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
第四章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
「轟!轟!轟!轟!」沉悶的雷聲,在北平上空響個不停。
「嗚嗚,嗚嗚,嗚嗚…………」拉著警笛的卡車,在大街上橫衝直撞。車廂中,武裝到牙齒的日寇駐華北方面軍兵卒,一個個面目猙獰,彷彿地獄里的鬼怪,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一隊隊北平偽警,小跑著護在汽車前後左右。不停地扯開嗓子,驅趕正在匆忙躲避風雨的百姓:
「讓開,讓開,讓開!」
「讓開,讓開,讓開,找死啊,你!」
「快讓路,快讓路。太君抓叛亂分子,不想死的,就趕緊滾回家裡去!」
……
「乒,乒,乒……」黑暗的巷子里,不時傳來槍聲,聽得百姓們心臟不停地抽搐。
又有人倒霉被鬼子盯上了,忽遭大難。這北平城,哪來的那麼多抵抗者?大多數被鬼子和偽警逮捕或者當場殺死的,都是無辜百姓!當中好些人這輩子連通州和宛平都沒去過,更甭提什麼晉察冀和重慶。可鬼子的原則,卻是寧錯殺不能錯放,並且鼓勵互相攀咬。所以,每天都有很多無辜的百姓坐在家中,禍從天降!
「咔嚓——」一道蛛網般的閃電過後,黃豆大的雨點終於從天空中砸落,將整個北平城瞬間覆蓋在茫茫雨幕之下。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無人的街道疾馳而過,袁無隅坐在車上,雙目噙滿淚水,大腦一片空白。
他手裡拿著一份晚報,上面的頭版頭條,用巨大的黑體字寫著:赤賊の親分である常振國、王音、李鋒は撃ち殺されました!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王大哥和李大哥怎麼會犧牲?這一定又是鬼子的陰謀!
類似的謊言,鬼子已經再報紙上說過很多次了,根本不值得相信!李哥和大王本事那麼高,次次料敵機先,怎麼可能被鬼子給堵住?!李哥和大王身手那麼好,七個八個鬼子根本近不了他們的身,怎麼可能將他們殺死在山中?!
謠言,肯定是謠言。
小鬼子對晉察冀的大掃蕩已經持續了四個多月,至今沒啥成果。所以,故意用謠言來蠱惑人心,打擊抗日軍民的士氣!
一定這樣,一定!
雖然心中能找出各種各樣理由,來確定報紙上寫的是假新聞。可是,袁無隅依舊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淚。
有關晉察冀那邊的消息,非但能在日寇的報紙上看到,在軍統的一些機密文件上也能看到。在上星期軍統北平站再一次遭受重大打擊前,袁無隅已經多次通過老熟人李西晨的嘴巴,得知了根據地受到損失的消息。他非常想趕過去,跟李若水、王希聲等人並肩而戰,但是,他的任務,卻是留在北平,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形勢越來越嚴峻。
面臨嚴峻考驗的,不僅僅是晉察冀根據地。北平城內國共兩方的隱秘部門,最近也接二連三遭受大難。
從1942年初開始,忽然降低了對北平控制的日本駐華北特務機關,再度露出了獠牙。每一口,都咬在了關鍵位置上,咬得隱秘戰線鮮血淋漓。
很顯然,日本特務先前的偃旗息鼓,是為了現在的一擊必中。他們為了這一次大搜捕,準備了很久。並且最大程度上做到了謀定而後動!
從上個星期起,軍統北平站以及所有軍統外圍組織,都奉命暫時避敵鋒芒。骨幹們要麼撤向了天津,要麼分散躲藏於北平各處秘密據點,不再活動。原本就不怎麼受上司信任的袁無隅,再度成為了「孤家寡人」,想打聽消息都很難做到,更甭說為以前的夥伴們提供幫助。
而八路軍在北平的隱蔽部門,因為晉察冀根據地遭到嚴重破壞,也不得不全線收縮。個別「線路」甚至因為有漢奸和特務滲透進了根據地內的重要崗位,被鬼子逆向摸上門來,連根拔起。袁無隅這條線,雖然幾個關鍵人物都是老資格,並且保密級別比較高,暫時沒有遭到鬼子的破壞,但是,所有工作也不得不全部暫停。以免表現過於扎眼,被日本特務發現,然後順藤摸瓜!
