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恰似流年.
第十五章.恰似流年.(本章免費)
蕭慎言與蕭慎行這對老兄弟愕然對視著,似乎皆沒想到對方會在這個時候來到蕭漠的房間之中。
「四弟,你怎麼來了?」
蕭慎行不知為何,此時的表情卻是有些尷尬,向蕭慎言打招呼道。
蕭慎言笑了笑,說道:「沒什麼,指點一下漠兒的功課,大哥,你呢?」
蕭慎行臉上的尷尬神色卻是愈加明顯了,連忙搖頭說道:「我還能來幹什麼?當然是來看看漠兒,只是看看漠兒而已。」
與此同時,旁邊蕭漠與蕭毅臉上皆是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
而蕭慎言的眼光,卻是轉向了蕭慎行的雙手。
此時,蕭慎行的手上端著一個棋盤,棋盤上放著兩盒黑白棋子。
似乎想到了什麼,蕭慎言臉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說道:「大哥,你不會是來這裡與漠兒下棋的吧?」
蕭慎行點頭,老臉大紅。
蕭慎言哈哈一笑,拍了拍蕭漠的肩膀,說道:「漠兒,一會記得要對你爺爺手下留情啊。」
雖然這盤棋還未進行,但蕭慎言卻似乎已經確定了結果。
說完之後,蕭慎言笑著揚長而去。
待蕭慎言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走廊之中后,蕭慎行終於收起臉上的尷尬之色,把棋盤放在桌上,對蕭漠說道:「漠兒,你練字結束了沒有?如果結束了,你配我下棋吧。」
一個年近六十的老頭,此刻眼神中竟是帶著孩童般期盼和懇求的味道。
人說老來心還童,果真如此。
蕭漠笑著點了點頭,走到桌前坐下,也不多說什麼,就與蕭慎行對弈起來。
原來,在半年前,蕭慎行的老搭檔劉老三大病一場之後,身體就大不如前,斷斷續續總是大病小病不斷,沒有搭檔之下,一生愛棋如痴的蕭慎行在無人對弈的情況下,只感覺心癢難耐,但以他蕭家家主的身份,在蕭家根本找不到對手,無奈之下,竟是把目標對準了蕭漠。
於是,蕭慎行有一天找到了蕭漠,用文人必須精通對弈為借口,以教蕭漠圍棋為理由,又哄又騙的讓蕭漠坐在他的對面,執起了黑子,成為了那劉老三的替代品。
當時蕭慎行在教蕭漠下棋時,說的話極其好聽,什麼「老夫縱橫棋壇數十年,至今除了劉老三之外,還從未找到旗鼓相當的對手,漠兒你跟著我下棋實是世人難遇的福分」云云。
而蕭漠當時竟然信以為真了。
蕭漠上一世對圍棋並未涉及,只知道最基本的規則和原理。在蕭慎行的指導下,蕭漠每天都會被拉著與蕭慎行對弈一到兩盤。
第一天,蕭漠在第一次接觸圍棋下,整整輸給了蕭慎行二十餘目,第二天,輸了九目,第三天卻只輸了四目……
直到一個月之後,蕭漠已經可以很輕鬆的反贏蕭慎行十餘目了。
並非蕭漠棋下的如何如何好,天賦有多麼高,只是蕭慎行實在是一個臭棋簍子,想輸給他都很難,讓蕭漠不由大呼上當。
不過,仔細想想,當初蕭慎行倒是一句話都沒瞎說,以他的臭棋水平,在這個世上確實很難找到旗鼓相當的對手,由此推測,之前那個劉老三的下棋水平估計也是堪憂。而其他人與蕭慎行下棋,不費什麼心思就可輕鬆獲勝,也確實算是難得的福分了。
由此可見,一個人的愛好,與一個人的天賦,絕大時候並不是相符的。而這對蕭慎行而言,實在是一件很無奈很殘酷的事情,尤其是在面對自己在很短時間內就已經不是自家孫子的對手的事實時。
話歸正題,大約一炷香時間之後,隨著蕭漠手指間的一枚黑子落下,蕭慎行在盤中的一條長龍已是被徹底截斷,翻盤無望了。
在蕭慎行棄子認輸之後,蕭漠笑著收拾棋盤,同時問道:「爺爺,那劉爺爺又生病了嗎?」
聽到蕭漠的話,蕭慎行臉上尷尬之色消失,眼中閃過一絲傷感失落,黯然嘆息一聲,緩緩說道:「劉老三他估計快不行了,這半年來,他倒是有大半時間是在病榻上度過……」
