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一章[06.22]
見他的鬍鬚開始顫抖,徐靜書誠懇道:「姜大人,我勸您認第二條,『不能透徹理解台綱要義』,這條罪名輕些,只是發到吏部重新評估為官資格,比認瀆職罪的處罰輕多了,真的。」
仕途平順多年的姜正道萬沒想到,自己竟會被一個上任月余的九等小文官迫成困獸。
雖對方滿眼誠摯地勸他認「不能透徹理解台綱要義」比較划算,但他已隱約明白,她真正的目的大概已經達到了。
無論他認與不認,最終的下場多半都比認「瀆職罪」更慘!
姜正道又氣又驚,指尖忍不住開始發抖,卻再不敢輕易開口接她的話。
更可氣的是,她明明就要大獲全勝了,居然還擺出一副抖抖索索被他嚇到的樣子!
「姜大人沒有要說的了嗎?」徐靜書顫巍巍覷了他一眼后,點點頭,「那、那我斗膽……」
她顫顫轉過身去,面向金龍座上神色莫測的武德帝,執禮。
「皇帝陛下,請恕微臣直言,」徐靜書咽了咽口水,垂眸道,「《聖政》既明令五等以上官員必須熟讀並通透理解《朝綱》,才算一個合格的官員,這就說明,擬定《聖政》者認為,《朝綱》是朝廷大員應當遵循的基本準繩。」
「姜正道大人身位居九卿之列,是個遠遠高出五等官銜的朝廷肱骨。無論他是因這幾年公務繁忙而疏於閱讀《朝綱》,還是能力不逮,不能完全理解《朝綱》中列出的那些細則,這都指向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他根本沒有留心《聖政》對《朝綱》的重視。」
大周律分皇律、詔令﹑聖政﹑朝綱﹑台綱﹑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金部、民律十三大卷,原則上所有五等以上官員都需通讀前五卷,以此秉公理事。
但立朝建制到了第五年,各部都很少遇到需要動用前三卷的事,第四卷《朝綱》也只是偶爾涉及,所以許多高階官員都是遇到事才去查閱具體條款,甚少有誰真的會坐下來將前五卷大周律都讀完。
姜正道這下不止是手指抖了,他渾身都開始抖。
這個小御史根本從一開始就不是真的想與他掰扯「毆打殿前糾察御史」該如何定罪,她一步步牽著他的鼻子,將他引到了「藐視《聖政》」的重罪上!
這小御史看著軟趴趴,卻實在刁滑,背後必有高人。
竟活生生將他的問題引到皇帝陛下親自參與起草擬定的《聖政》卷上來的!
她的目標根本不是要定他重罪,是要讓他死到不能翻身!
「姜正道大人為何堅持毆打御史不該受重處?因為他不重視《朝綱》。而這本該是五等以上大員必須遵守的基本準則。他為何不重視《朝綱》?因為《聖政》要求五等以上官員必須熟讀並透徹《朝綱》這件事,他根本沒留意。」
徐靜書將事情一步步捋過來,就此把姜正道的罪名釘在了最高峰。
「《聖政》乃我朝各項法令之基石,亦是朝廷施政總綱。位居九卿之一的姜正道大人,居然根本不知《聖政》,這就意味著,他其實並不清楚皇帝陛下真正希望這個國家往哪個方向走,那他做出怎樣違法犯禁之事都不足為奇,因為他根本不明白國之根本為何,去向又當如何。通俗地說,他就沒弄明白皇帝陛下與朝廷予他高官厚爵,是需要他做一個什麼樣的官。」
表哥前些日子在柳條巷陪她模擬今日庭辯時,就著重提醒過她,她涉世不深,又不懂官場權術的機巧,對上姜正道這種深諳說話之道的老狐狸,跟他比誰更舌燦蓮花是很難贏的。
她作為一個才從書院結業不久的後生,與經驗豐富的姜正道相比,最大的優勢在於,她讀過的那些書都還在她腦子裡。
而姜正道,大概已許久沒有認真翻閱過那些對他來說枯燥又無用的典章。
所以她今天一開始就沒打算與他糾纏「毆打殿前御史」到底該重判還是輕判。這場庭辯,她選擇了一種所有成熟官員都不會選擇的打法,卻是姜正道最沒法還擊的一種打法。
「皇帝陛下,微臣以為,若最終還是只對姜正道大人做出輕描淡寫的判罰,那作為朝廷施政總綱的《聖政》威嚴將蕩然無存。」
「徐御史是為今日庭辯,特意查找出《聖政》、《朝綱》中的相關條款背下來了?」武德帝問得很平淡,也很溫和,面上的表情看不出他心中喜樂。
徐靜書搖搖頭,誠摯道:「在明正書院求學時,曾在藏書樓中通讀大周律十三卷。」
從欽州的堂庭山走到鎬京,從武德元年到武德五年,學過的所有東西,都在她心中。
她很珍惜讀書的機會,所以學過的每一個字她都捨不得忘記。
武德帝淺淺頷首后,抬手讓百官表態。
大多數官員都站到了徐靜書身後,齊齊同聲附議。
無論他們這句「附議」是發自內心覺得徐靜書說得對,還是怕引火燒身惹來徐靜書對他們展開同樣手法的攻擊,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場面就意味著,姜正道倒定了!
徐靜書垂眸看著地面,睫毛不住輕顫,眼角餘光卻一直瞥著姜正道那搖搖欲墜的模樣:叫你不好好讀書!
既眾官對姜正道的事達成大致共識,武德帝自也有了定準。
雖未當場做出最終判罰,但大家都清楚,既姜正道已被在了「違背《聖政》」的高度,不僅他本人會被罷官並褫奪榮封,在他這個家主倒下后,他背後的允州姜氏還得準備好迎接「牆倒眾人推」的局面。
大朝會每月最多不超過兩次,上殿官員人數過百,顯然不會只為一個議題而來。今日其餘議題沒徐靜書這個九等殿前糾察御史什麼事,她執禮后就準備退回眾官最末。
這時,此前始終明哲保身的禮部尚書陳尋站了出來。
「請徐御史先行留步,」陳尋面向金龍座,平靜執禮,「陛下,臣有奏議。」
陳尋突然殺將出來,這個變數超出所有人的預估,在場不少人頓時臉色大變。
別看陳尋只是禮部尚書,其難纏程度卻絕非姜正道可比擬。他不過是這幾年不輕易在朝堂上出風頭而已!
說起來,陳尋年輕時也是個人物。
在前朝亡國、鎬京及京畿道三州淪入異族之手后,他隨當時還是朔南王的武德帝退守江右,在亡國后的二十餘年裡協助趙家整合江右各地裂土為政的豪強,重振江右民生秩序,為復國之戰的最終勝利做出了不小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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