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夜已經深,青銅院內安靜得很,只聽得毛筆蘸墨,以及燭花輕爆的聲響。【閱】
景霆瑞伏案書寫著兵部的公文,在宮內任職武將,除去白天的訓練士卒,操演陣法,顯然要閱讀批寫的文書也不少。
朱窗都敞開著,從遠處傳來幾聲悶雷,風也呼嘯起來,一下子吹散了屋內的悶熱。
有道人影在林立的書架旁晃動,過了片刻,他拿著一本兵書出來了,是呂承恩。
近期太醫院並無要緊事,呂承恩就總往青銅院里跑,美其名曰是給將士們準備一些祛暑解乏的湯藥包,實則是伺候在景霆瑞身邊,謀划著一些事。
要下雨了。
呂承恩在另一張書案前坐下,一邊翻閱著他其實不怎麼感興趣的兵書,一邊說道。
嗯,你先回去吧。景霆瑞應道,手中的狼毫筆沒有一絲停頓。
您又要熬通宵?呂承恩還不想走,把手裡的書拿起又放下,就算皇上恩寵,也請將軍多注意身體。
近幾日,皇帝一得閑就召景霆瑞去議事,旁人興許不知道,可呂承恩心裡清楚所謂的議事,不過是他們花前月下的談情說愛罷了。
皇上和將軍情投意合,不,應當說,堂堂天子竟願意委身於臣子,這種連江湖上的說書人都編造不出來的離奇故事,竟然活生生地發生在自己眼前,呂承恩不能說不驚訝,只是他更不想景霆瑞有任何危險,因此才會時不時地出言告誡。
他作為景霆瑞的幕僚,不管是刀山火海,只要景霆瑞一聲令下,他就不會回頭。
呂承恩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勇氣和忠心,從小他就是百年藥鋪的少爺,玩世不恭、衣食無憂,偏偏就把自己的一顆心,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這位冰山將軍。
你是太醫,我若有什麼事,你能救我。景霆瑞頭也不抬地說。就這麼不負責任的,把問題重新拋回給呂承恩。
——那砍掉的頭,我也能重新接上嗎?
呂承恩在心中苦嘆,但是被景霆瑞深深信任、並委以重任的喜悅,讓他的嘴角不由上揚。
但喜悅僅僅是片刻的,不久,呂承恩便想到什麼而臉色一沉,說道,皇上對您越是寵愛有加,宰相便會越敵視您,我擔心宰相府的人,又會對您不利。
上次禮親王府一事,本來人證物證俱在,兩三天便可查得一清二楚,但偏偏賈鵬等人從中作梗,極盡所能地陷害景霆瑞,將一件本不複雜的案子,硬生生攪合成了連皇上都進退維谷的大案。
我知道。景霆瑞的筆尖稍稍停頓,而後問,他該來了吧?
嗯。算算日子,應該就是在這兩日到。雖然景霆瑞沒有提起他的名字,呂承恩卻能馬上把話接上。
這就行了。景霆瑞微微點頭,便專註於手裡的公務。
呂承恩沒有辦法,輕聲嘆氣之後,也只能拿起書,硬著頭皮翻看起來,但沒多久就睡著了。
待天亮起時,景霆瑞已不見人,聽侍衛說是出去點兵操練了。
都不睏乏么?真的不是人……。
呂承恩揉著紅腫發澀的眼睛,如此感慨著,可轉念一想,宮裡千斤的重擔,他挑著七百呢,豈能悠哉度日?
罷了,我亦有事要辦。呂承恩用冷水洗了臉,醒了醒神,便趕回太醫院操持去了。
※※※
明媚的朝陽抖開綵衣,驅散昨日夜裡的烏雲,大燕的皇城睢陽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雲彩之城。
一位身穿灰布長衣,頭戴巾帽,手裡牽著一匹駿馬的少年,似乎被眼下的繁華景象給驚呆,就這麼舉目四望。
他剛滿十四歲,來自北部鄉鎮寧遠,父親開著一家私塾,教育鄉紳富商子弟,怎麼說家鄉也是民居稠密,美麗富饒之地。
但是他才到皇城,就被那山高似的城門給驚呆,守城士兵鎧甲鋥亮,威風氣派的樣子,讓他的心情也跟著激動起來。
這裡就是皇城……!