說著,蕭慎行臉上的黯然之色更甚,緩緩說道:「畢竟,那個老傢伙已經六十有三了,比我還大四歲,雖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但實際上,能活過六十就已經是萬幸了。像我們這一輩人,留在這個世上的時間也不多了,現在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顯然,蕭慎行從劉老三的境遇聯想到了自己,兔死狐悲,畢竟,他比劉老三也僅僅只是小了四歲而已。
聽到蕭慎行的話,蕭漠心中突然一震。
來到這個世上之後,蕭漠一直存著得過且過的心思,無追求無壓力,只想安安樂樂的活完一生。即使現在一心研究著「蕭體」,也不過是興趣所在罷了,過慣了安樂的日子,蕭漠竟是下意識的忽略了這個世上,竟是還有「生老病死」這四個字。
經蕭慎言提醒,蕭漠心中突然有些傷感。
是啊,人生七十古來稀。即使是到了數百年後的現代,六十歲也是所有老人的一道坎,更何況生活水平大大不如在古代?蕭慎行、劉氏兩人離耳順這個年齡段,都已經只差一兩年了,而蕭慎言,也只不過是比蕭慎行小五歲而已。
抬頭向著蕭慎行看去,卻發現蕭慎行的頭髮不知何時已是蒼白無比,臉上的皺褶也是愈加的密集,早成為一名蒼老不堪的老頭了。
蕭慎行平和、蕭慎言嚴厲、劉氏固執,這三名老者的性格雖然各不相同,但對蕭漠的關愛卻是相同的,即使這種好有時讓蕭漠難以承受,但不得不說,經過這一年的相處,蕭漠在心中早已把這三人當成了自己的真正親人。
反倒是蕭漠在這個世上的父母蕭家駒和楊氏,因為劉氏的緣故,他們對蕭漠而言,卻僅僅只是一個身份和稱呼,並沒有真正的感情產生。
現在猛然意識到這三位老人離逝去之日不遠,且無可阻攔,蕭漠的心情,也跟著沉重了起來。
不過,蕭漠還是隱藏起心中的黯然,勸慰道:「爺爺您心胸開闊,我蕭家雖然不算豪門,但卻也衣食無憂,不缺吃喝,您一定能長命百歲的。」
蕭慎行卻搖了搖頭,臉上的傷感與往日的平和隨意大不相同,目視窗外,淡淡的說道:「長命百歲,話都是這麼說,但又有誰真正做到的?」
說著,蕭慎行少有的摸了摸蕭漠的腦袋,看著蕭漠時雙眼滿是慈祥憐惜,這種動作神色,往日很少在蕭慎行身上出現。
只聽蕭慎行輕輕的說道:「漠兒,你快些長大吧,我們這一代人還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你祖母這一年來的精力也是大不如前,這些日子只不過是強撐著罷了,說不得還要比我更早離開,而我們這些老傢伙一旦全部走了,蕭家的重擔就要全部壓在你身上了……漠兒,快些長大吧。」
隨著蕭慎行的話,蕭漠心中不由愈加的傷感,但還是強笑著說道:「您和祖母其實這些年都可以歇下來了,家裡面不是還有大伯、二伯、父親他們嗎?把事情交給他們做就可以了,您和祖母安享晚年不是更好嗎?」
蕭慎行卻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放下?哪有那麼容易?你祖母她這一生太過強勢,使三個孩子都養成了懦弱的性子,平日里唯唯諾諾毫無主見,又哪裡能擔起蕭家的重擔?還好,在你出生后,她的性子稍有收斂,而你也不像你父親他們那般懦弱,懂事聽話之餘又有自己的主見,在我看來,蕭家上下,將來也只有你,才能擔起蕭家的重擔。」
看到蕭漠臉色漸漸黯然,蕭慎行卻突然哈哈一笑,拍了拍蕭漠的肩膀,說道:「漠兒你不用擔心,在你長大成人之前,我和你祖母會為你守好這份家業的,現在你還小,不要想太多,安心讀書就好。」
說完這些,蕭慎行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棋盤,蕭漠微微一愣,問道:「爺爺,我們不再下一盤了嗎?」
蕭慎行似笑非笑的看著蕭漠,說道:「你小子,每次在贏了我一盤之後,必然會故意輸給我一盤,以為我不知道嗎?既然已經知道了結果,為何還要繼續?你繼續練字吧,我就不干擾你了,否則你祖母又要說我老不修了。」
說著,蕭慎行收拾著棋盤就離開了,短短一瞬間,黯然收斂,似乎又恢復了往日平和與隨意。
看著蕭慎行離開的背影,蕭漠微皺的眉頭下,眼神帶著黯然。
蕭漠突然發現,這個看似一直生活在劉氏與蕭慎言影子中,讓人覺得有些懦弱平庸的祖父,或者才是整個蕭家看事情最為明白之人?
