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十三章[06.24]
徐靜書沉默地笑笑,端起酒盞仰脖一飲而盡。
其實這些事都在她的預料中,她只不過是心懷僥倖地希望有人告訴她,是你多慮了。
九等殿前糾察御史到五等秉筆御史,最快最快,也需要兩三年。
這是徐靜書翻遍御史台記檔,又旁敲側擊問過許多前輩同僚后得出的結論。
以儲君對趙澈的重視,一旦他順利襲爵,不可能不擔朝職。
也就是說,若徐靜書此時與趙澈成婚,若無旁的奇遇,她會被退回光祿府,灰溜溜便成一名侯任的「試俸官」。
而且很難有機會重回御史台了。
以往在她沒想過具體要進哪一部,可做了這將近兩個月「徐御史」后,她對官袍上的小獬豸已非常有感情了。
只要再給她一點時間去經歷、去磨練,她真的能成為一個很好的御史。
可是,世間事,有時真的很難兩全。
四月十八,散之後的徐靜書回到柳條巷,抱了酒罈子躲進自己房中。
民諺說,酒醉心明白。
徐靜書抱著酒罈子坐在窗前花几旁,在黑暗中醉眼如絲,腦中卻不斷浮起這些年的種種。
若無姑母的收留,她不會是如今的徐靜書。若不是表哥出言讓她有了讀書的機會,她也沒可能做了這兩個月的「徐御史」。
貞姨,阿蕎,甚至幾個表弟表妹,大家待她都好,讓她這個原本誰也不要的無根浮萍,成了有家人疼愛呵護的小姑娘。
如今只要她點頭,對他們,對這麼多人來說都是一勞永逸的好事。
而她與趙澈,本就是兩情相悅的,原本就想過要與他成婚的啊!
「沒關係的。沒有小宅子無所謂的,退回光祿府也無所謂的。大不了從頭再努力……」
徐靜書抱起酒罈子灌了一大口,辛辣得酒味沖得她皺起了臉,淚流滿面。
她一直都很用功的,又是今年文官榜眼。即便被退回光祿府做試俸官,想來也不會待太久,很快就會被別部挑走的……吧?
「沒挑走也沒關係,都是小事,不要瞎矯情,」她仰頭靠在椅背上,怔怔看著黑暗中的房梁,勾起唇角安慰自己,「會好的。將來,會更好的。」
就要與心心念念的兒郎成親,這是好事,哭什麼啊?真是莫名其妙。
武德五年四月廿日,徐靜書休沐。
此時是全城搜宅令出的第五日,鎬京城內隨處是擔負著搜宅任務的皇城司衛戍,以及為防止出現武力抗拒、阻礙搜宅而奉命京城的北軍將士。
城中的氣氛因此而顯得有些壓抑、緊繃,街頭巷尾比以往冷清許多,偶爾路過的行人也是低著頭快快走,神色惴惴又茫然。
許是當年的經歷使然,滿城甲胄齊整的北軍與著皇城司武袍的武卒們非但沒讓徐靜書感覺恐慌,反使她心中無比安寧踏實。
甚至使她有勇氣從容步出柳條巷,不疾不徐穿過大半個鎬京城。
隨侍的雙鸝有些詫異,最終沒忍住心中疑惑:「表小姐今日,與平常不太一樣。」
以往根本不願出門,萬不得已要出門時就像只被驚過頭的兔子,總要貼著牆根低著頭,拉著雙鸝快快走,彷彿是怕隨時有歹人忽然衝過來將她捉去。
「雖與他們素不相識,」徐靜書指了指那些皇城司武卒與北軍,唇角輕輕揚起,「但瞧見他們在,就覺得不怕什麼了。」
說話間,有兩名大理寺低階武官在一隊皇城司武卒隨行下從旁經過。
「咦,是你?」
徐靜書應聲扭頭,驚見說話的竟是之前小年花燈夜集上見過的白姑娘。
她身著「大理寺司直」武官袍,意氣風發,笑容飛揚。她實現了自己的豪言,真的站到了秦大人身旁。
徐靜書忍下心中小小的羨慕,笑著開口:「白……」
想想不妥,又改口道,「白司直。」
若徐靜書是普通百姓,尊稱對方一聲「白大人」也就是了。不過大理寺司直是九等武官,與徐靜書職等相當,按規矩她在對方的官職前加姓氏較為合適。
「咳,我這姓不好,這樣稱呼總覺哪裡怪怪的,」白姑娘走過來,爽朗笑道,「上回承了你和你朋友的情,卻連姓名都沒互通,實在慚愧。在下白韶蓉。」
徐靜書回想了官考放榜的那張名單,卻實在沒想起「白韶蓉」這個名字排名第幾。倒也不算她粗心,當初看榜時她只顧看文官這邊,壓根兒沒太留心武官的考績排名。
「徐靜書。」她也禮貌地回報了姓名。
白韶蓉驚了:「文官榜眼徐靜書?!朝堂庭辯甩姜正道與陳尋的御史徐靜書?!」
隨著那場庭辯被傳開,「御史徐靜書」這個名字在京中被口口相傳后,已淺淺蒙上了一層傳奇色彩。
初出茅廬,頂急缺上任才一個多月的小御史,庭辯中連撼兩名五等老奸巨猾的朝廷大員!這對參加今年官考的所有年輕人來說,絕對是無形的鼓舞——
我們年歲輕、我們資歷淺、我們經驗少,但我們也可以很出色!
如今在年輕官員們心裡,「御史徐靜書」都快成一面旗幟了,實在不能怪白韶蓉一驚一乍。
她這麼大反應,倒反過來又把一無所知的徐靜書嚇了一跳。
「呃,應該,就是那個徐靜書,吧。」徐靜書的笑意轉為無措的小尷尬,不知該做自豪狀還是該擺出謙遜臉。
白韶蓉笑著拍拍她的肩:「深藏不漏啊!看著文文弱弱,沒想到竟是這麼厲害的!」
「也、也不是真的多厲害,當時陳尋大人是沒當真想與我死磕,否則我哪能討到那麼大便宜。」這倒不是徐靜書假客氣,她是真的從未被那場帶了三分僥倖的庭辯勝利沖昏頭腦。
她怕白韶蓉還要誇,趕忙笑問:「你這是公務在身么?」
「嗯!長慶公主府後院殺人案,我們少卿大人讓去再尋人證確認一遍供述。」
提起大理寺少卿秦驚蟄,白韶蓉驀地挺直了腰板,尊敬之情溢於言表。
「你這是去哪兒?」
「我與族親妹妹在外賃屋住的,今日趁著休沐就回去看望尊長,順道商量些事,」徐靜書抿了抿彎彎笑唇,「那你忙,我就不打擾你辦正事了。」
白韶蓉笑執辭禮:「改日若得空,散值時我去御史台尋你出來喝酒啊!」
徐靜書也回禮,卻只是沉默地笑笑。
她怕等白韶蓉得空去御史台尋她時,她已被退回光祿府候任試俸了。如此,還是不要隨意應承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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