與八路、軍統同時失去聯繫,對袁無隅來說,還是第一次。這讓他瞬間就變成了半聾半瞎,所有信息都必須從日文報紙上找。而鬼子和漢奸們內部發行的日文報紙,卻依舊在大肆慶祝勝利。彷彿冀中根據地,已經被崗村寧次,一舉在地球上抹平,從此再也對「大東亞共榮圈」構成威脅!
「停車!」眼淚越流越多,心情越來越沉重,袁無隅最後再也按奈不住,狠狠拍了一下座椅,大聲吩咐。
正坐在前排認真開車的司機,被他嚇了一跳,趕緊將剎車踩死,然後慌忙轉頭,「少爺……」
「你先回去,我有事要辦!」袁無隅拉開車門,跳下汽車,連傘都不打,揚長而去。被他扔在地上的報紙,很快就被暴雨濕透,轉眼變成了一團模糊不清的紙漿。
袁無隅決定主動去找他的上線,原燕京大學的講師老張。雖然燕京大學已經徹底被日寇封閉,但是,老張卻又在教會中學里找了一份工作,穩穩地潛伏了下去。
接頭不是請客吃飯,你請我一回,我可以回請一回。按照原則,袁無隅是不可以逆向聯繫的。但兩個好朋友雙雙蒙難的消息,卻讓他心神大亂,不得不鋌而走險。
很快,他便來到了教會學校附近。裝作避雨的模樣,他用西裝擋著自己的頭頂,快步從老張家的樓下跑過,同時偷偷向窗口觀望。
沒有警戒標誌,沒有特別的身影,樓梯口也沒有多餘人,一切都很正常。就在他準備將腳步停下來,掉頭返回樓道口的時候,耳畔卻傳來了「嘩啦」一聲,緊跟著,一個花盆落了下來,「嘭」地一聲悶響,在他身後摔了個四分五裂。
袁無隅的雙腿,立刻開始加速。花盆不會無緣無故掉下,玻璃也不會無緣無故破碎。是老張看見了他,主動向他示警!才跑出四五步,耳畔又傳來一聲悶響「砰!」,有個巍峨的身影落地,飛濺的血液,將雨水瞬間染得通紅一片。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雷聲滾滾,閃電如刀。
袁無隅心中大悲,卻不敢停步,更不敢回頭去看一眼老張到底傷勢如何!撒開雙腿,跑得如風馳電掣!
「站住,別跑!」
「再動就開槍了!」
「雙手舉起來!」
「快,動作快點!」
四五名漢奸簇擁著一名日本特務,衝出樓道,追在他身後大喊大叫。袁無隅根本沒指望自己落入這些人手裡,幾句話就能解釋清楚自己只是路過,然後從容脫身。特務和漢奸們最近像瘋子一樣胡亂殺人,早就告訴了他,遇到危機情況,該做如何選擇。
一言不發從貼身的西裝馬甲下掏出勃朗寧,袁無隅轉身就射,左右開弓。追得最近的日本特務,沒想到有人竟然膽敢當街拘捕,被打得踉蹌後退,胸口處全是窟窿。
「殺人啦,殺人啦,軍統當街殺人啦!」漢奸們如喪考妣,一邊開槍還擊,一邊大喊大叫。袁無隅雙槍齊射,將其中兩人打翻在地,另外兩人嚇得轉身沖回樓道里,再也不敢露頭。
「下賤!」袁無隅低聲罵了一句,轉過身,快步消失在了茫茫風雨中。
次日上午,大雨仍未停歇,袁無隅心中的痛苦也絲毫沒有褪去。
老張的犧牲,讓他幾乎徹夜未眠,一大清早,就偷偷驅車來到鐵血除奸團的一處秘密聯絡點兒,試圖從李西晨那裡旁敲側擊,打探些新的情報。
可還沒等他的汽車從聯絡點前駛過,視野里,就看到了一片黑色的斷壁殘垣。整個聯絡點兒,包括周圍的民居,都早就被大火燒了個精光。很顯然,這裡也被鬼子搗毀了,李西晨等人不知去向!
