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師
「你以為我很閑？一句沒錢就想打發我？」一個粗暴的男聲。
風醉對於這種事一向是沒有什麼好奇心的，他正想走開，」等等，這不是葉老師的聲音嗎？」
風醉對這裡是很熟悉的，這兒是學校外圍的一棟教職工宿舍樓，他來過多次。
以前他來這裡主要就是為了探望葉老師。葉老師名叫葉慧穎，是他初中時候的班主任，是他最尊敬的老師。看來今天他的葉老師有麻煩。
葉慧穎住在一樓。他正好走到她家門口，聽到了這段對話。
這事兒當然要管了。門沒有關，風醉徑直走了過去。他看到了裡面正在爭執的兩人，輕輕敲了敲大開著的門，走了進去，「葉老師！」
「是小風啊。」葉慧穎對他虛弱的一笑，大概是自己的窘狀被學生看到有些不自在。
「這是怎麼啦？」風醉看看那個男人。
那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子，他嘴裡正罵罵咧咧的，不過，看到風醉進來，倒是不說話了。
「老師今天還有點事，你以後再來吧。」
葉老師的人品是十分好的，這點風醉很清楚。因此他不難猜出葉老師一定是不願意牽連到風醉才這麼說的。他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葉老師還欠著債呢，可前些天為了給自己湊學費，她還給了一百塊！
「葉老師欠你多少？」風醉知道葉老師是絕對不會把這些告訴自己的，他就直接問了。
一千八百萬，他覺得自己已經富裕到沒邊了！
「1萬8，怎麼，你給？」那男子打量了風醉一下，雖然穿的很稱頭，也不過是個毛孩子，便不以為意地暗含嘲諷。
風醉微微一笑：多大個事！毛毛雨啦，口袋裡零花錢就有兩萬多呢！
他剛要往外掏錢，葉慧穎連忙過來攔著他，」小風，這事兒你別管，我有辦法！」
「有辦法？」那人冷笑一聲，」你還想拖著不給不是？告訴你，想賴帳沒那麼容易！」
「誰想賴帳？這是賭債，本來就不用還的！」急起來，連葉老師這麼溫柔的人口氣都變沖了。
「到了我們討債公司手裡不管什麼債都一樣，」那人陰惻惻地笑著，「你再不趕緊還錢，小心抓你女兒去抵債！」
「好了，給你就是了！把欠條拿來。」風醉如今也有錢人了，哪還耐煩聽那些？
「小風，別給他！」葉慧穎忙道，眼眶已經急紅了。
「老師，沒事的，我現在有錢了……」風醉取出剛從銀行取來還沒拆封的兩沓子百元大鈔，從中點出20張收回口袋，他把錢遞給那人，接過欠條一看，簽名的卻不認識，「咦？這誰呀？」
葉慧穎咬牙切齒地罵道，「還不是那個混蛋！」
風醉當然知道葉慧穎口中的「混蛋」是誰。他正納悶呢，葉老師怎麼會去賭錢，還輸了這麼多？！是「那個混蛋」做的那就不稀奇了。
「混蛋」是她的前夫，也曾是風醉初中時的一個任課老師。那是個爛賭鬼。那時他們夫婦就經常吵架了，風醉也隱約知道一點。那時他們還沒有離婚，他們好像就是在風醉考上高中那年離的。
那個討債的中年男子走了以後，葉慧穎兩眼紅紅地抬起頭，顯然她不想在風醉面前失態，正強忍著眼淚。她掃了風醉一眼，又把頭低下了，「這筆錢我會儘快還給你的……麻煩你了，真對不起。」
「沒什麼的，老師，你不要往心裡去。這只是一點小錢而已，不需要還的……」風醉輕聲安慰著，「你不要想得太多了，以後，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風醉心中暗暗叫苦，安慰人這種事他可從來沒做過，兩句話說的自己都要臉紅。他把欠條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又把錢包里的錢全部拿出來，壓在上面，「老師，我還有點事。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他輕手輕腳地快步向門口走去，說話的時候，已經走到了門口。
「好的……等等，你這是幹什麼？」葉慧穎這時才發現桌子上的錢，連忙大聲叫道。
「這是給小樺讀書用的，老師留步，不用送了！」風醉愉快地大聲說道。
聲音很快遠去，顯然他越走越快。
葉慧穎手忙腳亂地拿起錢追出去，卻早已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風醉走在大街上，心中不勝感慨。葉老師才不過三十五、六歲，竟然這麼顯老了，看來這些年她十分艱難。自己怎麼就從來沒注意到呢？今年暑假還見過她的。
九年了吧？九年前他讀初一，第一次見到葉老師。那時，她是多麼漂亮呀！他好像還聽說葉老師是市裡的第一美人來著。
九年前的葉慧穎是十分美麗的。鴨蛋型的臉蛋看起來賞心悅目，白皙、嬌嫩的皮膚光彩照人，細細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再加上嬌俏的鼻子、烈火般的櫻唇，顯得既端莊又嫵媚。她的美麗耀眼卻不強烈，就象一泓甘泉，沁人心脾。
她的性情十分溫柔，對學生也很用心，可以說是風醉那個班上所有學生的偶像。大概那些男生個個都秘密地愛著她了，風醉自然也不例外。她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慈母形象。葉老師那時可是班上所有學生的母親的嫉妒對象呀！
風醉記得那時他們男生只要一提起葉老師的丈夫，就個個都咬牙切齒的，因為他們聽說那人打老婆。風醉那時非常奇怪，怎麼會有人捨得打葉老師這樣的人呢？
現在他多少知道點人情世故了，想起當初來，不禁微微一笑。
