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章[06.19]
言罷,又命人拿了個碗,在放了林湘半碗血之後,交給顧懷瑜保管好,才匆匆離開了王府。
是夜,顧懷瑜釵環盡褪,素麵仰躺在床榻上,手中捏著那枚同心玉扣看著,細軟的青絲鋪灑在枕上,動作間發尾勾纏,心也跟著漸漸亂了起來。
往事種種皆如雲煙漸凝,幾近實質般在腦中乍現,似一張張碎裂成片的畫,漸漸拼接成了完整。
孫神醫的話無異於給了顧懷瑜當頭一擊,摧毀了她自以為熟知的一切,當相識不再,此情何以堪。
其實宋時瑾變化這麼大,她早該有所察覺的。
與之相關的樁樁件件是從哪裡開始不同的呢,從第一次就不同了。林良才接她回府當日,於朱雀街上再見,這是上輩子未曾發生過的。
之後所有的一切,她皆以為是她重生之後帶來的變數,現下細細想來,這中間又摻雜著多少宋時瑾的影子。
若前生之事,他皆知曉,是不是就代表,他同自己一樣……
哐一聲響,窗戶被夜風撞開,方才還是月朗星稀,這會黑沉的雲卻將天染的似墨般陰沉。
呼嘯而來的風從窗楹間灌進,將屋內燭火吹得搖曳,一聲驚雷帶閃,撕裂了天幕。
塌下打著地鋪的綠枝趕忙起身將窗戶拉上,又將燈罩取開,剪去一截燒盡的燭芯,房內光線亮了亮。
探頭望去,見床榻上的人沒有動靜,又準備窩進被子里。
「綠枝,你有喜歡過一個人嗎?」
隔著紗帳,裡頭幽幽的聲音傳來,有些小聲,綠枝支起身子,聽不太分明,壓低聲音道:「小姐,您還未睡啊?」
顧懷瑜捏著手中的玉扣,低聲道:「你眼中的我,是什麼樣的人?」也不知是在問綠枝,還是在問何人。
支著耳朵,綠枝總算是聽清了,只是顧懷瑜聲音中帶著一股濃濃的悲切,讓她怔了怔,窗外落雨聲漸大,綠枝提高了點音量,道:「人美心善,小姐大約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好的一個了。」
不可苟同,顧懷瑜聽著耳旁嘩嘩雨聲,心尖泛起一股涼意。落雨過後,日出之際,便是宋時瑾發現她殘缺的屍身之時,那般可怖可悲,毫無遮攔。
這一切種種,他是否也記得。
真相赤裸裸就擺在眼前,涼意自心流入四肢百骸,指尖暖玉稍熱,顧懷瑜似被燙到般回神,將玉扣重新鎖進盒子里,睜眼難眠。
「小姐?」久未聽到裡頭動靜,綠枝壓低聲音喚了聲。
屋內靜悄悄的,沒有回應,只余淅淅瀝瀝雨聲擾人,綠枝睡意漸消,就這般睜著眼到了天明。
霧蒙蒙的天被陽光撕開一道口子,廊柱上攀著的薔薇花沾了水,玫色的花瓣一低頭,隨著水滴落到地上,混進滿地殘花之中。
一夜未眠,顧懷瑜臉色有些不大好,上了一層薄薄的妝之後,才算是遮掩過去。
紅玉卻是被綠枝憔悴的臉嚇了一跳,低聲問道:「臉色怎麼這麼差?」
「下了一夜雨,吵得睡不著。」綠枝心不在焉答著。
視線落在顧懷瑜身上,見她起身將枕頭下那個檀木盒子取出,心也隨之提了起來。
顧懷瑜轉身,對房內擦拭著桌台的丫鬟道:「你們先下去吧。」
丫鬟們應了聲,端著盆子,躬身告退。
「綠枝。」顧懷瑜喚她。
綠枝稍一抬眼,就見她神色鄭重,周身似籠罩上了一股陰霾,彷彿將自己鎖進了一個枷鎖,與周遭的一切隔絕。
「小姐。」綠枝走到她面前。
顧懷瑜將盒子交給她:「將此物送到宋大人府中,務必要親手交給他。」
綠枝不解,在她心裡,宋大人與小姐之間,定已經有某種情愫在瀰漫的日子裡逐漸萌芽,為何小姐今日要她去送東西,會是這般表情。
那種感覺,就像是,訣別?綠枝搖了搖頭,斂去胡思亂想。
手中的盒子頗為沉重,心裡依舊感覺不大好,她還是硬著頭皮道了聲:「是。」
雨後天晴,陽光白的有些刺眼,剛一踏出門,顧懷瑜就不適地閉了閉眼睛,去壽安院的路上,正巧遇到了準備要出門的孫神醫。
兩人微不可見的頷首,然後錯身而過。
孫神醫行至轉角,卻停下了腳步,察言觀色乃他之強項,只需粗粗一眼,她便瞧出了顧懷瑜今日有些不太對勁,身影一閃,悄悄跟了上去。
老夫人年紀大,瞌睡也就少了些,這些日子以來的細細將養,總算是將最後一絲病氣抽走。照著往常慣例,晨起焚香祝禱,最後一遍法華經念完,正起身,就聽丫鬟通報顧懷瑜到了。
「快請進來。」
由白嬤嬤攙扶到了榻上坐著,老夫人對著顧懷瑜招了招手,笑道:「坐吧,今日叫你過來,是想同你說件事。」
顧懷瑜點了點頭,行至老夫人下首坐下,大概也能猜到老夫人會說什麼。
「一個月後便是夏苗,皇上會令百官攜家眷同行,王府自然也是無可避免,騎馬射獵之術,你也該準備起來了。」
顧懷瑜自小養在外頭,依照著顧氏那般性子,肯定是不會讓她學這些東西的,所幸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準備,雖不能學的太精,做做樣子倒也行。
老夫人緩緩道:「王府在城外有一處馬場,你這兩日去挑一挑,選個合眼緣,溫順的馬匹,我再著人教你。」
顧懷瑜應是,又聽老夫人寬慰道:「你也不必著急,咱們不去爭那個風頭,會騎馬便好。」
「多謝祖母。」顧懷瑜笑道。
看了顧懷瑜兩眼,老夫人想了想,對白嬤嬤道:「一會去將仙羽閣的綉娘請來,替小姐再做幾套騎裝。」
白嬤嬤福身應了聲,拿著老夫人給的牌子出了門。
「你也去吧。」老夫人揮了揮手,叮囑顧懷瑜:「多帶幾個護衛。」
顧懷瑜起身:「知道了,祖母。」
御史府中此刻卻是陰雲籠罩,綠枝躬身將盒子捧在頭頂,保持了這個姿勢許久,手隱隱有些發酸。
「她讓你親手交到我手中。」宋時瑾的聲音十分低沉,目不轉睛看著綠枝手中那個盒子。
綠枝抿了抿唇,道:「是,今早起來,小姐便是這麼吩咐的。」
宋時瑾默然許久,問道:「還有旁的話嗎?」
綠枝搖頭,小聲道:「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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