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心如蛇蠍
施老太太在見過兒子,知道他的確又娶了伯府的大小姐為妻后,大喜過望,自然也再看不上祝氏的那點兒產業了。
自告奮勇要去幫兒子勸祝氏,想著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若真與兒子徹底決裂了,將來日子可怎麼過,不消幾日,便要讓人啃得骨肉渣子都不剩了,何況她就放心得下女兒不成?
只當軟硬兼施,定能讓祝氏點頭。
金氏卻是另一番想頭,想著大哥娶了伯府千金,這輩子自然什麼都不愁了,便是二老,也不必愁了,可他們二房,卻是什麼都沒有,她若不想方設法的替自家謀划,將來可怎麼辦,難道又厚顏跟進京去,向伯府千金討飯吃不成?
祝氏好性兒,那伯府千金可未必會那般好性兒,何況還有伯府當靠山,哪跟祝氏一樣,無依無靠,好欺負好拿捏呢,倒不如把祝氏的財產,都趁機變成他們二房的!
於是向施老太太出主意,讓祝氏自請下堂可是要有損大哥名聲的,而且將來萬一再生出什麼事兒來,惹惱了新大嫂和她的娘家,要捏死大哥且比捏死一隻螞蟻難不到哪裡去,何況他們一家子?
倒不如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讓祝氏死了的好,反正她一直吃著葯是鎮上好些人都知道的,忽然病情加重,一命嗚呼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一徑的攛掇施老太太,終於攛掇得她同意了治死祝氏,然後婆媳兩個同心協力,灌了祝氏砒霜……
施清如的眼淚不知不覺間,已是流了滿臉,還是灼熱的眼淚滑到頸間,濕漉漉的,才讓她醒過了神來。
當年娘親去世時,她才七歲,什麼都不懂,並不知道娘親竟不是病死,而是含冤慘死的,更不知道在娘親死後,才「趕了回來」,又悔又痛,只恨不能跟了娘親而去的施延昌,竟然早已回來了,還成了害死娘的間接兇手,——施清如可不相信施延昌當年並不知道施老太太和金氏的毒計,沒有他的默許,她們也斷不敢那麼干!
只恨她那時候太小,之後幾年,又被施老太太和金氏的打罵磨平了渾身的稜角,養成了庸懦糊塗的性子,等後來進了京,一度也是渾渾噩噩。
還是在幾年後,才無意知道了當年娘親慘死的真相,卻因鞭長莫及,竟奈何不得施家眾人;對施延昌對娘親當年的狠心無情,更是臨死前,才自張氏口中得知了,不然,她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也一定要為娘親報了仇才死……萬幸天可憐見,還是給了她為娘親,也為自己報仇雪恨的機會!
到底身體還很虛弱,施清如在楊嬸送了厚棉被來,——卻是杜鵑不肯送進來,托楊嬸送進來的,施清如由得楊嬸給自己蓋好了,細聲細氣的道了謝后,方再也撐不住昏睡了過去。
卻是睡得一點都不安穩,光怪陸離的不停做夢。
一時夢見的是她母親被施老太太和金氏聯手灌砒霜,而施延昌卻一直在門外眼睜睜看著,無動於衷的情形;
一時是夢見她被繼母張氏的娘家侄子張慕白一刀捅在了胸口上,張氏眼見她都要死了,依然不能減少分毫的憤怒,歇斯底里的大罵著她『吃裡扒外的淫賤材兒』、『不孝不義的小娼婦』,隨即卻又為一家子都要命喪黃泉了,而絕望的痛哭流涕;
一時又夢見韓公公身陷禁衛軍的包圍圈,眼看就要身首異處……
施清如猛地驚坐了起來,心砰砰直跳,滿頭滿身冷汗涔涔,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
還是餘光看到了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她才確信,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或者說,以後都只會在她的夢裡出現,現實中絕不會再有可能上演。
她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渾身脫力的躺回床上,大口的喘起氣來。
掙扎著坐起來,正要叫人,就隱約聽得前頭傳來了一陣哭鬧聲。
豎耳細細一聽,好似既有金氏的聲音,也有另一道算得熟悉的,應當是施蘭如的聲音,不由冷冷一笑,金氏與施蘭如就算鬧翻了天哭塌了地,也得把她的屋子給還回來!
楊嬸好心,不一時又偷來看施清如,見她已經醒了,喜之不迭,小聲道:「大小姐餓不餓?我們姐妹給大小姐留了一碗粥,一直煨著的,這便端來大小姐吃可好,既能填肚子,也能暖身子。」
待施清如點頭道了謝,便忙去廚房取了粥來,卻是一碗雜糧粥,雖知道施清如素日沒少缺吃少穿,到底也是主子,免不得訕訕的:「白粥只有那麼多,之前大小姐又喝過一碗,實沒有多的了,大小姐且將就些,午飯我們設法給大小姐多留些好點的飯菜。」
施老太太與金氏都是貧寒乍富的,苛摳得緊,每日三頓主子吃什麼,下人吃什麼,都讓婆媳兩個把得死死的,休想多出半分來。
譬如早飯,主子們都是白粥白饅頭,下人卻都是雜糧粥,連個雜麵窩頭都無,桃溪富庶,這樣的吃食比富裕些的農戶且不如,弄得下人們私下都怨聲載道,只不敢當面說而已。
施清如卻是擺手:「雜糧粥就很好,多謝兩位嬸子,午飯也別替我留旁的了,仍熬粥即可,我才好些,且吃不得不好克化的東西。」
說完低頭小口小口喝起粥來,心裡如何不知道楊嬸何以有此一說,對施老太太與金氏的小家子氣嗤之以鼻。
喝完了粥,施清如出了一層薄汗,臉上也終於有了幾分紅暈。
楊嬸見了,不由贊道:「大小姐可真好看!」
以往大小姐幾乎不出房門,偶爾見到了,也是低著頭的,她竟不知道她原來這麼好看,那先頭的大太太有多好看,可想而知,可惜命實在不好啊!
施清如再次謝了楊嬸的粥,便催楊嬸回廚房了,「只怕二太太很快就要來了,仔細她知道了,又罵嬸子。」
楊嬸倒不認為金氏這麼快便又會再來廚房,卻又實在怕她,到底還是應了一句:「那大小姐好生歇著。」端著空碗出去了。
不想卻是前腳才回了廚房,後腳便見金氏真箇讓杜鵑扶著又來了,不由暗道一聲「好險」,與李嬸一道,縮到了灶膛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