他還記得，那時常常有男生故意調調皮、犯點小錯，就是為了得到葉老師的單獨批評。他也這樣干過。那種時候，他就會精神恍惚地盯著老師的手看。他是不敢看老師的臉的，更不用說胸部什麼的了，那是極大的罪過，他是不能容忍自己做出這種事的。老師的手十分好看，皮膚白皙、潤澤，手指纖細、靈巧。在他看來，那叫完美，百看不厭。
想到這些，風醉心中泛起一絲甜蜜，卻迅速被突如其來的更大苦澀湮沒了——呵，她的手也這麼漂亮的！
那個她，自然是唐玉萍。風醉甩甩頭，說好不再想她的，繼續想老師好了……老師，老師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呢？什麼時候發生的？
一、兩個月不見，葉慧穎的變化當然不可能這麼大，大概只是風醉」死過一回」以後，好像突然跳出了原來的視角，能夠更客觀地評價她的容貌了。今天，他猛然發現，原來美麗的葉老師早已經完全成為了一個黃臉婆了。
她的手還是那麼修長、纖細，卻已不能再稱為精緻了，因為皮膚很粗糙。她的眼角也已經出現細細的魚尾紋，而且臉色枯黃，還長了幾顆淺褐色的淡淡蝴蝶斑，雖然不能說難看，但是現在的她肯定已經稱不上大美人了。她顯得很消瘦，雖然胸部還是很豐滿的樣子——風醉的臉一熱，」我盡瞎想些什麼呀？」
******
下午，風醉正無聊地躺在市招待所的房間里拿著遙控器不停換頻道，突然響起敲門聲。
「門沒鎖，請進。」
「啊，是葉老師。」他正覺得奇怪，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有服務員進來打擾才是，萬沒想到是葉慧穎來了。他連忙站起來，」葉老師，快請進！」
葉慧穎回身關上門，款款行了進來。外面挺熱，她出了很多汗，薄薄的化纖襯衣緊緊貼在後背，顯露出她秀氣的肩胛骨和胸罩帶子的輪廓。顯然，她是經過一番細心收拾的，比上午看起來要精神多了，雖然依舊掩蓋不住她的憔悴，卻已經能依稀看出昔日的美人風範了。
風醉讓她在沙發上坐下，遞給她一杯茶，奇道：」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葉慧穎淡淡一笑，卻不回答，端起茶優雅地抿了一口。
風醉醒悟，自己住在這裡誰也不知道，葉老師想要找到他就只有一家家問過來了。他當然能猜到葉老師這麼急著找他是為了什麼，想想外面號稱」秋剝皮」的大太陽，眉頭微皺，就為了那麼一點點錢，何苦呢？
當然，這是風醉這種財大氣粗的暴發戶才會有的想法。五千多元是葉慧穎大半年的工資了，這麼多錢，她怎麼好平白無故地收下？
「小風，今天老師讓你看笑話了……今天真是多虧你了，謝謝你！」
「就為了這麼點點小事，你就大熱天的冒著太陽到處找我？我不是說過還要去看你的嗎？」
既然留了錢，你還會來才怪！葉慧穎心裡這樣想著，「不親口對你說聲謝謝，老師心裡不安啊！」
「對了，今天怎麼沒看見小樺？她現在還好嗎？讀幾年級了？」葉慧穎說得這麼輕描淡寫，風醉也別無他法，只好轉移話題。
小樺是葉慧穎的女兒，跟母親姓，今年16歲，讀高一了。為了避免她受到討債人的困擾，葉慧穎讓她住校，平常不回家的。
兩人很默契地聊了些往事，誰也不往今天發生的事上提。
看看差不多該回去準備晚飯了，葉慧穎拿出一個大信封遞向風醉，斬釘截鐵地說，「小風，這些錢老師不能收！」
風醉不接，焦躁地站了起來，圓瞪著大眼睛，「老師，你為什麼不能收？當初，你又是怎麼幫我的？我初三那年，你家裡發生那麼多事，你還經常來幫助我、關心我，讓我順利考上高中，到我考上大學，你過得那麼艱難，被人逼債，還資助我100元，我也坦然收下了，為什麼你就不能收？」
「那不一樣的，小風！我是老師，那是我的職責。」葉慧穎早知道要把錢退回給風醉風醉肯定不高興，她的語氣十分肯定。
事實上當年她並沒有對風醉特別不同，跟別的孩子一樣也沒什麼特殊照顧的。風醉只是她教過的一個極其普通的孩子罷了，得意門生自然另有其人。她的那些得意門生跟她的關係都挺好的。不過，人，只要一牽涉到利益往往就會表現出他的另一面來。人情世故她還是懂得的，經歷過四處告貸的生涯，這一點她體會得特別深刻。
如果風醉沒多少錢，他還會記得自己為他做的這些嗎？她不想這麼看待自己的學生，不過這就是現實，她明白，也理解。不管怎麼說，他能記得這些就已經說明了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就算不肯幫她也一樣高興，不是嗎？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不能接受他的錢，不管他有多少錢。在她看來，她所做的只是盡她的職責，她也應該守她的本分，這是她的原則。
「有什麼不一樣……好吧，就算那是您的職責，如今學生有錢了，想要回報您，難道就不能給學生一個機會么？」
「怎麼會呢？我的學生想到回報我，那是我的成功，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借給我那麼大一筆錢，讓我渡過難關，我已經是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如果不考慮那筆債務，我盡可以支撐得下去，已經能夠生活得很好了。」葉慧穎說著說著激動起來，擺擺手阻止風醉說話，接著說，「所以在我還沒有償還能力的時候我不能繼續向你借貸，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我不能做！不過，那一萬八千塊可能我要等很久才能還你了。」