冰冷的雨水,打在車窗上,卻彷彿直接打在了袁無隅心裡。他知道,自打七七事變那天起,最艱難的時刻來了。從現在開始,恐怕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任何人可以為自己指點迷津。自己即將遇到的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來做出決定,並且,為此承擔所有責任。
輕輕嘆了口氣,他調轉方向盤,將汽車駛向南城。因為汽車檔次很高,掛的還是德國公司的牌照,所以,一路非常順利,就抵達了王希聲家的門口。
院門四敞大開,那位雙目失明的父親,正坐在屋門口,一瞬不瞬望著大雨。似乎在等待著自家兒子歸來,或者等著什麼人送來有關兒子的消息。
袁無隅心中痛得猶如刀割,他像以往數次一樣,快步走上前去,笑呵呵地陪著老人天天說地,末了,又留下一筆錢,說是代王希聲轉送,讓老人存起來慢慢花,不要被小偷或者騙子看見。一直到告別離開,他都沒勇氣告訴老人,好朋友可能已經殉國的消息。一直到離開,他都笑得非常歡暢,儘管,一次又一次淚水淌了滿臉。
緊跟著,他又驅車來到了李家大宅。剛被管家領進後院兒,便聽見院內傳來壓抑的哭聲。他趕緊握著手槍向內衝去,卻看見李若水的父母坐一樓客廳中,相擁而泣。在他們面前的茶几上,則攤著一張報紙。茶几旁,還有一頭胖得跟豬一般的傢伙,正在唉聲嘆氣。
李永壽當然是知道李若水的化名,也是他,將噩耗帶給了幾乎足不出戶的大哥大嫂。此刻的他,心中既輕鬆又得意。暗道,那個敗家精終於被老天給收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要挾自己,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誰都沒辦法干涉。
「二叔,心情不錯啊!」袁無隅快步入內,抬手就給了李永壽一個大耳光。李永壽被打得暈頭轉向,本能地就想喊僕人進來幫忙,才張開嘴巴,就看到一個冰冷的槍口,硬硬地指向了自己的額頭。
「無隅,不關你二叔的事情,不關你二叔的事情!」李若水的父親,也被嚇了一大跳,趕緊站起身,主動替自家弟弟遮掩。
「伯父,這種報紙,我每年都能看到七八份。如果你每份都信的話,李哥至少已經死了十幾回了!」袁無隅強顏做笑,大聲向李若水的父親解釋。
隨即,收起手槍,低聲向李永壽呵斥,「也就你這種蠢貨,巴不得自家侄兒死掉。你也不想想,日本人已經跟英國、美國、法國全都宣了戰,還能囂張得了幾天?!如果李哥真的戰死了,將來小鬼子一滅,就憑你的維持會秘書長身份,沒有他給你擔保,會是個什麼下場?!」
「這,這……」李永壽沒膽子還嘴,也沒把握日本人會贏得最後的勝利,剎那間臉色煞白,不知所措。
「伯父,伯母,我就為這事兒來的,別信。我有秘密渠道,知道李哥和大王都沒事兒!」袁無隅裝作一幅鎮定模樣,笑著向李若水的父母解釋,隨即,又拍了拍腰間的手槍。「如果根據地真的被鬼子毀了,我跑路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大搖大擺在北平城內活動。你們相信我,別哭了,鬼子造謠給自己壯膽兒,啊!」
說罷,又狠狠瞪了李永壽一眼,轉身便走。人到了門口,卻再度回過頭,繼續補充:「伯父,伯母,我來的事情,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其實李哥已經回來看過你們好幾次了,只是怕你們擔心,才沒讓你們知道而已。不信,你們可以問陸伯和二叔。對於李哥和我這樣的人來說,你們平平安安,無病無災,就是對他最大的支持!」
