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十七章[06.29]
雖天賦異稟能過目不忘,她卻從沒敢仗著這點天分優勢就疏懶憊怠。
在明正書院求學那三年光陰,她大部分的時間與精力都在書本上。或許在旁人看來,她的求學生涯可謂枯燥至極,連離書院三里不到的広嚴寺都沒去過,真真可憐。
但她到此刻都沒覺得後悔。
那三年她沒有浪費絲毫,學到的東西都在腦子裡。
徐靜書後退半步,莊重地向衛舒玄執了官禮。
「御史台督查院殿前糾察御史徐靜書,感念御史台的栽培。無論將來身居何處,我都不會忘記自己曾穿過一襲有獬豸紋繡的官袍。正直、清明、公正、無畏,御史台教過的這些,我會牢記於心。」
接著,她又改以晚輩禮致意:「無您不必為我惋惜,也不必覺得遺憾。這些年學進腦子裡的所有東西都不會辜負為我,將來我定能靠著曾經的所學所悟,成為一個真正出色的徐靜書。」
退回原點重新出發,這條路將有多窄多險,她想過的。若這條路最終沒能走通,結果不如預期那樣圓滿,除了趙澈,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怕嗎?她捫心自問,很怕。
但她會站得直直的,迎著叵測前路與惡意冷眼,帶著善良的祝福與期許,趟過灼心的烈焰,不回頭地走下去。
世間有一種勇敢,是雖怕,卻不後退,不停步。
六月初七,徐靜書正式被退回光祿府,從九等殿前糾察御史成為一名候任「試俸官」。
到光祿府領過試俸官官袍並點卯后,徐靜書再次見到光祿少卿顧沛遠。
當初是顧沛遠保薦她與其餘四名同僚提前到御史台上任的,如今她灰溜溜被退回來,原以為顧沛遠見她不是為了責備、教訓,就是為了安慰提點,哪知顧沛遠完全不按套路來。
顧沛遠問了個發人深省的問題:「明白御史台為何會將你退回來嗎?」
徐靜書規規矩矩地答:「明白。御史台官員最需要的是中立與冷靜,不宜有預判立場,否則易使其法司聲譽受損,更甚還可能淪為黨爭工具。」
徐靜書發誓,她清楚看到顧沛遠翻了個白眼!
但她隨即又慫慫地疑心是自己看錯了。這可是光祿少卿顧沛遠啊!以圓融持重、深不可測著稱的顧沛遠啊!怎麼可能當著一個毫無私交的小小試俸官,做出翻白眼這樣有損威壓的舉動?!
「朝堂上任何一個看似微小的決定與變動,都絕不會只出於片面考量,」顧沛遠若無其事地端起茶盞,「你有沒有想過,一個當年官考的文官榜眼、庭辯連撼兩位大員、得皇帝陛下親口贊過『優秀』的出色苗子,衛舒玄大人為什麼會放棄得如此利落?僅僅只是為了規避『你將來可能存在立場偏向』這一點?」
徐靜書被問懵了。這事她還真沒往深里想過。
顧沛遠笑著搖了搖頭:「給你十日,不要問別人,自己想出答案以後來告訴我。」
「是,顧大人。」她相信顧沛遠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提出這樣的要求。
「光祿府從今年起對試俸補訓的方式做了極大改動,與你以往所知相去甚遠,」顧沛遠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暫不得對外聲張,否則取消試俸資格。」
其實他的眼神並不凌厲,甚至可以說是和氣。但徐靜書就是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莊嚴威壓,驚得心中發緊,重重點頭。
之後顧沛遠再無閑話,命屬官將她領去「試俸文官議事堂」與其他試俸官匯合。
途中,顧沛遠的屬官言簡意賅:「試俸官需在每日卯時初刻之前點卯,十日一休沐。每日點卯后前往議事堂,會有仲裁官發布近期時政要務事例,與你小組同伴一起做磋商解讀,午時之前成文上報仲裁官……」
「抱歉,請稍等,」徐靜書覺得自打今日進了光祿府大門,她就一直處於雲山霧罩中,「小組同伴是怎麼來的?仲裁官又是怎麼回事?」
「文官們按照將來可能進入的府衙分組,抽籤決定的。仲裁官每月不同,」屬官惜言如金,「具體的事,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議事堂布置得很意思,桌椅並非一排排齊整擺放供人聽課的模樣。每張桌案上都散亂堆疊著卷宗、記檔及抄寫著零碎信息的紙張,試俸官們或翻閱查找所需信息,或三五成群湊在一處激烈探討,看起來更像是個正常運轉中的某部府衙辦事廳。
徐靜書以為自己到光祿府後可能會面對一些不友好的嘲諷、奚落與好奇探究,但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
顧沛遠做出極大改動並嚴禁對外聲張的全新補訓方式,讓試俸官們焦頭爛額的程度顯然不亞於各部任上那些真正官員。瞧這大清早的,議事堂內就一派人仰馬翻的忙碌氣象,鬼才有閑心管她那點小破事。
徐靜書拿著根寫了「戶部」的簽站在門口向里打量,在眾多試俸官中看到一張熟面孔。
是她昔日在明正書院的同窗韓映。
雖是同窗,但她以往與這姑娘並沒什麼交情。此刻目光乍一相接,雙方都有瞬間的尷尬愣怔。
片刻后,韓映大步走過來,看看她手裡的簽,面露喜色拉住她的胳臂:「來得正好!諸位諸位,徐靜書抽的是咱們組!」
裡頭那十幾名試俸官立時歡呼起來。
「缺什麼來什麼,咱們時來運轉啊!」
「如虎添翼!」
「天助我也!」
「仲裁官段老故意為難人,說眼睛不好懶得許多字,非讓面稟口述。偏咱們這組的人嘴都不太靈,次次被旁組壓一頭……」
「這下好啦!徐靜書什麼人物?武英殿庭辯可一人對兩名大員而不敗的!」
在大家歡欣鼓舞的七嘴八舌中,徐靜書跟著韓映走到他們中間,清了清嗓子,笑得很尷尬。
「請教一下,今年這大改后的補訓,到底是要做什麼?顧大人什麼也沒說,方才來的路上屬官大人也說得很含糊,我……」
韓映立刻從桌面上扒拉過來幾張字紙遞給她,飛快地解釋道:「他將我們按各部府衙分組,做了個『擬制朝廷』。我們每日會像各部官員一樣拿到鴻臚寺抄過來的『邸訊』,『邸訊』上都是近期重大時政要務,自行挑出事例按所屬部門職能進行分析、審議,找出其中問題,磋商出解決辦法后交給仲裁官,仲裁官會對我們給出的解決方案進行指點和評判。」
「抽籤是每個月一次的,」一名同組夥伴補充道,「譬如我們這個月是戶部,那就按照戶部官員的立場去分析和嘗試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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