風醉根本沒打算讓葉慧穎還錢，葉慧穎心知肚明。當然，她自己是暗暗下定了決心要儘早還的，問題是她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償還的能力：以她的工資，一萬八千元需要兩年多，但是她們母女倆還要吃、喝，還有女兒的學費，小樺成績很好，明年要上大學。再怎麼儉省她們也別想在近幾年攢下一分錢，不僅如此，可能她還將不得不繼續四處告貸。
看起來，似乎葉慧穎是在死要面子活受罪，接受風醉的好意與在其他人面前苦苦哀告就算白痴也知道該怎麼選擇了。可是她也有她的想法，為了女兒的前途，她可以拉下面子去忍受屈辱看人臉色，這種債務總有償還的一天。可是風醉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不管風醉對葉慧穎有多感激涕零多師生情深，對於她來說，風醉只是個普通的學生，她對他並沒有多大的恩情，也談不上有多深的情誼，現在風醉一付報恩的架勢她實在無法無恥地坦然接受，如果因為根本不存在的恩情就接受了風醉的幫助，這筆人情債她永遠還不了。
也就是說，如果風醉的態度惡劣一點她反倒可以開口借貸了，沒辦法，這是她的堅持。
對於那種推來讓去的禮貌人情風醉一向深惡痛絕，因此不管他急的怎麼臉紅脖子粗，還是說不出什麼有力的話來讓葉彗穎接受這筆錢，他心裡很不爽，卻也只得作罷。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葉慧穎站起來，「那我先走了，今天……是星期五，明天中午請你吃飯好嗎？本來應該今天請的，家裡沒什麼準備。」
「好的，明天中午一定到。」風醉知道明天這一餐又會讓葉老師很為難，他卻不能拒絕，只好滿口答應。
因為這種誠心邀約是不能拒絕的，拒絕會使她十分難堪，這就是所謂窮人的尊嚴，也是富人的心胸和禮貌。風醉以前也曾在社會上滾打過幾年，這種人情世故他也懂的。
「已經這麼晚了呀！」風醉送葉慧穎到門口，看看天色，」小樺一定在家裡等急了。」
「不要緊，小樺今天不回家吃飯的。那再見了。」葉慧穎微笑著向風醉揮揮手。夕陽金黃色的光芒映照在她的半邊臉上，顯得那麼端莊、美麗。似乎，在那一剎那昔日的第一美人又回來了。
風醉看得一呆，「等等，既然這樣，不如我們就在這附近隨便吃點吧？我還有很多話想要跟老師說呢！」
葉慧穎點點頭，答應了。
她也很想知道風醉怎麼沒去上大學，又是哪來的這麼多錢？她剛才口氣太硬了，多少有點尷尬，接受風醉的邀請也算是變相的讓步了。
說是隨便吃點，風醉又怎肯委屈了自己？當然是要到最好的飯店點最貴的菜才能對得起自己的一番奇遇。或許，多多少少還有點孩子氣的炫耀。
站在裝修得華麗、花哨的大廳中，葉慧穎有點局促。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自己有些樸素、陳舊的衣服上了。老實說，雖然穿著寒磣了些，她整個人顯得很整潔、精神，而且在吊燈柔和的光線下更加素麵清雅、風姿綽約。美中不足的是，她不自然的動作影響了這種效果。
風醉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他不是成心向自己尊敬的老師誇耀富貴來的。他皺皺眉，向葉慧穎歉意地一笑，給了個鼓勵的眼神，快速引著她走進一個包廂。
好在葉慧穎終究不是個小姑娘，也是見過一些大場面的，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默默跟著。
草草吃過飯，風醉輕輕轉動酒杯，流淌的琥珀色美酒在柔和的燈光下色彩炫目。
他還沒考慮好怎麼開口，卻聽葉慧穎問道，」小風，你不是考上大學了嗎，怎麼沒去？」
「哦，是這樣的，我當時沒有籌到學費，還差一點點……」
風醉想起那段難忘的經歷，神色有些複雜。想起自己籌不夠學費，竟然把那些錢揮霍掉了，其中就有葉老師的一百元，這可是別人的血汗錢哪！他當時覺得生無可戀，自然更加沒有為別人考慮的心思，現在想起來卻很是慚愧了。
葉慧穎秀氣的眉毛微微一揚，很快平復如初，她溫和地微笑著，也不說話。矜持的她不願意問別人是怎麼發財的這種事情。雖然人民教師同樣要吃飯穿衣，太俗的事情她卻是不肯做的，這是她身為一個文化人的小小的驕傲。
「因為……」風醉望著葉慧穎，在她溫柔的注視下，突然有一種想要傾訴的衝動，把他的悲傷，他的喜悅統統說給眼前這個比慈母更能帶給他溫暖的人聽。
「……那是……」風醉有些猶豫，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也只是隨便問問，不方便就不要說了。」
葉老師的聲音永遠是那麼清爽、柔軟，別的老師誰也比不上。風醉這樣想著，」不是的。」
他乾咽了一口，「我買福利彩票，中了大獎。不過，中獎的時候已經是9月25了，離報到時間過去了半個月，學籍資格沒有了。」
在葉慧穎同情的目光中，風醉沉默了一小會兒，決定招供，」……我參加了一個登山隊，」
他又吞了幾口唾沫，」我本來是要去自殺的……」
葉慧穎」啊」地驚呼一聲，「你，你怎麼能這麼輕賤自己的生命呢？不就是上不了大學嗎？竟然為了這麼一點點挫折就去自殺，你還算是個男子漢么？！」
風醉低下頭，「是，我知道錯了。」