李若水的父母,將信將疑,但臉上的悲戚,卻明顯變淡。唯恐袁無隅哪天再回來找自己的麻煩,李永壽在心裡權衡了一下,趕緊陪著笑臉解釋,「他,他說得的確是真的。小麒,小麒的確回來過好幾次。大哥,不是我要瞞著你,是小麒,小麒不讓我跟你們說,怕你們擔心。他,他現在是八路那邊的大幹部了,出入都有衛兵。對了,大哥你不是老說我賬對不上么,那些錢,我都買了西藥給小麒,買了西藥支持八路軍抗日了,不信,不信等他下次回來,您親口問他!」
「畜生!」已經走出老遠的袁無隅,聽到了李永壽的話,心中暗罵。但是,他卻沒再回頭。
在來李家的路上,他已經聽到了鬼子和漢奸,用大喇叭沿街發布的最新通告,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翌日正午,皇軍將舉辦盛大的凱旋儀式,屆時會當眾展示八路軍頭目王音等人之頭顱……
「……全城務必歇業,所有良民,敬請到場一道慶賀,華北方面軍空前大捷,大東亞共榮……」大街上,通告還在繼續,漢奸們興奮得臉色發紅,一個個比剛剛死了親娘老子,繼承了大筆遺產還要高興。
晉察冀根據地的存在,不但讓鬼子彷彿芒刺在背,也讓漢奸們總感覺頭上懸了一把刀。而今天,崗村寧次大獲全勝,讓大大小小的漢奸們,全都看到了成為下一個尚可喜,洪承疇,吳三桂的希望,他們怎麼可能不興奮莫名!
帶著滿臉的鄙夷,繼續開車,穿過黑暗冰冷的長街,走向下一個路口。那邊路口右轉第三條巷子,是金明欣的家,他遠遠地看了一眼,然後加速將汽車駛離。
王希聲的殉國,肯定會讓金明欣悲痛欲絕。但是,以前鬼子在報紙上也發過類似的假消息,金明欣應該有了一定免疫力。只要能出門,就一定會滿懷希望地來找自己確認,然後拿著自己精心編造出來的謊言,繼續幸福地等待王希聲的歸來。
而時間終歸會沖淡一切,也許若干年後,日本人被趕走,金明欣最終還會發現自己在騙她。可那時候,她就不會再像現在這般悲傷了,勝利的喜悅,也會抵消掉一部分悲傷!
想到自己還需要人幫忙一道去編織謊言,他迅速轉動方向盤,將汽車開向大象影業。
按照金明欣幫忙做出的規劃,大象影業已經完全獨立於袁家。他自己雖然還沒來得及登報跟袁家徹底斷絕關係,可聲明早就放在了律師手裡,隨時都可以拿出來交給二叔。袁無隅相信,有了上次跟叔伯弟弟袁無鋒切割的經驗,二叔一定會處理得很好。
將汽車緩緩在大象影業門口停穩,他快步上樓。暫時借住在二樓東側一處套間里的當家花旦周芳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非常驚詫地迎了出來,「袁總,街上這幾天這麼亂……」
「習慣了。」袁無隅笑著沖周芳點頭,隨即,又快速提出請求,「不好意思,周姐,我有件急事兒想要麻煩你。」
周芳一愣,趕緊轉身推開自己的屋門,「那就進來說吧,我給你煮壺咖啡。看你的臉,怎麼這麼白啊?您需要我叫其他人么,策劃部老馮他們,好像正在會議里開會!」
「不用,讓他們忙他們的,我找你是私事!」平時一直有「兔子不吃窩邊草」美名的袁無隅,今天卻忘了避嫌,快步走進了周芳的閨房,然後自己找了便箋,掏出鋼筆,在上面快速龍飛鳳舞。
他的書法功底很紮實,即便不刻意展露,字也寫得極富韻味。被弄得滿頭霧水的周芳,安耐不住心中好奇,借著端咖啡壺的由頭,快速朝便箋掃了一眼,緊跟著,就楞在了原地:」袁,袁總,您,您要我幫忙送信給金小姐?你們,你們不是……「
