按照順序,就該是明玉玨先開始了。
她淺笑,手緩緩抬起,「道長,請!」
素聞道長知道,這位七姑娘是鐵了心的要讓他先從明玉玨這裡試了。
不等他說什麼,明玉玨先開口,「道長,你這鈴音是對妖魔鬼怪有用,吾乃七尺男兒,何懼怕,妹妹有所求,那就從我這裡開始吧。」
大約就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心懷鬼胎之人總是下意識的覺得自己會被人看出破綻。
明玉玨的話給了素聞道長提示,對啊,妖魔鬼怪,明玉玨又不是妖魔鬼怪,他為何要心虛呢?
這鈴音可是在他的控制之下的。
瞬,他一言不發地拿著鈴音,走到明玉玨的面前。
想他行走江湖,不論是田間地頭的蒼頭百姓,還是高門裡的權貴,那可是如魚得水,想怎麼撈錢就怎麼撈錢。
他高昂著頭顱,手上的鈴音在明玉玨面前輕輕一搖。
那一瞬間,天地之間,萬籟俱寂,就連先前枝頭歡快歌唱的鳥兒這會彷彿被情人堵住了嘴唇,天地之間,無一點聲響。
鈴音沒有響起!
所有人的視線刷刷的落在了明玉玨的身上。
明玉玨素來機敏,此時當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了,眼角瞟見辛夷一臉看好戲的模樣,心裡更是一陣發冷。
到底是怎麼回事?
素聞道長也是臉色大變,下意識的捂住鈴音,將鈴音倒了個個,仔細的查看鈴音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辛夷好心提醒,「素聞道長,這東西可是在你手上,難不成別人還能隔空做手腳?」
素聞道長面紅耳赤的將鈴音歸位,搖晃間,鈴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這一聲鈴音,讓素聞道長好似有血氣衝上腦門,他將鈴鐺放在明玉玨的面前又搖了搖,鈴音再一次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整個院子里只有風聲,寒風捲起一點落葉飛往半空,又搖搖擺擺的落了下來,恰好落在明玉玨的頭頂上。
場面再次安靜下來,說不出的尷尬。
明玉玨的小廝扶著他的手,顫巍巍的,想伸手去摘落葉又不敢動。
他的手忽然被明玉玨給掐住了,緊緊的握著,彷彿帶著毒的刀刃,幾乎要嵌道皮肉里去!
小廝不敢呼叫,只能死死的忍著,手背上青筋凸起。
明玉玨看著辛夷正含笑站在身旁,兩手交握,恭敬恭順,一副標準的世家貴女模樣。
他的心頭一突,不敢去想是不是辛夷知道了些什麼。
到如今,他越發的相信,這個辛七不是從前的辛七,可分明長的一模一樣的,沒有人皮面具,性子雖和從前有些差別,可一樣的惹人厭,討人嫌,一點虧都不肯吃。
他心裡念頭急轉,人是他早就找好的,因為腿傷一直沒有什麼好的機會派上用場,今日聽說辛夷不見了,這才急匆匆的準備起來。
開頭都好好的,怎麼到了後頭全部脫離了原先預設的劇情。
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明玉玨第一次體會到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滋味。
他的目光掃在素聞道長的臉上,素聞道長身子一僵,眼睛抽筋一般的眨個不停。
「行了,不過是一個招搖撞騙的老道,來人,把他送到京兆衙門去……」
洛氏當機立斷,阻止鬧劇繼續發展下去。
剛剛能容許辛夷胡鬧,也不過是想殺一殺這些歪風邪氣,畢竟這裡是辛家,下次還不知道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能上門來呢。
其實她也可以雷霆手段的,也惱辛夷一大早就偷偷的跑出去,把家裡弄得個雞飛狗跳的。
可從小就被家裡人捧在手心裡疼的孩子,哪裡捨得罵喲,甚至在心裡給她找借口,說不定她就是有什麼事了,所以才偷偷跑出去的。
因此,洛氏想著這裡把人給送到衙門去,好好查查,說不定就查出這騙子的來歷呢,也許就是某個看不慣,想要把辛家名聲搞臭的人家弄出來的呢?
完了,她再把辛夷叫去,好好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姑娘家家的,偷跑出去,這不是讓人當心么?