葉慧穎發現自己話說得太重，也有點不好意思，放緩語調，「我太心急，話說得太重了。何況我又不了解你的真實情況。不過，生命屬於你只有一次，答應我，以後不管遇到什麼挫折，永遠不要再做這種傻事，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我以後再也不會輕生了！」風醉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麼不服氣，慈母訓斥自己的孩子永遠是天經地義的，他老老實實地低下頭。
葉慧穎滿意地點點頭，「一定還有別的原因，對嗎？」
「……是有。」
「說給老師聽聽，看看老師幫不幫得了你。」她本來是把風醉當成身份對等的成年人看待的，現在卻又不自覺地把他當成受到自己管理的學生了。對付學生，老師們自有一套嫻熟的技巧來誘供。
而風醉也早就有了自首的準備，他慢慢整理頭緒，一點點將對唐玉萍的愛戀自己內心的掙扎、痛苦和盤托出。
講著講著，他的眼眶紅了，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而不知什麼時候，葉慧穎的椅子跟他的並在了一起。
顯然，這事兒發生在兩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葉慧穎把風醉的大頭輕輕擁在懷裡，風醉強忍了半天的淚水已經流成了河。葉慧穎沒有做任何多餘的動作，也沒有出聲，默默聽著他在哽咽中訴說……
良久，風醉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些。他轉轉脖子，尋找一個更舒適的位置，頭部柔軟的觸感讓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同時聞到了女人身上迷人的幽香。
「啊！」風醉低呼一聲，迅速離開了那個溫暖、柔軟的所在，臉漲得通紅，低垂著視線，不敢看葉慧穎。
葉慧穎的臉也有些發熱，不過似乎她倒不怎麼窘迫，看到這個大男孩的窘態更讓她心情愉快。
「登山的時候遇上了雪崩，只有我一個人沒有遇難。我糊裡糊塗地下了山。到了昆明，我的口袋裡只剩下10元錢，就用這10元錢買了彩票，結果……中了500萬。好了，我的經歷講完了，輪到你了。」
隨著述說，他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說完，風醉抬起頭來，表情輕鬆多了，不再尷尬。
風醉的話有些不盡不實，那無法解釋的玉龍雪山奇遇自然就含含糊糊糊弄過去了。如果把中獎的真實情況說出來，怎麼解釋他買重號的問題？說是特異功能？在記者面前他已經為難過一次的了。
反正不管是500萬還是5000萬，對於葉老師來說都是一樣的，同樣是天文數字，也同樣不會引起葉老師的覬覦——至少風醉的心裡是這樣認定的。
「我？我的生活平淡無奇，沒什麼好說的。」葉慧穎苦笑。
風醉聞著近在咫尺的女人身上若有若無的幽香，感覺心曠神怡，又覺得心慌意亂，從側面看去，她還真是挺漂亮的，除了膚色差點。那應該是營養不良引起的吧？
風醉以為葉慧穎不會開口了，卻聽她輕輕嘆息一聲，緩緩說道：「那時，總以為跟那個人……跟他結婚是天經地義的，現在想來，其實那時我什麼都不懂……」
葉慧穎瞥了風醉一眼，似乎在暗示他，他的戀愛也很幼稚，並不值得如此傷痛，他唯有苦笑。
「我還不了解他，就匆匆結了婚。沒過多久，他就原形畢露了，好逸惡勞、酗酒……」她的眼睛慢慢紅了，聲音也變得低沉，「如果只是這樣我也就認了，可是，他又染上了賭博……就這樣湊合過了十多年，終於還是離了。」
「離婚也有5、6年了吧？還以為離了婚就解脫了，沒想到，沒想到事情反而變得更麻煩。沒人管，他賭得更厲害，沒多久，就被學校開除了。以後，他就常常來鬧，從我這裡拿錢……還常常打我……我報警，可是警察關他幾天，他又出來了，更加變本加厲……」
葉慧穎長長的睫毛輕輕一扇，大顆大顆的淚珠「撲、撲、撲」往下掉。
她是個堅強的人，可是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時候。她已經壓抑得太久了。今天，她的債務轉移到風醉身上，算是大大鬆了口氣。再加上喝了點酒，不覺在這個看起來還很純真的大男孩面前放開了懷抱，向他傾訴。
看到葉慧穎落淚，風醉頓時慌了手腳。想來想去，慢慢把肩膀湊了過去。
覺察到風醉湊過來的肩膀，葉慧穎訝然瞥了他一眼，不禁嘴角微挑，心情竟然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她抹抹眼淚，裝作沒注意到，偏過頭去。
風醉十分尷尬，」那個……他至今還會來找你嗎？」
風醉話一出口就失悔，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偏偏提起那人作甚？不是徒增不快么？
「不會。兩年前，他輸了2萬多塊，跑了。」淡淡的語氣就象是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只有嗓子的喑啞才泄漏出她心裡的一絲苦澀，「……那個債主討不到錢，就把借條給了討債公司。為了避免小樺受影響，我只好讓她住在學生宿舍里。」
葉慧穎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異樣，風醉卻訥訥無言，葉慧穎也不再說話，不知道是否還沉浸於往事。
在沉默中坐了一會兒，兩人各自散了。
「你以為我很閑？一句沒錢就想打發我？」一個粗暴的男聲。
風醉對於這種事一向是沒有什麼好奇心的，他正想走開，」等等，這不是葉老師的聲音嗎？」