」吵架了,還沒來得及和好。但是我最近要出一趟遠門兒,所以寫一封信給她。周姐,拖一天,明天晚上,您再幫我送到她家,行嗎?「袁無隅笑了笑,低聲解釋。
他跟金明欣裝情侶已經裝了一年多,不僅將雙方家長都騙住了,連同事們都以為,他們兩個將來結婚,是板上釘釘。誰也不知道,實際上金明欣真正愛的是一個八路軍。
」明天晚上才送,這還隔著一整天呢?」周芳是個經歷過風浪的女子,楞了楞,本能地覺得,這不像是普通男女朋友鬧彆扭。聯想到最近街上兵荒馬亂,手一哆嗦,還沒來得及煮的咖啡,差點兒全都潑在地上,「袁總,您不會也是……」
「噓,小聲!」袁無隅將手指豎立在嘴巴旁,故作神秘,「所以,我明天必須走。公司會由我三弟無雙過來代管,你見過的,那個小胖子。嘴巴特別甜的那個。周姐,我可是實話都跟你說了,你不會去舉報我吧?!」
「呸!」周芳聞聽,氣得低頭狂啐,」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商女還知道亡國恨呢!況且,是你一手把我給捧紅的。「
說到袁無隅對自己的知遇之恩,她的眼睛,就迅速開始發紅。最近一年來,外界都說,她是袁無隅養的金絲雀。可誰又知道,素有花花大少之名的袁總,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走進了她的閨房?!
電影和戲劇圈子裡,水很渾。周芳在接到袁無隅的第一份演出合同之時,其實就已經做好了被他佔便宜的準備。然而,一年多來,她卻越來越清醒地知道,傳言根本就是假的!袁無隅不是什麼花花大少,他只愛金明欣一個,並且愛得從不他顧。
為了那一份做袁家大少情人的安全感,也為了更方便地拒絕某些登徒子的糾纏,周芳從未向外邊解釋過,她跟袁無隅之間沒任何關係。而今天,袁無隅剛剛走入她的閨房,就要遠行,卻令她心中立刻充滿了不舍。眼淚汪汪地看著對方繼續在紙上下筆如飛,眼淚汪汪地芳心大亂。
然而,再長的信,也有寫完的時候。。
放下筆,將厚厚的一疊便簽,塞進信封。袁無隅站起來,將信交給眼淚婆娑的周芳,然後,沖著對方深深俯首,「周姐,我走後,麻煩替我開導小昕,拜託了。」
「你——。」周芳的心臟,又是一揪。本能地就想攔住袁無隅,問問他究竟想去哪兒,是太行山還是重慶。然而,她的動作卻慢了半拍兒,袁無隅頭也不回地走出屋門,快步下樓,轉眼,就開車消失於茫茫雨幕中。。
次日中午,驟雨初歇,烏雲依舊遲遲不散。
幾十輛軍用卡車從北平城南門魚貫而入,一路耀武揚威。
沿途的街道旁,擠滿了看熱鬧的「群眾」,前排是日本僑民和有頭有臉的大小漢奸,後面則是被漢奸和偽警們強行逼出門外,「積極」觀禮的北平百姓。
無論是大小漢奸,還是被迫前來參與的百姓。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個小旗子,在喧天的鑼鼓聲中不斷揮動。掛在城門上、牆上、還有路邊大樹上的喇叭,則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這次「五一大掃蕩」的輝煌戰績,什麼「斬首十萬」、「匪首皆斃」,將熱鬧的氣氛渲染到極點。
武田正一坐在隊伍中間的一輛卡車裡,望著窗外的歡迎人群,心中暢快至極。
五一大掃蕩的勝利,他居功甚偉。
最初那個向根據地大肆安插特務和漢奸的計策,就出自他的口中。而挨個排查北平城內所有組織和商業機構,不管後者是否親日,也是他的謀划。至於明松暗緊,放長線釣大魚等陰謀,不用說,更是他的手筆。如果不是他屢次獲得準確的情報,如果不是他用大批金錢收買叛徒,今天這場凱旋儀式,估計還得推遲上個把月甚至一兩年!