順便再說一說三弟妹。
自己的女兒還是得自己疼啊。
沒錯,洛氏就是覺得是徐氏委屈了辛夷,否則小姑娘哪裡會偷跑出去?
洛氏覺得作為宗婦真是不容易,這一天天的,都是什麼事啊。
早有幾個健壯的下仆擼起袖子上前將素聞道長制住,往外頭拖。
素聞道長想要朝明玉玨呼救,可碰上明玉玨那烏沉沉的雙眸,臉頰凹陷下去,加上冰冷幽深的眼神,整個人看起來彷彿地獄來的般。
素聞道長彷彿啞了一樣,不敢求救。
推推搡搡之間,素聞道長的身上掉落下來幾塊折好的黃表紙。
辛夷彎腰,雙指夾緊,突然朝素聞道長的面門射去。
不用那幾個下仆拖著他走,他自己就往後竄了。
只是已經來不及了,那黃表紙在離素聞道長三寸的地方,『烘』的一聲,突然自燃。
黃表紙在控制稍微灰燼后,碎削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
辛夷背著手站在那裡,傲然睥睨,嘴角譏諷,
「原來是賊喊捉賊啊?什麼道長,自己都是個連黃表紙都不能近身的妖邪之輩呢。」
眾人瞠目結舌!
辛夷彷彿還沒玩夠一樣,她抓過素聞道長的鈴音,上下左右翻看,鈴鐺撞擊,響聲不斷。
她忽然將鈴音放在素聞道長的面前,輕輕一搖,原來還發出歡快聲音的鈴音,啞了。
素聞道長面如土色,嘴唇顫抖,想要奪回鈴音,被辛夷旋身一躲,又在他面前搖了搖,鈴音又響了起來。
辛夷歪著腦袋,「哦,原來道長是個半人半妖呀,你們一定要讓京兆衙門的差役大哥小心哦,把這個人單獨關押,好好審問,太可怕了!」
半人半妖,能夠裝成人在人間害人。
就如今日,他不就是這樣做了么?
辛宴難得笑嘻嘻的走到辛夷的面前,抬起帶著嬰兒肥的小臉,「七姐,你再給我搖一個……」
他說了要查明玉玨,因手上人不多,所以還沒有很大的發現查出來。
但以他的敏銳,今日之事,大概脫不了明玉玨的手筆。
他忽然想起前段時間,他的小廝回報說是明玉玨身邊服侍的人曾去過郊外的一座小道觀……
或許……
他決定把這件事情告訴京兆衙門,讓他們去把這個道觀給抄了,萬一這是個騙子窩呢?
抓一個騙子不夠,要從根子上把毒瘤給挖了。
畢竟,建設和諧上京城,人人有責,對不對?
辛夷將那鈴音一收,不肯給辛宴搖,有什麼好搖的,難道一下響一下不響嗎?
素聞道長被拖了出去,他的嚎叫聲不絕於耳。
洛氏拍了拍辛夷的肩,「微微,今日你偷偷跑出門的事,伯娘有話要問你,你隨我來。」
說罷,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邊上沉默而立的明玉玨。
辛夷原本容光煥發的,聽了洛氏的話,肩頭頓時垮了下來。
辛季春今日被女兒的表現給驚呆了,驚訝過後,又是深深的自責。
他連忙拉著辛夷,看向洛氏,「大嫂,阿宴不是說了微微是為了送東西給他才出門的嗎?」
「微微,你下次可不能這樣,一個小女娘,丫鬟都不帶,就出門去,下次父親也饒不了你。」
自責讓辛季春說不出重話來,可要不說點什麼,辛夷就要被洛氏帶走了。
洛氏聞言,哭笑不得,知道辛季春是誤會她的意思了,不過她也促狹的不準備解釋,而是冷著臉,
「還想有下次,這次就讓人夠嗆了。行了,我有分寸,各自回院子吧。」
辛夷知道,就算沒有罰,可一頓訓斥是跑不掉了,於是怏怏的跟著洛氏走了,經過明玉玨的時候。
「微微,你今日受委屈了……」明玉玨輕聲細語地說道。
辛夷頓時煩躁起來,不滿的橫這明玉玨,板著臉道,
「我確實是委屈了,只是,玨少爺,你這種把戲對我來說沒什麼用,你大概忘記了,我可是和清書真人在一起三年。」
還跟師父在青丘學了十二年。
她想到什麼,忽然嘆了口氣,直呼其名,
「明玉玨,我有句話要勸你,希望你能夠聽進去。」
明玉玨心頭沉了下,笑著道,「微微,你說,你說的我一定聽……」
辛夷心裡翻了個白眼,語氣陳懇,