風醉對這裡是很熟悉的，這兒是學校外圍的一棟教職工宿舍樓，他來過多次。
以前他來這裡主要就是為了探望葉老師。葉老師名叫葉慧穎，是他初中時候的班主任，是他最尊敬的老師。看來今天他的葉老師有麻煩。
葉慧穎住在一樓。他正好走到她家門口，聽到了這段對話。
這事兒當然要管了。門沒有關，風醉徑直走了過去。他看到了裡面正在爭執的兩人，輕輕敲了敲大開著的門，走了進去，「葉老師！」
「是小風啊。」葉慧穎對他虛弱的一笑，大概是自己的窘狀被學生看到有些不自在。
「這是怎麼啦？」風醉看看那個男人。
那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子，他嘴裡正罵罵咧咧的，不過，看到風醉進來，倒是不說話了。
「老師今天還有點事，你以後再來吧。」
葉老師的人品是十分好的，這點風醉很清楚。因此他不難猜出葉老師一定是不願意牽連到風醉才這麼說的。他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葉老師還欠著債呢，可前些天為了給自己湊學費，她還給了一百塊！
「葉老師欠你多少？」風醉知道葉老師是絕對不會把這些告訴自己的，他就直接問了。
一千八百萬，他覺得自己已經富裕到沒邊了！
「1萬8，怎麼，你給？」那男子打量了風醉一下，雖然穿的很稱頭，也不過是個毛孩子，便不以為意地暗含嘲諷。
風醉微微一笑：多大個事！毛毛雨啦，口袋裡零花錢就有兩萬多呢！
他剛要往外掏錢，葉慧穎連忙過來攔著他，」小風，這事兒你別管，我有辦法！」
「有辦法？」那人冷笑一聲，」你還想拖著不給不是？告訴你，想賴帳沒那麼容易！」
「誰想賴帳？這是賭債，本來就不用還的！」急起來，連葉老師這麼溫柔的人口氣都變沖了。
「到了我們討債公司手裡不管什麼債都一樣，」那人陰惻惻地笑著，「你再不趕緊還錢，小心抓你女兒去抵債！」
「好了，給你就是了！把欠條拿來。」風醉如今也有錢人了，哪還耐煩聽那些？
「小風，別給他！」葉慧穎忙道，眼眶已經急紅了。
「老師，沒事的，我現在有錢了……」風醉取出剛從銀行取來還沒拆封的兩沓子百元大鈔，從中點出20張收回口袋，他把錢遞給那人，接過欠條一看，簽名的卻不認識，「咦？這誰呀？」
葉慧穎咬牙切齒地罵道，「還不是那個混蛋！」
風醉當然知道葉慧穎口中的「混蛋」是誰。他正納悶呢，葉老師怎麼會去賭錢，還輸了這麼多？！是「那個混蛋」做的那就不稀奇了。
「混蛋」是她的前夫，也曾是風醉初中時的一個任課老師。那是個爛賭鬼。那時他們夫婦就經常吵架了，風醉也隱約知道一點。那時他們還沒有離婚，他們好像就是在風醉考上高中那年離的。
那個討債的中年男子走了以後，葉慧穎兩眼紅紅地抬起頭，顯然她不想在風醉面前失態，正強忍著眼淚。她掃了風醉一眼，又把頭低下了，「這筆錢我會儘快還給你的……麻煩你了，真對不起。」
「沒什麼的，老師，你不要往心裡去。這只是一點小錢而已，不需要還的……」風醉輕聲安慰著，「你不要想得太多了，以後，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風醉心中暗暗叫苦，安慰人這種事他可從來沒做過，兩句話說的自己都要臉紅。他把欠條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又把錢包里的錢全部拿出來，壓在上面，「老師，我還有點事。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他輕手輕腳地快步向門口走去，說話的時候，已經走到了門口。
「好的……等等，你這是幹什麼？」葉慧穎這時才發現桌子上的錢，連忙大聲叫道。
「這是給小樺讀書用的，老師留步，不用送了！」風醉愉快地大聲說道。
聲音很快遠去，顯然他越走越快。
葉慧穎手忙腳亂地拿起錢追出去，卻早已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風醉走在大街上，心中不勝感慨。葉老師才不過三十五、六歲，竟然這麼顯老了，看來這些年她十分艱難。自己怎麼就從來沒注意到呢？今年暑假還見過她的。
九年了吧？九年前他讀初一，第一次見到葉老師。那時，她是多麼漂亮呀！他好像還聽說葉老師是市裡的第一美人來著。
九年前的葉慧穎是十分美麗的。鴨蛋型的臉蛋看起來賞心悅目，白皙、嬌嫩的皮膚光彩照人，細細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再加上嬌俏的鼻子、烈火般的櫻唇，顯得既端莊又嫵媚。她的美麗耀眼卻不強烈，就象一泓甘泉，沁人心脾。
她的性情十分溫柔，對學生也很用心，可以說是風醉那個班上所有學生的偶像。大概那些男生個個都秘密地愛著她了，風醉自然也不例外。她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慈母形象。葉老師那時可是班上所有學生的母親的嫉妒對象呀！
風醉記得那時他們男生只要一提起葉老師的丈夫，就個個都咬牙切齒的，因為他們聽說那人打老婆。風醉那時非常奇怪，怎麼會有人捨得打葉老師這樣的人呢？
現在他多少知道點人情世故了，想起當初來，不禁微微一笑。
他還記得，那時常常有男生故意調調皮、犯點小錯，就是為了得到葉老師的單獨批評。他也這樣干過。那種時候，他就會精神恍惚地盯著老師的手看。他是不敢看老師的臉的，更不用說胸部什麼的了，那是極大的罪過，他是不能容忍自己做出這種事的。老師的手十分好看，皮膚白皙、潤澤，手指纖細、靈巧。在他看來，那叫完美，百看不厭。