甚至今天的凱旋儀式,也是他的主張。為了儘快爬上機關長的崗位,他故意將八路軍幹部戰士的屍體和首級,裝了幾卡車,然後在街道上耀武揚威。他相信,八路軍潛伏在北平中的眼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們戰死之後,屍體還要遭受羞辱,會成群結隊衝出來,然後被他一網打盡!
不過,讓他失望的是,路已經走了一大半兒了,期待中的截殺,卻始終沒有出現。
坐在車上,武田正一皺著眉頭四處觀望,無論看誰,都像是地下黨。
中國人裡頭,不缺漢奸,也從不卻一根筋的傢伙。比如前方第一輛卡車上那顆頭顱的主人王音,分明已經被包圍了,居然還試圖提著鋼刀以一敵十,結果身體被機槍直接打成了馬蜂窩。
還有人頭下面那具屍體,如果不是身上的披風太扎眼,特務們還真難從被炸平的山坡上,將他給扒出來。屍體的面部,都被炸得血肉模糊了,居然還牢牢抱著一挺輕機槍!
這傢伙可是個大幹部,當年火燒南苑,就有他的份兒。這次能將他殺死,也算為華北特務機關洗雪了前恥。
想起南苑兩個字,武田正一眼前,又迅速晃過馮大器那驕傲的面孔。再驕傲又怎麼著?自己還是將他殺死了,然後還殺了許多他的同伴。然後再一路殺下去,殺遍北平,殺遍晉察冀,殺到所有中國人都徹底屈服!
「轟!轟!轟!」一連串巨響,忽然正前方傳來。武田正一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直接撞在了駕駛艙玻璃上。
玻璃破碎,血立刻流了武田正一滿臉。他卻顧不上擦,推開車門,飛身撲下,「抓八路,將他們一網打盡……」
突然間,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頸,再也說不下去,只能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的一切。
原本預計會被屍體和人頭騙出來自投羅網的大批地下黨,卻只來了一個。只見此人,丟完了手榴彈之後,立刻拔出兩把勃朗寧,驕傲地站在大路中央,左右開弓,朝著汽車上開火。打得負責看管屍體和人頭的「帝國勇士」們,東躲西藏!
「乒乒,乒乒,乒乒……」後面的汽車上,有人用步槍還擊。刺客大腿上飄出一縷殷紅,半跪在地,卻毫無畏懼,繼續左右開弓,將看熱鬧漢奸們打得抱頭鼠竄。
「抓活的,抓活的,他是袁無隅,大象公司的袁無隅!」終於,有特務認出的刺客的身份,扯開嗓子大叫。
刺客抬手一槍,將他打翻在車上。然後調轉槍口,瞄向武田正一。
「啊————」所有勇氣,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武田正一縱身撲回車廂,兩條腿卡在外邊上下亂抖。
「乒,乒,乒乒!」四顆子彈,打在了他兩條腿上,疼得他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押車的鬼子兵,從慌亂中恢復過神來,用機槍朝著街道上掃射。
袁無隅身體多處中彈,卻依舊保持著半跪姿勢,向前射擊,射擊,射擊,彷彿身體內血血液,永遠都流不盡、
「抵抗者是殺不完的,中華民族萬歲」一個洪亮的聲音,在車隊前方響起,剎那間,響徹整個北平,響徹整個中國。
烏雲瞬間碎裂,陽光萬道,照亮古老了城市,也將那不屈的身影,永遠印在了這座城市的記憶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