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幕後

第006章 幕後

謝陵這話問得甚是天真,就如同完全不諳世事一樣,沈十七郎面色一赧,頗為尷尬,忙湊近過來,特地拉了拉她衣袖,小聲提醒道:「阿陵,這位陳郎君他救過你,而且他現在也是在為你辨證清白啊!你不會連這基本的救命之恩都不懂吧?」

救命之恩?是了!前世她也是因為這早有預謀的救命之恩,所以才引狼入室,差點毀了整個陳郡謝氏顯支嫡系。

見謝陵目光閃爍,沈十七郎以為自己說動,又笑道:「阿陵,我跟你說啊,這位陳郎君他可是一位妙人,不但文采卓越,才智非凡,於玄學一道上也是頗有見地,我們今日就以『世俗與德行悖或不悖』為題來論辨,他便一句話駁得我們啞口無言,你猜是什麼話?」

謝陵想也不想,便接道:「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沈十七郎頓時一怔,大概是沒有想到,謝陵不過脫口而出的這一句竟然與陳碩不謀而合,他呆怔了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這時的謝陵又看向了同樣目光怔怔的陳碩,含笑道:「既然陳郎君是如此高風亮節之人,當不會挾恩求報,是也?」

陳碩似如夢初醒般,訥訥道了聲:「這是自然,陳某原也是路見不平,本不求回報。」

謝陵笑了笑,陡地又肅容說道:「可我謝陵也不願欠人恩情。秋實,拿我謝家的至寶玉玲瓏,賜予這位陳郎君。」

一聽說「玉玲瓏」三個字,沈十七郎的眼睛便亮了,他們沈家本就有潑天的財富,對一些金玉寶貨之物早就失了興趣,但偏偏有一些古書、名人法帖以及些許稀奇物是他們沈家連錢財也買不到的,而謝家所獨有的至寶「玉玲瓏」便是其中之一,據說佩帶此物者可使肌膚美如雕玉,白如凝脂,也不知是真是假。

這個時代,便是男子也極看重自己的膚色,而白色的肌膚便是高貴的象徵,晉時大名士王衍清談時常手執玉如意,被人以「與玉同為一色」來形容其膚色之美,因此有人中美玉之稱,後人多有效仿,有的人為了讓自己肌膚看起來潔白如玉,甚至敷粉以掩瑕疵,久而久之,男人敷粉已成時尚。

看到秋實從包袱中拿出「玉玲瓏」這樣的至寶,沈十七郎的眸中簡直可用熠熠生輝來形容,然而陳碩卻是幾不可察的蹙了下眉頭,似乎並不為所動。

所以當秋實捧著一塊玲瓏寶玉至他面前時,他幾乎是脫口拒絕道:「不必了,陳某既說過不挾恩求報,自然也就不會接受這至寶。」

秋實微愣了一下,原本就對謝陵如此草率送出至寶的行為有些心不甘情不願,此際聽他這麼一說,倒是生出幾分意外的詫異來。

謝陵並不詫異,對於陳碩這種偽裝出來的雲淡風清淡泊名利,她早已是見怪不怪了,也不再勉強,而是笑道:「那好,陳郎君的救命之恩,我謝陵改日再報,只不過……」她話鋒一轉,「還希望陳郎君真當得起這所謂的救命之恩……」

「秋實,我們走吧!」

言罷,兩人正要邁步離去,沈十七郎又喚了聲:「阿陵——」

謝陵轉身,看向沈十七郎道:「哦對了,沈家表兄,阿陵也正好有句話想要贈送予你,謀聖鬼谷子曾言:君子慎所擇,休與毒為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還望沈家表兄好自為之。」