想到這些，風醉心中泛起一絲甜蜜，卻迅速被突如其來的更大苦澀湮沒了——呵，她的手也這麼漂亮的！
那個她，自然是唐玉萍。風醉甩甩頭，說好不再想她的，繼續想老師好了……老師，老師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呢？什麼時候發生的？
一、兩個月不見，葉慧穎的變化當然不可能這麼大，大概只是風醉」死過一回」以後，好像突然跳出了原來的視角，能夠更客觀地評價她的容貌了。今天，他猛然發現，原來美麗的葉老師早已經完全成為了一個黃臉婆了。
她的手還是那麼修長、纖細，卻已不能再稱為精緻了，因為皮膚很粗糙。她的眼角也已經出現細細的魚尾紋，而且臉色枯黃，還長了幾顆淺褐色的淡淡蝴蝶斑，雖然不能說難看，但是現在的她肯定已經稱不上大美人了。她顯得很消瘦，雖然胸部還是很豐滿的樣子——風醉的臉一熱，」我盡瞎想些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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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風醉正無聊地躺在市招待所的房間里拿著遙控器不停換頻道，突然響起敲門聲。
「門沒鎖，請進。」
「啊，是葉老師。」他正覺得奇怪，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有服務員進來打擾才是，萬沒想到是葉慧穎來了。他連忙站起來，」葉老師，快請進！」
葉慧穎回身關上門，款款行了進來。外面挺熱，她出了很多汗，薄薄的化纖襯衣緊緊貼在後背，顯露出她秀氣的肩胛骨和胸罩帶子的輪廓。顯然，她是經過一番細心收拾的，比上午看起來要精神多了，雖然依舊掩蓋不住她的憔悴，卻已經能依稀看出昔日的美人風範了。
風醉讓她在沙發上坐下，遞給她一杯茶，奇道：」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葉慧穎淡淡一笑，卻不回答，端起茶優雅地抿了一口。
風醉醒悟，自己住在這裡誰也不知道，葉老師想要找到他就只有一家家問過來了。他當然能猜到葉老師這麼急著找他是為了什麼，想想外面號稱」秋剝皮」的大太陽，眉頭微皺，就為了那麼一點點錢，何苦呢？
當然，這是風醉這種財大氣粗的暴發戶才會有的想法。五千多元是葉慧穎大半年的工資了，這麼多錢，她怎麼好平白無故地收下？
「小風，今天老師讓你看笑話了……今天真是多虧你了，謝謝你！」
「就為了這麼點點小事，你就大熱天的冒著太陽到處找我？我不是說過還要去看你的嗎？」
既然留了錢，你還會來才怪！葉慧穎心裡這樣想著，「不親口對你說聲謝謝，老師心裡不安啊！」
「對了，今天怎麼沒看見小樺？她現在還好嗎？讀幾年級了？」葉慧穎說得這麼輕描淡寫，風醉也別無他法，只好轉移話題。
小樺是葉慧穎的女兒，跟母親姓，今年16歲，讀高一了。為了避免她受到討債人的困擾，葉慧穎讓她住校，平常不回家的。
兩人很默契地聊了些往事，誰也不往今天發生的事上提。
看看差不多該回去準備晚飯了，葉慧穎拿出一個大信封遞向風醉，斬釘截鐵地說，「小風，這些錢老師不能收！」
風醉不接，焦躁地站了起來，圓瞪著大眼睛，「老師，你為什麼不能收？當初，你又是怎麼幫我的？我初三那年，你家裡發生那麼多事，你還經常來幫助我、關心我，讓我順利考上高中，到我考上大學，你過得那麼艱難，被人逼債，還資助我100元，我也坦然收下了，為什麼你就不能收？」
「那不一樣的，小風！我是老師，那是我的職責。」葉慧穎早知道要把錢退回給風醉風醉肯定不高興，她的語氣十分肯定。
事實上當年她並沒有對風醉特別不同，跟別的孩子一樣也沒什麼特殊照顧的。風醉只是她教過的一個極其普通的孩子罷了，得意門生自然另有其人。她的那些得意門生跟她的關係都挺好的。不過，人，只要一牽涉到利益往往就會表現出他的另一面來。人情世故她還是懂得的，經歷過四處告貸的生涯，這一點她體會得特別深刻。
如果風醉沒多少錢，他還會記得自己為他做的這些嗎？她不想這麼看待自己的學生，不過這就是現實，她明白，也理解。不管怎麼說，他能記得這些就已經說明了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就算不肯幫她也一樣高興，不是嗎？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不能接受他的錢，不管他有多少錢。在她看來，她所做的只是盡她的職責，她也應該守她的本分，這是她的原則。
「有什麼不一樣……好吧，就算那是您的職責，如今學生有錢了，想要回報您，難道就不能給學生一個機會么？」
「怎麼會呢？我的學生想到回報我，那是我的成功，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借給我那麼大一筆錢，讓我渡過難關，我已經是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如果不考慮那筆債務，我盡可以支撐得下去，已經能夠生活得很好了。」葉慧穎說著說著激動起來，擺擺手阻止風醉說話，接著說，「所以在我還沒有償還能力的時候我不能繼續向你借貸，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我不能做！不過，那一萬八千塊可能我要等很久才能還你了。」
