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退出七門
我越是不說,黃僧衣越是急躁。我硬拉著他,從排營沖了出去。我心頭的煩躁難以言喻,悶著頭一口氣跑出去幾里地,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被鐵砂打穿的皮肉,傳來了陣陣的痛楚。
我用刀子劃開傷口,把肉里的鐵砂子取出來,又慢慢的上了傷葯。
「六斤!我在問你話!」黃僧衣等我敷好了傷,立刻焦灼的問道:「殺害應龍的兇手,到底找到沒有!?」
「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報了仇沒有!?」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只能保持沉默。黃僧衣急躁到了極點,揪著我的衣領,啪的抽了我一巴掌。
「六斤!你傻了是不是!我在問你!報了仇沒有!!!」
「沒……沒有……」
「找到了兇手!為什麼不報仇!」
「爹!」我實在無言以對,噗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爹!莫再問我了,莫再問了……」
「你!!!」黃僧衣看見我這個樣子,惱火卻又無可奈何。
父子兩人就這樣無聲的對視著,過了好久,黃僧衣好像平靜了下來,他慢慢的伸出手,把我從地上拉起,又替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六斤,你已經這麼大的歲數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心裡比我還要清楚,你既然不肯說,那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問了。」
我們兩個人並肩朝前走著,我心裡充滿了凄苦,我想我爹亦是如此。我們走到了之前停靠小船的地方,可是黃僧衣卻不肯上船,他沖著我搖了搖頭,說道:「六斤,你走吧,我活了這麼大年紀,總算是知道了,什麼是命。命是不可違的,你回去,把小近水拉扯大。」
「爹,你要去什麼地方?」
「銀青死了,西邊可能暫時不會再派人來,河灘總歸要平靜一段時間。我不能再拋頭露面了,人人都知道,七門的陳一魁已死,那我就繼續死下去。」
七門的人一直都是這樣,為了保存實力,不得不常年的隱匿行蹤,甚至托詐死之名,躲過敵人的追查。很多年前,江湖就有傳聞,七門的陳一魁死掉了,這兩年時間裡,爹迫於形勢,不斷的現身河灘,現在情況好轉了一些,他就必須要繼續躲藏。
我沒有阻攔挽留,因為這是七門人的職守,誰也更改不了的。
「爹,我想問一句。」我看著黃僧衣將要離開,忍不住就問出了那個埋藏在心底至少二十多年的疑問:「咱們河鳧子七門的人,就要這樣活下去嗎?」
「我不知道。」黃僧衣搖了搖頭:「當年我還年輕時,就想過這個問題,可是這麼多年下來,我也說不清楚,咱們是不是世世代代都要這樣活著,我真的不知道……或許,等到天崩終結的時候,就是咱們重見天日的時候吧,六斤,帶好小近水。」
說完這些話,黃僧衣走了,我自己駕著小船,朝著南邊駛去。黃僧衣沒有解答我的問題,可我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我想著,不管天崩能否終結,陳家的悲慘,就在我這裡結束吧。從小近水開始,我讓他退出七門,讓他永遠都不再沾手任何江湖上的紛爭。
退出七門,是七門最大的罪過,叛門的人不僅僅要承擔懲罰,更重要的是,當年我們七門七家的老祖爺都曾經立過毒誓,叛七門者,家滅戶絕。
這種誓言,並不是隨口說說而已,七門老祖爺的真身都在河眼中,只要真身還在,這句毒誓,就一直有效。
我駕船回到了小盤河,連家都沒有回。就在河道上等待著,大河的河眼一直都在小盤河周圍出現,我要到河眼去。
這一等,等了有一天半時間,我精準的發現了河眼出現的漩渦。前後不知道進出河眼多少次了,早已經輕車熟路。我直接進了河眼,順著通道走到了廣闊的空間里。
這十幾年時間裡,因為西邊的人無力再攪擾河眼,所以河眼裡面非常平靜。那口鎮壓著血心的老井,連同七尊老祖爺的真身,都蒙滿了灰塵。
想要破解老祖爺發下的毒誓,就只能搬走他們的真身。七門立門上千年了,前後不知道有多少代七門的河鳧子,在這片大河灘上拋頭顱灑熱血,不管多苦多難,卻從來沒有人敢把老祖爺的真身搬走。
但喪子之痛讓我難以承受,我情願所有的報應,都落在我身上,也要讓陳家的後世子孫,永遠脫離這片沒有盡頭的苦海。
雖然小近水的誕生,可能帶來了天崩的轉機,可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敢冒險,不敢去賭,這是拿子孫後代一輩子的命數去賭。我再也不願我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又落在陳家子孫的身上。
所有的冤孽,陳六斤一人背負。
我找到了我們陳家的老祖爺,輕輕把它身上落的塵土抹去。
「老祖爺。」我跪在真身面前,重重的磕了一個頭:「我是個俗人,活在世俗里,只有一顆世俗的心,我一生謹慎,不敢違背七門的門規,可再謹慎,報應還是降臨,我的兒子死了,那是我半生的心血和指望,我不想陳家的後代,再走河鳧子這條路,我要請回老祖爺的真身,破了當年老祖爺發的毒誓,讓陳家,脫離七門。」
死去了多年的老祖爺,自然不會給我任何回應,我說完這些話,把老祖爺的真身扛在肩膀上,大步的朝著河眼的出口走去。
我帶走了老祖爺的真身,就等於破去了他昔年所發的誓言。等我回到家裡的時候,那種難以抑制的苦痛,重新開始泛濫。
應龍,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從此之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守在應龍身邊,獃獃的看著他。河灘人講究入土為安,死去的人,總要安葬的。可是我捨不得,至少現在,我還能看看應龍的樣子,要是真的把他埋葬了,父子今生就再無相見之日。
我就這樣不吃不喝的守著,連著兩天沒有合眼。到了最後,我唯恐應龍的屍體會腐敗,忍著心裡的疼,悄悄的到鎮子上買了一口棺材,趁夜拉回了家。
我不打算替應龍辦白事,我也不想讓村裡的人知道,我的兒子不在了。我自己把應龍的棺槨運回陳家的祖地,我想好了,要是有人問起,我就說,我的兒子出了遠門,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他總還會回來的。
我小心翼翼的把應龍放進了棺材里,可是,不管我再怎麼狠心,都不忍心蓋上棺蓋。
「人這一生所相遇的人,無論是敵是友,或是父子妻兒,都是一種緣分。緣起緣滅,緣來了,驅不走,緣盡了,留不住,你的這份緣,並未到盡頭。」
我正在棺材邊暗自神傷,冷不防從院子外面傳來了一道悠悠的聲音。這道聲音凝而不散,從院外直接飄到了屋子裡面。我聽的清清楚楚,這是張龍虎的聲音。
我唰的站起身,跑到院門處,隔著門縫一看,果然是張龍虎站在門外。
「龍虎真人。」我打開院門,把張龍虎讓了進來。現在正是深夜,張龍虎這個時候趕來,說明他是不辭勞苦的晝夜兼程。
「我耽誤了些時間,前些天,我自己也有一點劫數,好容易熬過來了,等熬過來,我知道你這裡有了變故,就匆匆趕來。」張龍虎看看我,又看看那口棺材,說道:「雖然遲了幾天,卻還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