「我從小被家裡人慣的驕縱跋扈,可我也是有自己的小見識的,明伯父的事情我也是從小聽到大的。」
「你從小沒了父親,母親,我很遺憾,可摸著良心說,我爹娘,乃至辛家對你都是掏心掏肺的。尤其是我娘。」
明玉玨不知道辛夷想說什麼,只是含笑點頭,「你說的是,我都知道。」
辛夷搖頭,語重心長,「不,你不知道!」
「人人都說『孝』字大於天,父父子子孫孫,都講究個孝字,可什麼是孝?」
「孝順孝順,順則是孝,以窩淺薄的學識來說,不能說這句話不對。可是,如果我們事事順著長輩的吩咐做事,那我們就不是我們,只是別人精神意志的延續。」
她看了眼徐氏,垂下眼眸,「因為娘說的不對,所以,我會反抗,會爭吵。也許有人會說我不孝。」
「明玉玨,在我看來,對於長輩,最大的不孝,不是你不聽他的,而是你不能超越他。」
「這種超越,不是說你在官場上所處的位置,也不是你的身高,而是在於,你的品性,你的德行。」
「你這一生要走的路,是不是一條值得敬佩的路,你這一生做的事,是不是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家風門楣。如果是,那麼這一輩子都沒有白過。」
辛夷背著手,站在明玉玨的跟前,讓他又有了上次的那種被睥睨的感覺,她沒有任何的嬉笑,神情認真篤定,彷彿洞悉一切一般。
明玉玨的父親,在滇南氏族暴亂中死去,他固然是為了護衛辛季春而亡,可在那之前,他所做的都是在為滇南普通百姓而奔走,為了讓無辜的百姓能少死一個。
他做的事情,如今在滇南倖存百姓口中傳唱。
明玉玨能夠在仕途中一帆風順,也有這個原因在裡面。
明晟的風骨,讓眾人敬佩。
可反觀明玉玨,如今做的都是什麼蠅營狗苟之事?
這一天,辛夷讓在場眾人生出難以想象的震撼!
小小的身軀,大大的力量!
明玉玨的想法先不去提,辛元春在得知這件事情后,默然了許久。
他以前不知道為何不近人的母親會讓微微在別院住下,並親自教導那麼多年。
所以在當辛夷提出要跟著蕭五郎學破案的時候,辛元春甚至沒有稟報辛老太爺,就同意了。
「好,你可以去學破案,不過,不是和蕭五郎學,我會去和燕大人說一說,他在四律堂接觸的案子更多,想你能學的更多。」
「不僅如此,我還希望你能去女學走一圈,然後去考女官!」
辛夷,「……」
她根本沒將辛元春的後半句話聽進去,什麼考女官。
誰能告訴她,燕無名是個什麼東西?
她不要燕無名,她只要蕭五郎!
正在一起面聖的燕無名和蕭五郎雙雙打了個噴嚏,皇帝在上頭嫌棄的捂著鼻子,趕蒼蠅一般,
「今日就到此,無名你先退下,五郎,你留下來,朕有話要同你說。」
燕無名給蕭五郎留了個『你自求多福』的神情,退了出去。
「五郎,你如今已經二十一,有沒有看上的姑娘?要不要朕給你做媒?」
身形高大健碩的皇帝在窗邊榻上坐下,指著前頭的椅子讓蕭五郎坐。
「別杵在那裡,朕覺得壓的慌,你就給朕一個痛快話,你要不要娶妻了,朕怎麼也要給你祖父一個交代,是不是。」
蕭五郎依言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腰板挺的直直的,雙眼直視前方,
「陛下,你正值壯年,龍馬精神,暫時是沒辦法給臣祖父一個交代的。」
「說不定你還沒去見臣祖父,倒是臣先去了……」
皇帝陛下正端著茶盞喝,一個不小心『噗』的一聲將茶水噴了出來,蕭五郎一個利落的閃身,茶水從他耳邊噴了過去。
皇帝將茶盞放在桌上,來不及擦去嘴邊的水漬,
「你這個死孩子,什麼你先去見,你不給朕生十個八個孩子,朕就不許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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