風醉根本沒打算讓葉慧穎還錢，葉慧穎心知肚明。當然，她自己是暗暗下定了決心要儘早還的，問題是她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償還的能力：以她的工資，一萬八千元需要兩年多，但是她們母女倆還要吃、喝，還有女兒的學費，小樺成績很好，明年要上大學。再怎麼儉省她們也別想在近幾年攢下一分錢，不僅如此，可能她還將不得不繼續四處告貸。
看起來，似乎葉慧穎是在死要面子活受罪，接受風醉的好意與在其他人面前苦苦哀告就算白痴也知道該怎麼選擇了。可是她也有她的想法，為了女兒的前途，她可以拉下面子去忍受屈辱看人臉色，這種債務總有償還的一天。可是風醉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不管風醉對葉慧穎有多感激涕零多師生情深，對於她來說，風醉只是個普通的學生，她對他並沒有多大的恩情，也談不上有多深的情誼，現在風醉一付報恩的架勢她實在無法無恥地坦然接受，如果因為根本不存在的恩情就接受了風醉的幫助，這筆人情債她永遠還不了。
也就是說，如果風醉的態度惡劣一點她反倒可以開口借貸了，沒辦法，這是她的堅持。
對於那種推來讓去的禮貌人情風醉一向深惡痛絕，因此不管他急的怎麼臉紅脖子粗，還是說不出什麼有力的話來讓葉彗穎接受這筆錢，他心裡很不爽，卻也只得作罷。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葉慧穎站起來，「那我先走了，今天……是星期五，明天中午請你吃飯好嗎？本來應該今天請的，家裡沒什麼準備。」
「好的，明天中午一定到。」風醉知道明天這一餐又會讓葉老師很為難，他卻不能拒絕，只好滿口答應。
因為這種誠心邀約是不能拒絕的，拒絕會使她十分難堪，這就是所謂窮人的尊嚴，也是富人的心胸和禮貌。風醉以前也曾在社會上滾打過幾年，這種人情世故他也懂的。
「已經這麼晚了呀！」風醉送葉慧穎到門口，看看天色，」小樺一定在家裡等急了。」
「不要緊，小樺今天不回家吃飯的。那再見了。」葉慧穎微笑著向風醉揮揮手。夕陽金黃色的光芒映照在她的半邊臉上，顯得那麼端莊、美麗。似乎，在那一剎那昔日的第一美人又回來了。
風醉看得一呆，「等等，既然這樣，不如我們就在這附近隨便吃點吧？我還有很多話想要跟老師說呢！」
葉慧穎點點頭，答應了。
她也很想知道風醉怎麼沒去上大學，又是哪來的這麼多錢？她剛才口氣太硬了，多少有點尷尬，接受風醉的邀請也算是變相的讓步了。
說是隨便吃點，風醉又怎肯委屈了自己？當然是要到最好的飯店點最貴的菜才能對得起自己的一番奇遇。或許，多多少少還有點孩子氣的炫耀。
站在裝修得華麗、花哨的大廳中，葉慧穎有點局促。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自己有些樸素、陳舊的衣服上了。老實說，雖然穿著寒磣了些，她整個人顯得很整潔、精神，而且在吊燈柔和的光線下更加素麵清雅、風姿綽約。美中不足的是，她不自然的動作影響了這種效果。
風醉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他不是成心向自己尊敬的老師誇耀富貴來的。他皺皺眉，向葉慧穎歉意地一笑，給了個鼓勵的眼神，快速引著她走進一個包廂。
好在葉慧穎終究不是個小姑娘，也是見過一些大場面的，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默默跟著。
草草吃過飯，風醉輕輕轉動酒杯，流淌的琥珀色美酒在柔和的燈光下色彩炫目。
他還沒考慮好怎麼開口，卻聽葉慧穎問道，」小風，你不是考上大學了嗎，怎麼沒去？」
「哦，是這樣的，我當時沒有籌到學費，還差一點點……」
風醉想起那段難忘的經歷，神色有些複雜。想起自己籌不夠學費，竟然把那些錢揮霍掉了，其中就有葉老師的一百元，這可是別人的血汗錢哪！他當時覺得生無可戀，自然更加沒有為別人考慮的心思，現在想起來卻很是慚愧了。
葉慧穎秀氣的眉毛微微一揚，很快平復如初，她溫和地微笑著，也不說話。矜持的她不願意問別人是怎麼發財的這種事情。雖然人民教師同樣要吃飯穿衣，太俗的事情她卻是不肯做的，這是她身為一個文化人的小小的驕傲。
「因為……」風醉望著葉慧穎，在她溫柔的注視下，突然有一種想要傾訴的衝動，把他的悲傷，他的喜悅統統說給眼前這個比慈母更能帶給他溫暖的人聽。
「……那是……」風醉有些猶豫，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也只是隨便問問，不方便就不要說了。」
葉老師的聲音永遠是那麼清爽、柔軟，別的老師誰也比不上。風醉這樣想著，」不是的。」
他乾咽了一口，「我買福利彩票，中了大獎。不過，中獎的時候已經是9月25了，離報到時間過去了半個月，學籍資格沒有了。」
在葉慧穎同情的目光中，風醉沉默了一小會兒，決定招供，」……我參加了一個登山隊，」
他又吞了幾口唾沫，」我本來是要去自殺的……」
葉慧穎」啊」地驚呼一聲，「你，你怎麼能這麼輕賤自己的生命呢？不就是上不了大學嗎？竟然為了這麼一點點挫折就去自殺，你還算是個男子漢么？！」
風醉低下頭，「是，我知道錯了。」