少年越往裡走,人潮就越洶湧,街巷如蛛網密布,卻又規劃得整整齊齊。
這兒是綢庄一條街,那兒是糧油一條巷,每家鋪上都懸有字型大小匾額,處處可見歷史。
還有一些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店鋪,門口掛著長著大獠牙的虎頭,那虎眼就跟雞蛋那麼大,當真要嚇死人。
少年沒敢往店裡去,只是順著五顏六色的人群,隨著馬車驢車牛車,往皇城的深處走,他無需登高遠望,都能看到皇宮金燦燦的屋瓦、紅彤彤的巍峨宮牆,就好像雲端仙界一般。
他伸手摸了摸袖管里的軍令牌,本想儘早去宮內報道,卻不想肚子一陣打鼓,冒雨連夜趕路,此刻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既然都到了,不如先去祭一祭五臟廟。少年微微一笑,便往一家人頭擠擠的食肆去了。
滿堂鮮在朱雀東大街上,以製做烤魚、祖傳醬菜聞名。
它的菜肴大到花鰱魚頭,小到姜蔥蒜末都是鮮香味美。此時都是趕來喝早茶的客人,這出名腌制醬菜都上了桌,有紅蘿蔔片、姜芽、蒜頭、韭菜花等。
別看都是些百姓小菜,裡頭名堂可大了,紅蘿蔔收進來時,是論個付錢的,每一個都要精挑細選,任何一個菜葉既不能生蟲,亦不能幹癟,往往幾車的料,才收攏那麼一筐可用的。
原料如此考究,腌制過程就更別提多繁瑣了,還有百年相傳的秘方,所以,這麼不過手心大的一碟醬菜,就要一吊錢。
自然,店裡坐的都是些提著精緻鳥籠、錦衣華服的老爺子。少年愛吃醬菜,包里的銀子也足夠,並沒計較那麼多,就找了一個二樓僻靜的位置坐下。
小爺是從外省來的吧。店小二很熱情,擦台抹凳、倒水奉茶,並沒有因為少年風塵僕僕的樣子,就有所嫌棄。
嗯。少年點頭,喝了口熱茶,正要問些什麼,就聽得臨窗的位置一陣喧嘩。
今年高中的,必定是爺這幾位兄弟!
自稱爺的男人,其實年紀不大,頂多二十,金鎖片嵌寶石的項圈、藍綉雀鳥的綢衣,整一個珠光寶氣。
可是周圍的人對他都異常客氣,哪怕是些花白頭髮的老頭子。
賈少爺說得極是!一抽著煙斗,鑲著金牙的老頭說,老夫看這幾位學生,面白眉清,身材挺拔,不但能高中,還仕途昌順啊。
少年不禁揚了揚細眉,忍不住暗嘆一句,我沒聽錯吧。
店小二見他一臉困惑,便笑道,沒錯,他們是在稱讚那幾位小爺長得好,是當官的料。
這長相和仕途有何關係?少年問道,若是武舉,倒是需要身材魁梧的。
因為皇上年少,朝官又都是上了年紀的,所以,這次科舉有意要選幾個才貌雙全的後生作伴呢。店小二一副很了解內情般地說。
你是怎麼知道的?少年更驚訝了。
瞧見那邊的爺沒?店小二壓低聲音道,這可是宰相大人的大侄子,俗稱賈大爺,宰相疼得很,一直教養在宰相府內。他說的消息,都是宮裡頭的真材實料,您別小瞧我們不過是吃飯閑聊的地方,但凡宮裡有點風吹草動,我們這兒也是最早知曉的。
說罷,店小二還指了指周圍的客人,衣著打扮都是一副官宦人家的樣子,幾杯熱酒下肚,都爭相說著道聽途說來的傳聞,也難怪這邊如此的消息靈通了。
那也要考得上才行啊?繡花枕頭怎麼成?少年一笑,並不當真。
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有的,怎麼說都是秀才啊,且又是賈大爺花了大價錢供養起來,沖著狀元郎去的,加上相貌周正,以後一定是常伴皇上身邊的。
店小二幹得久了,便知道一些宮裡的事,還有些賣弄的意思,宰相府的親友門生遍布朝野,再中個狀元、探花什麼的也很尋常。
依你說的,這宮裡可是宰相的天下了?
小的可沒這麼說。店小二自覺多嘴,便道,這不是陪您嘮嗑解乏么?
行了,你下去吧。少年從衣襟里掏出一點碎銀,店小二兩眼放光,很開心地捧著走了。
你莫非也是趕考的書生?
正當少年剛喝了一口白粥,賈少爺不知為何走了過來,還上下打量著他,就像在估算一件貨物的價值。
豈敢。少年悠然一笑,唇紅齒白,竟讓旁人都愣了愣。
都說人要衣裝,但這位小兄弟穿得如此普通,卻依然俊秀可人,真是難得!賈少爺自顧自地坐下了,熱情地問道,小兄弟是外地來的吧?可有下榻之處?
是,但小弟有事在身,不便在此地久留。少年起身,還向賈少爺行了個禮。
賈少爺很是受落,便點頭道,這樣啊,待你忙完事,大可來宰相府找我,兄弟我做東,替你洗塵接風,包你樂不思歸!
很顯然,賈少爺看中了少年的容貌,想要再圈養一個書生呢。
多謝!小弟初來乍到,也沒什麼可相贈的,就送兩句打油詩,給赴考的諸位。
哦!洗耳恭聽。賈少爺顯得很得意,還指了指一直跟在他身旁的秀才們道,來,這是這位
小兄弟送你們的,好生聽著。
呵呵,小弟見各位文似智多星下凡,武似玉麒麟降生,將來必定有戲看。
文武雙全!必定高中!好啊!真好!賈少爺熱烈擊掌道,幾位秀才也跟著笑,倒是旁邊的店小二聽到,臉孔憋得通紅,想笑又不敢笑。
少年躬身退下,直到走遠了,賈少爺還在回味贈言,才品出不對勁來。
等等,下凡、降生、有戲看……這、這不是嘲笑我們會落地嗎?賈少爺反應過來,氣得面紅脖子粗,直嚷叫著,讓家丁去拿人來問!
可哪裡還有那位少年的影子,他就像突然蒸發掉似的,遍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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