「誒,阿陵,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陳兄……」

話說一半,卻見謝陵已帶著秋實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了。

「陳兄,真是對不住,都道謝家人雅量胸懷,知禮性恭,我實是不知這謝陵竟是這種怪脾氣的人。」沈十七郎十分歉意的對陳碩說道。

陳碩的眼中卻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戾氣,但很快又眉目舒展,露出極謙和的笑容道:「沒有關係,謝家乃高門士族,我輩俗流,自是入不了謝家郎君的眼。」

「陳兄你彆氣餒,謝家又不只一個謝陵,再說了,以你的才智,定品入仕乃是早晚之事,如今又不比晉時,朝中寒門為高官者已不在少數。」

魏晉之時,因門閥士族把持官吏之選,一直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但進入南北朝時期后,高門士族已逐漸對皇權式微,寒門士子便有了更多進入朝堂被重用的機會。

陳碩笑了笑,不予回答,但眼中卻凝聚起了些許陰霾。

……

此時的謝陵已帶著秋實離開了醉月客棧,尋了一輛馬車來到一處樹蔭闔地、芳草萋萋的小徑上,停歇下來。

但見四野無人,秋實不禁嘆道:「郎君,那個陳郎君還確有幾分聰明才智,而且他還能拒了郎君所賜的至寶,可見此人並非貪婪之人,他真的如郎君所說,是有意接近郎君的么?可奴見他對春華……」

說起春華的死,秋實還有些黯然,謝陵卻接了句:「春華未必是他所殺,但卻必與他相關。」言罷,鳴笛喚來了凌夜,問:「凌夜,昨晚你便不曾發覺春華的房中有何動向?」

因早已預料到春華事敗后必會遭人滅口,謝陵早已安排了凌夜盯著春華所在的房間,然而整整一晚都是風平浪靜,凌夜並未告知她任何異常。

此時的凌夜也搖頭答道:「不曾,整整一晚,春華都沒有離開那房間,奴也並未聽到有任何聲音……」言至此,似又想到什麼,「哦對了,大約在雞鳴之前,奴見郎君屋頂上似有一道黑影閃過,所以便追上去瞧了一番,但不過一刻的時間,奴便趕回去了,難道兇手……」

「一刻的時間,便已足夠。」謝陵接道。

「那會是誰殺了春華?」秋實忍不住問道,「他又為什麼要殺春華?」

「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他已經猜到我懷疑他的身份了。」

「他的身份?郎君是猜到兇手是誰了嗎?」秋實迫不及待的問,又不解道,「可為什麼這個人要春華給郎君下蠱,他如此設計郎君到底想得到什麼?」

謝陵沉吟不答,卻是將右手舉到了眼前,借著陽光的照射,秋實可看到一根細長的髮絲在她瀅白的指尖環繞。

「繞指柔,削斷髮,我也很想知道,他為何會如此設計於我?」

……

與此同時,一間紗幔低垂,四周石壁用錦鍛遮掩的密室之內,陳碩正站在一扇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風前,看著屏風另一側,頭戴玉冠身著墨綠色錦袍的男子正摟著一名容色姝麗的女子調笑嬉戲。

旁邊一隻瑞金香爐里,裊裊升騰起的霧氣竟如傘泉狀般散開,又如垂瀑般傾瀉而下,化作一縷縷沁人心脾的香氣四溢開來。

陳碩不自覺的吸了口香氣,竟覺渾身說不出的輕飄舒坦,站了許久之後,才聞得那屏風后慵懶的男子聲音問道:「如此說來,你的計劃也失敗了,並沒有得到謝陵的信任。」

「是。」

「那個婢子可有留下什麼線索?」

「背後留有拳印,指間亦有血絲,甚至她的掌心上還有殿下身上所佩帶的玲瓏玉佩所留下的印記,另外……還有一根斷了的髮絲。」

男人便嗤的一聲笑:「呵,我當是什麼線索,竟叫以才智聞名武康縣的陳先生如此膽戰心驚。」

聽到男人語氣中的不屑,陳碩便答道:「殿下,非是奴膽戰心驚,而實是謝陵非同一般常人,不可小覷,因謝家長房無子,她自小便被謝家當嫡齣子弟來培養,不但詩禮老莊周易皆通,而且有著極其敏稅的才辨以及觀察能力,

