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第116章
第116章驀然回首
滿朝皆知,宋予奪是攝政王最為信任的人。
兩人是在沙場上過命的交情,當初先帝在時,曾經猜忌過慎王,那時許多人都恨不得與他劃清界限,只有宋予奪毫不避諱地陪他到牧山修養打獵去。
攝政王又是個念舊的性情,自然不會虧待了宋予奪。
宋予奪官職雖未至頂,但滿朝無一人敢輕視他,眾人皆以為他會就這麼在京中留著,誰都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請旨,到西域邊境去。
眾皆嘩然。
放著大好的日子不過,卻要去邊關吃沙子,這是有什麼毛病?
對於他這舉動,攝政王也很是不解,疑惑道:「邊關並無戰事,縱然是駐守的遲老將軍年事已高,那換旁人就是,你又何必非要親自過去?」
「您應當了解我的性情,」宋予奪沉聲道,「我並不適合留在京中,摻和那些朝局政務。早前是因著朝中缺人手,走不開,所以才留了許久。可見朝局已經穩定下來,我沒必要再留在這裡。」
攝政王沉吟道:「邊關清苦,你應當比任何人都了解。」
「正是因為了解,所以我才想要將遲老將軍替回來。」宋予奪坦然道,「我十四從軍,在邊關呆了近十年光景,當年兩軍交戰之時何其艱苦,都挺過來了。如今邊關一片太平,豈不是比那時要容易許多?」
若是旁人,攝政王早就大筆一揮,寫上幾句嘉獎的話,將人給打發到邊關去了。畢竟有這種甘願吃苦的「傻子」,不用白不用。
可站在他面前的是宋予奪,便忍不住推心置腹道:「邊關太平,你過去做什麼呢?西域當年一戰傷了元氣,至今沒能緩過來,若派你過去只是為了駐守邊境,豈非是大材小用?」
宋予奪與攝政王私交甚好,但如今方才意識到,兩人所思所想完全不同。這倒並非是什麼分歧,只是站在不同的位置,想的東西自然也就不同。
「大梁與西域交戰多年,邊關的百姓深受其害,近些年方才算是漸漸地緩過來。古絲路通商,方興未艾,還有值得深挖的價值。我想親自過去督看著,練兵是其一,更為重要的是讓絲路通商恢復前朝的繁盛,讓邊關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
他是將軍,而非政客,留在京中不過是蹉跎年歲,消磨志氣,將他身上的稜角打磨圓滑。
與其留在京中,每日在朝會上與眾人磨牙,又或者是在府衙之中處理文書,他更願意到邊關去。瀚海黃沙的確比不上花團錦簇的京城,可卻更適合他。
那裡有他保護過的百姓,也有同甘共苦過的將士。
見他執意如此,攝政王也沒再勉強,准了他的請旨。
朝臣對此議論紛紛,但不管私底下是怎麼想的,明面上見了宋予奪,都是要誇一句高風亮節的。
倒是西府老夫人知曉此事之後經受不了,直接病倒了。老侯爺素來是不愛管宋予奪的,可如今卻也沒法再坐視不理,令人將他叫了過來,問詢此事。
宋予奪將在攝政王面前的說辭又搬了出來,老侯爺皺著眉,半晌都沒說話。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家長孫會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到邊關去吃沙子。
「我原本是想要將爵位傳於你,」老侯爺沉聲道,「可你若執意要去邊境,那可就不成了。」
任是誰來評判宋予奪這個人,都說不出什麼不好,他打拚出了一番功業,在一眾渾渾噩噩仰仗祖蔭的世家子弟中,堪稱是一股清流。
老侯爺也一向以這個長孫為榮,想著要將爵位傳給他,指望著他能光耀門楣。
可如今他不肯成親,至今連個子嗣都沒有,又要到西域邊境去,那可就不成了。
聽到「爵位」二字,宋予奪垂下眼,掩去了眸中複雜的神情,答道:「我對這爵位原本就沒什麼興趣,您儘管給二叔就是,也免得他總是心心念念惦記著。」
這話聽起來頗有些怪異,老侯爺眼皮一跳:「你這話是何意?」
宋予奪垂下眼,猶豫了一瞬,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有許多事情過了就沒必要再提,不過是平白讓人更多人難過罷了。
先前宮變之事後,他在攝政王的吩咐下,接手了許多事情,也負責審問了不少人,陰差陽錯的探知了當年之事的真相。
原來他中流矢九死一生,這背後竟然是有自家二叔在推波助瀾,為的就是這所謂的爵位。
宋予奪震驚之後,便是心灰意冷。
他並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畢竟若真鬧開來,那宋家的名聲只怕是要完了。再者,那件事早就過去多年,老侯爺未必會相信。就算是信了……想的也必定是息事寧人,而不是給他一個公道。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他想要離京的緣由之一。
