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06.21]
允州姜氏是皇後母家,說來也算趙絮親族,但她並不打算對姜氏手下留情。因為姜氏已明顯成了保守派的中流砥柱,若姜氏不除,往後所有的革新舉措都將舉步維艱。
趙絮年少戎馬,從亡國戰亂的屍山血海中一路殺過來,身上背負了太多人的期許。她的使命是讓這曾經破碎的山河重展錦繡,她必須讓那些以身殉國的英靈看到他們慷慨赴死時所希冀的盛世。
誰也不能阻擋儲君趙絮拉開革新大幕的步伐。
「先打下姜正道這個姜家家主,後續一切就會輕鬆許多,」趙澈將手中的茶盞放回身側几案上,卻仍舊保持單手圈著茶盞的動作,「今日姜正道傷了殿前糾察御史,御史台明日必定發難彈劾。明日朝會時,儲君就可向陛下及朝野亮明立場了。」
語畢,他慢慢鬆開手。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茶盞原地裂開,盞中清茶緩緩淌向案幾邊沿。
趙絮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唇畔輕揚:「好。」
出了議事廳,趙絮與趙澈並肩行在迴廊下。
「你會私下動姜正道嗎?」趙絮笑問。
「放心,我清楚眼下是什麼局勢,不會莽撞到節外生枝,」趙澈板著臉目視前方,「為了大家苦心籌謀的這盤棋,這筆私怨我先記著。」
這時候若有人私下動姜正道,必定會被他們那方拿來大做文章,徐靜書肯定是頭一個靶子,然後就是秦驚蟄。
要是這樣的話,對手有了可趁之機,局面就有可能再度被扭轉,徐靜書今日那些血就白流了。
趙絮點點頭,笑嘆一口長氣。她沒有看錯這個堂弟,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真真非池中之物。
「為了答謝你的顧全大局,」趙絮笑著眨眨眼,「明日放你『休沐』一日,去柳條巷看看你的小姑娘吧。」
「多謝。」趙澈悶悶應下。
其實他是想這會兒就去的,不過他知道徐靜書今日多半會在御史台留到很晚才能回柳條巷的宅子里。
當值的糾察御史在內城被打傷,這不是小事,身為都察院主官的御史中丞江盈明日必定會親自上朝當庭彈劾姜正道。
但因徐靜書是事主,按照御史台的行事規矩,江盈會在今日先行詢問她的看法,並召集都察院眾人一同商議,才能最終決定對姜正道發起何種程度的彈劾攻勢。
想著那小姑娘忍著委屈和疼痛,撐著笑臉與上官、同僚們議事,趙澈心裡疼得不行,悶得都快喘不上氣了。
御史台原是申時散值,但今日到了酉時,御史台都察院議事廳內還是一派熱火朝天、群情激昂的景象。
「……真的,徐靜書出言示警,姜大人是聽到的,我親眼瞧見他步子頓了一下的!可他最後還是堅持撞過去,」同僚申俊非常憤怒,年輕的面龐布滿通紅火色,「那時我正在旁邊攔著王大人,就隔了三五步的距離,看得清清楚楚!」
申俊與徐靜書同齡,又是同時進御史台任職的。平日里性子比較靦腆內向,這還是眾人頭回見他這麼生氣。
沐青霓重重將手中的冊子砸到桌案上:「姜正道就是個陰陽怪氣的老妖怪!我們儘力在撲火,他偏來澆油,生怕事情鬧不大!」
沐家原本世代鎮守邊境,又是在利州那樣以民風彪悍豪烈著稱的地方,沐青霓從小耳濡目染,言行上難免帶點野氣。
御史中丞江盈斜睨她一眼:「注意措辭。」
「哦,好。我忍著,回家再罵他。」沐青霓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垂下臉。
江盈環顧議事廳內的所有下屬同僚后,將目光落在徐靜書臉上。
這會兒徐靜書鼻子里還堵著小棉團,面上也有點紅腫。不過她還是正襟危坐,認真聽著大家的交談,端肅的模樣莫名透出幾許可愛。
江盈噙笑搖搖頭,對眾人道:「明日本官會上朝彈劾姜正道大人。但彈劾之事並非只為逞口舌之利宣洩怒氣,定當有個明確訴求。大家說說看,明日咱們對姜正道大人啟動的彈劾,應當訴求一個怎樣的結果?」
「罰俸、杖責,還要他當眾對徐靜書賠大禮!」年輕的羅真也是今日在場者,想想就渾身來氣。
申俊的意見卻不同:「若只是罰俸、杖責與賠禮,這太輕了。怕是該再加禁足反省。畢竟他並非只打傷徐靜書這一點不妥。更嚴重的是他罔顧殿前糾察御史的示警勸阻,若此次他沒有得到一個嚴厲的處罰,將來別的大人或許也會認為此事可行。」
「還有個更嚴重的問題,」沐青霓神情嚴肅地看著大家,「殿前糾察御史當值時代表著御史台的法司尊嚴,今日姜正道大人這一拳不止打在徐靜書臉上,根本就是打在御史台臉上。」
她的話如平地驚雷,所有人頻頻點頭,小聲表達了贊同。連主官江盈都忍不住露出一絲讚許的微笑。
「徐御史,你是當事苦主,你的看法呢?」江盈再次看向徐靜書。
徐靜書歪頭迎上她的目光,清澈的眼神里滿是認真:「申俊與沐青霓說得很對。」
「那你覺得,對姜正道大人的彈劾該做如何訴求?」江盈又問。
「我認為,在諸位同僚方才提及的罰俸、杖責、賠禮、禁足反省的基礎上,還需加一條,褫奪榮封,」徐靜書道,「若有可能,甚至應當罷官。」
她的神情柔軟平和,語氣冷靜自持,卻讓許多同僚瞪大了眼睛。
江盈面色不變,直視著她:「理由?」
「若今日被打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別的同僚,我也會做此提議,」徐靜書娓娓道,「殿前糾察御史以最微末的九等職銜監管眾官上朝言行,本就已困難重重,若此次彈劾結果只是不痛不癢,或小痛小癢,那往後殿前糾察御史對百官的約束力將一落千丈。」
「姜正道大人不是尋常官員,出手這麼重,風險不小。若本官授權予你,讓你上殿去彈劾他,你敢?」江盈笑得頗有深意。
「我敢,」徐靜書雖然有些緊張,卻還是點點頭,「中丞大人,我的提議並非出於私怨。因上任倉促,職責上的許多相關細則、法令我都是這幾日才補全,這才發現一些問題。今日之事又暴露出一個,那就是我朝目前所有律法典章都不夠細緻,有些事雖大家都有共識,知道是不能做的,事前卻並不卻知做了會是怎樣的後果,所以才屢禁不止。」
譬如「不得毆打言官御史」,此事只是沿襲前朝陳例,成文法條里也只有一句「會被彈劾」。在後果出來之前,誰也不知會被彈劾到哪種地步,所以在非常之時總會有人心存僥倖去衝擊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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