謝陵八歲之時,就能將族中同輩子弟辯得詞窮折服,八歲以後又拜師於羅浮山葛天師門下,那葛天師可是晉時名醫葛稚川之後,又精通玄道和奇門遁甲之術,我們根本不知道,她在羅浮山的這五年來到底學了些什麼。

不然,殿下以為,她是憑什麼本事能這麼快的識破春華給她下的蠱,拒而不用?」

這時,男人似乎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推開了匍匐在他身前的美姬,站起身來,問:「單憑一個玲瓏玉佩的印記以及一根髮絲,她就能知道我是誰?」

陳碩便道:「殿下的玲瓏玉佩上刻有玄龍紋,獸頭鞶,此本為皇子之象徵,而且殿下的字中本就帶有一個公字。」

「一個公字又能說明什麼?」男子急問。

「那婢子的手心,用血寫了一個八字,一個八字與公字雖差兩筆,但謝陵未必想不到,還有一根斷了的髮絲……」

「一根髮絲又能說明什麼?」男子皺了眉頭,有些不耐煩的問。

……

「郎君,這根髮絲怎麼了?」在看到謝陵目不轉睛盯著這根髮絲看時,秋實也好奇的問。

謝陵便道:「這根髮絲是我從春華的指間取來的,這或許就是她與那個男人私會時,從那個男人身上得來的,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男人最終會要了她的命。

發纏於指尖,暗示為絞絲,而梁帝八子蕭統、蕭綜、蕭綱、蕭績、蕭續、蕭綸、蕭繹、蕭紀,名中皆有此部首。

如果這是春華有意的暗示,那便是告訴我,這個男人便是蕭氏皇族之人,但髮絲已斷,是否又是暗示,這位皇子早已與梁帝斷了父子之情呢?」

秋實便接道:「奴記得在梁帝的八子之中,唯有吳淑媛之子蕭綜乃是七月懷胎而生,也因這七月門事件,二皇子蕭綜一直被世人懷疑非梁帝親生,而是梁帝所殺的前齊東昏候蕭寶卷之後。可二皇子蕭綜早已背叛了梁國,逃往魏國去了啊!」

謝陵便笑接道:「自然不是蕭綜。」前世,蕭綜逃至魏國后,可是至死都沒有回到梁國,而且他死的時候也年僅三十一歲。

說起來這個蕭綜也是極其可笑,就因為一則沒有任何證據的謠言,便認定了自己必是被蕭衍所殺的東昏候蕭寶卷之子,而疏遠了養育自己二十多年的父親蕭衍,最後甚至叛逃至魏國,還在魏國給自己所謂的「生父」辦喪禮,服斬喪三年,並認了同在魏國的蕭寶卷之弟蕭寶夤為叔叔,將自己的名字改為蕭贊,以此來表明與蕭衍父子決裂的決心。

「那不是二皇子蕭綜,會是誰呢?」秋實又問。

「在春華的手心,還有血寫的一個八字。」

「八字?這又能說明什麼?難道是八皇子蕭紀?」

謝陵搖頭:「不,不可能是八皇子蕭紀。以蕭紀的為人不可能使出如此齷蹉的手段。而且蕭紀甚得帝寵。」

「那還有誰與這八字有關呢?」

謝陵忖度了一刻,說道:「八字中間還有一點,這說明這個字並沒有寫完,而在諸皇子的字中,唯有一人的字,與這個八字相近,那就是公。」

「公和?」秋實恍然出聲,「難道是那位曾經過繼給梁帝的長子蕭……」說到此處,又不由得被自己的猜測嚇得趕緊掩住了嘴,「郎君,臨賀王這是為何?郎君這五年來一直呆在羅浮山,從不曾開罪於任何人,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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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女成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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