宋予奪雖是個好脾氣的人,可真要拿定了主意,任是誰勸都沒什麼用。宋予璇清楚得很,所以壓根沒多言,只是抱著剛滿一周歲的小女兒來見了他,聊了些陳年舊事,請他多保重。
開春后,他領旨離京,借道古絲路,趕赴寒石關。
自十里長亭,到瀚海黃沙,恰與當年的沈瑜走過的路一樣。
只是這其中卻隔了兩年的光景。
不知是否還有機會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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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予奪至寒石關,接替了遲老將軍的職務,也額外掌管著古絲路的往來。他並沒有去大張旗鼓地追尋沈瑜的蹤跡,只是託了傅昇,請他幫著留意一二。
可沈瑜卻是行蹤縹緲得很,縱然偶爾有消息,等到宋予奪趕到時,也已經晚了。
一來二去,就又是三年春秋流轉。
原本貧寒的寒石關在宋予奪的管轄下改了模樣,越來越多的百姓搬來定居,每月甚至還會有一次大的集市。因著寒石關是古絲路的必經之處,集市上的貨物花樣百出,甚至還有更多人慕名而來,將寒石關從一個征戰的要塞變成了日漸繁盛的小城。
罷戰息兵后,大梁與西域的關係也日漸緩和。
宋予奪這些年來令人廣栽楊柳,瀚海黃沙之中添了新綠,於兩邊的百姓而言,舊日的傷漸漸撫平,對將來充滿了期許。
邊關百姓,無人不知宋將軍的名聲,提起來皆是恨不得將他奉為神明一樣。
但還是有人不明白,為什麼宋予奪會主動請纓到邊關來。
「將軍,京城難道不好嗎?」年節之時,眾將士聚到一處飲酒,有人趁著醉酒大著舌頭問他,「聽人說京中繁華得很,寶馬香車,美人如雲,您何苦要來這裡受罪?」
大抵是知道宋予奪私下中脾氣好,這人又尤嫌不足地補了句:「您現在連個夫人都還沒呢。」
宋予奪沒跟他計較,笑著搖了搖頭:「這些事情總是要有人來做的。」
有的人是有心無力;有的人是有這個本事,但卻不想浪費精力在這些事情上。
湊巧他有這個能力,又有這個心,所以便來了。
至於旁的,哪有那麼多緣由?難道說世家子出身,就必得要留在京中,封侯拜相才好嗎?
又有人大大咧咧道:「可將軍,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麼還不見娶妻呢?」
「我是不是太慣著你們了?」宋予奪雖這麼說,可卻並沒動怒,想了想后,方才說道,「沒遇上合眼緣的。」
眾人一片噓聲,又有人笑道:「過些日子寒石關也有元宵燈會,將軍不如去看看?說不準就能遇上個意中人。也免得您總是不娶妻,這寒石關的姑娘們都惦記著您,連個眼神都不給我們兄弟。」
宋予奪未置可否,笑著敷衍了過去。
他這些年來遇到過許多人,可卻總是都不如沈瑜。
當年在京中時,他想方設法留下沈瑜,便是因為很少有如沈瑜這樣合他眼緣的姑娘。但仔細論來,那時卻算不上情愛。
他真正喜歡上沈瑜,反而是在沈瑜離開之後。
從那時起,他方才真正意識到,或許還會有同樣聰明伶俐、能將家事與生意料理得井井有條的世家閨秀,可像沈瑜這樣果斷又隨心自在的,卻再難遇到了。
他以前是喜歡沈瑜的能力,而在她離開后,才算是後知後覺地喜歡上了沈瑜這個人。
珠玉在前,他也難再看上旁人,所以就這麼耗著了。
元宵那日,宋予奪出門去看了燈會,倒不是為了去找什麼意中人,只是想著看看如今的寒石關。
可說來也巧,苦尋不著的人,竟然就這麼送上門來了。
燈火掩映下,披著雪白狐裘的美人微微墊腳,仰頭看著架子上懸的玉兔花燈。
一轉眼這麼些年過去了,她的相貌半點沒變,只是通身的氣韻變了些,不似先前在京中那般光華內斂,原本清麗的相貌如今卻格外地令人著迷。
宋予奪只覺著自己心跳得很快,這是在沙場之上都沒有過的情形。
他快步走上前,低聲道:「阿瑜。」
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繾綣,音調放得很低,像是怕驚擾到她一樣。
沈瑜回過頭,眼波流轉,先是驚訝,隨即又泛上些笑意。
宋予奪原本忐忑未定的心被她這一笑平復:「好久不見了。」
「也是巧了。」沈瑜抬起頭,看著四周的景色,輕聲道,「多年前我來這裡時,還是斷壁殘垣,卻不意能有今日……將軍居功甚偉。」
她言辭中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宋予奪心跳又快了些,問道:「我對這裡更熟悉些,你可願意隨我四處看看?」
沈瑜微微一怔,片刻后抬眼笑道:「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