想到之前的談話,蕭漠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層昏暗,可惜蕭漠前世或是瘋狂工作賺錢,或是閑在家中無所事事,對於老年人養生之道沒有絲毫了解,哪怕是最簡單的太極拳也不會,否則現在也不至於眼睜睜的看著幾位老人身體日漸衰弱下去。
嘆息一聲,蕭漠翻身回到了書桌之前,執筆行字,那歪歪扭扭的四不像字體很快就布滿了一張宣紙。
不知何時,蕭漠發現,練習書法有助於自己心情保持平靜。
時光如水,流逝間讓人毫不自覺,不知不覺,三年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轉眼間,蕭漠已經十一歲。
這三年中,劉氏依然把蕭漠當成籠子里的金絲雀來養,不容他人插手,蕭家依舊由她一手打理,也依舊在每日中午和晚上堅持不斷的在院外等著蕭漠下課歸來。
而蕭慎行,則是依舊每日拉著蕭漠下兩盤棋,第一盤輸,第二盤贏。神色性子一如既往的平和隨意,再也不見當日所出現的黯然。值得一提的是,蕭慎行的老搭檔劉老三,在那一盤棋之後的第二個月,終究抵抗不住歲月的侵蝕,老死而去了。
至於蕭慎言,自那次交談之後,也如往常一樣,上午督促著蕭漠練習楷書,下午教授蕭漠四書五經,時而並與蕭漠共同研究「蕭體」,倒是精神奕奕,不見絲毫衰老的跡象。
這一年,蕭慎行六十有二,劉氏六十,而蕭慎言也有五十七歲了。
對三位老人而言,這三年來蕭漠的表現無疑是讓他們極為滿意的。
在劉氏看來,蕭漠在三年間長高了四五寸,身體雖然依舊有些虛弱,偶有小病,卻從無大病,順利成長著。
在蕭慎行看來,自那次談話之後,蕭漠成熟了許多,也懂事孝順了許多,經常關心三名老人的身體。但實際上,卻是在那次談話之後,蕭漠不再掩飾自己實際的心理年紀了而已。
而對蕭慎言來說,僅僅用了四年時間,蕭漠就已經粗通了四書五經,現在他已經帶領著蕭漠對四書五經進行精讀延意了。而且經過連續三年的楷書臨摹,並在晚上堅持不斷的自主練習,以及蕭慎言的幫助下,蕭漠的「蕭體」已經初見形態神韻,雖然離真正成型還遠的很,但至少已經有了一個好的開始,而蕭漠筆下的字體,也終於脫離了醜陋的範疇。
不過,對於蕭漠本人來說,這三年中,除了需要時時關注三位長者的身體,見到三位老人日漸衰老偶有傷感之外,生活與穿越最初的那一年並無不同,被劉氏拘束著,被蕭慎言管教著,被蕭慎行拉著下棋,與其他親人少有見面。
讓蕭漠有些無奈的是,穿越到這個時空已經四年有餘,但在劉氏的管束下,他依然沒機會離開蕭家大院,去外面看看這個時代的風貌。
在劉氏看來,蕭家大院外寒風凜冽,蕭漠一出去就要生病,蕭家院外惡人無窮,蕭漠一出去就要受人欺負,所以無論蕭漠如何祈求,她在這件事上都堅決不允許。
蕭漠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就會這樣,在自得其樂與偶有無奈中渡過,直到數十年後平平安安的老死而去。
雖然沒成為紈絝子弟,但就這麼活下去,似乎也不錯。
然而,命運的軌跡,總是那麼難測。
大楚一百七十年六月,也就是蕭漠過完十一歲生日後的第五個月,河間府因為連年乾旱,而朝廷救助不利,農民起義爆發,因為是由一名叫做李三的人帶頭,所以史稱「李三之亂」。
哪裡有反抗,哪裡就有壓迫,大軍的到來,這場起義很快就平息了,只剩下賊首李三不見蹤跡。
當然,這對遠在長治城的蕭家而言,卻是沒什麼關係,至少看起來如此。
只是,蕭家並不知道,在「李三之亂」平息之後第二天,京城之外,數十騎士護送著一架豪華馬車,緩緩向著長治城所在的寰州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