葉慧穎發現自己話說得太重，也有點不好意思，放緩語調，「我太心急，話說得太重了。何況我又不了解你的真實情況。不過，生命屬於你只有一次，答應我，以後不管遇到什麼挫折，永遠不要再做這種傻事，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我以後再也不會輕生了！」風醉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麼不服氣，慈母訓斥自己的孩子永遠是天經地義的，他老老實實地低下頭。
葉慧穎滿意地點點頭，「一定還有別的原因，對嗎？」
「……是有。」
「說給老師聽聽，看看老師幫不幫得了你。」她本來是把風醉當成身份對等的成年人看待的，現在卻又不自覺地把他當成受到自己管理的學生了。對付學生，老師們自有一套嫻熟的技巧來誘供。
而風醉也早就有了自首的準備，他慢慢整理頭緒，一點點將對唐玉萍的愛戀自己內心的掙扎、痛苦和盤托出。
講著講著，他的眼眶紅了，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而不知什麼時候，葉慧穎的椅子跟他的並在了一起。
顯然，這事兒發生在兩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葉慧穎把風醉的大頭輕輕擁在懷裡，風醉強忍了半天的淚水已經流成了河。葉慧穎沒有做任何多餘的動作，也沒有出聲，默默聽著他在哽咽中訴說……
良久，風醉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些。他轉轉脖子，尋找一個更舒適的位置，頭部柔軟的觸感讓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同時聞到了女人身上迷人的幽香。
「啊！」風醉低呼一聲，迅速離開了那個溫暖、柔軟的所在，臉漲得通紅，低垂著視線，不敢看葉慧穎。
葉慧穎的臉也有些發熱，不過似乎她倒不怎麼窘迫，看到這個大男孩的窘態更讓她心情愉快。
「登山的時候遇上了雪崩，只有我一個人沒有遇難。我糊裡糊塗地下了山。到了昆明，我的口袋裡只剩下10元錢，就用這10元錢買了彩票，結果……中了500萬。好了，我的經歷講完了，輪到你了。」
隨著述說，他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說完，風醉抬起頭來，表情輕鬆多了，不再尷尬。
風醉的話有些不盡不實，那無法解釋的玉龍雪山奇遇自然就含含糊糊糊弄過去了。如果把中獎的真實情況說出來，怎麼解釋他買重號的問題？說是特異功能？在記者面前他已經為難過一次的了。
反正不管是500萬還是5000萬，對於葉老師來說都是一樣的，同樣是天文數字，也同樣不會引起葉老師的覬覦——至少風醉的心裡是這樣認定的。
「我？我的生活平淡無奇，沒什麼好說的。」葉慧穎苦笑。
風醉聞著近在咫尺的女人身上若有若無的幽香，感覺心曠神怡，又覺得心慌意亂，從側面看去，她還真是挺漂亮的，除了膚色差點。那應該是營養不良引起的吧？
風醉以為葉慧穎不會開口了，卻聽她輕輕嘆息一聲，緩緩說道：「那時，總以為跟那個人……跟他結婚是天經地義的，現在想來，其實那時我什麼都不懂……」
葉慧穎瞥了風醉一眼，似乎在暗示他，他的戀愛也很幼稚，並不值得如此傷痛，他唯有苦笑。
「我還不了解他，就匆匆結了婚。沒過多久，他就原形畢露了，好逸惡勞、酗酒……」她的眼睛慢慢紅了，聲音也變得低沉，「如果只是這樣我也就認了，可是，他又染上了賭博……就這樣湊合過了十多年，終於還是離了。」
「離婚也有5、6年了吧？還以為離了婚就解脫了，沒想到，沒想到事情反而變得更麻煩。沒人管，他賭得更厲害，沒多久，就被學校開除了。以後，他就常常來鬧，從我這裡拿錢……還常常打我……我報警，可是警察關他幾天，他又出來了，更加變本加厲……」
葉慧穎長長的睫毛輕輕一扇，大顆大顆的淚珠「撲、撲、撲」往下掉。
她是個堅強的人，可是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時候。她已經壓抑得太久了。今天，她的債務轉移到風醉身上，算是大大鬆了口氣。再加上喝了點酒，不覺在這個看起來還很純真的大男孩面前放開了懷抱，向他傾訴。
看到葉慧穎落淚，風醉頓時慌了手腳。想來想去，慢慢把肩膀湊了過去。
覺察到風醉湊過來的肩膀，葉慧穎訝然瞥了他一眼，不禁嘴角微挑，心情竟然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她抹抹眼淚，裝作沒注意到，偏過頭去。
風醉十分尷尬，」那個……他至今還會來找你嗎？」
風醉話一出口就失悔，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偏偏提起那人作甚？不是徒增不快么？
「不會。兩年前，他輸了2萬多塊，跑了。」淡淡的語氣就象是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只有嗓子的喑啞才泄漏出她心裡的一絲苦澀，「……那個債主討不到錢，就把借條給了討債公司。為了避免小樺受影響，我只好讓她住在學生宿舍里。」
葉慧穎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異樣，風醉卻訥訥無言，葉慧穎也不再說話，不知道是否還沉浸於往事。
在沉默中坐了一會兒，兩人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