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 高原的鷹

接受任務之後，鐵牙犬中隊在李劍鋒少校的帶領下乘坐汽車前往臨近桑多洛河谷的一個哨所，他們將留在這個哨所適應當地的地形和氣候，觀察印度邊防軍布防和巡邏的規律，同時也等待更進一步的情報————尤其是後者，至關重要。中印邊境那麼大，到處都是高山、雪原、密林，如果沒有情報部門的支援，他們上哪印藏邊境部隊那個狗日的密營？

這個哨所臨近印度控制區，位置相當重要，跟印度邊防軍頻頻爆發衝突，所以上頭往這裡放了一個排的人，以確保這一要點不失。

排長姓張，是一個身材壯實的漢子，軍事技能十分過硬，為人豪爽，聽說有十多號人要在自己的哨所呆一段時間，他表示熱烈歡迎，拿出最好的飯菜來招呼鐵牙犬中隊。

於是，鐵牙犬中隊又吃了一頓他們聞著氣味就想吐的鑿菜……

中印邊境的形勢極其複雜，自從1962年對印自衛反擊戰之後，這邊的形勢就沒有緩和過，到了八十年代，印度軍事實力大幅提升，自認為已經有本錢再跟解放軍較量一回了，在邊境頻頻挑事，一度險些釀成大戰。好在印度高層還算清醒，知道向一個擁有核武器的大國開戰是非常不明智的，總算沒有打起來，但邊境衝突頻繁卻是不爭的事實了，在印藏邊境守邊防，需要很大的勇氣和隨時準備犧牲的覺悟。

從1990年開始，印度特種部隊和特工在桑多洛河谷建立秘密據點大肆搜集中國軍隊的情報，更是讓中國軍隊如芒刺在背，這次調鐵牙犬中隊過來，就是要拔掉這根尖刺。中是中印邊境地廣人稀，地形複雜，一個小小的情報據點，跟一粒扔進池塘里的沙子差不多，想要將它找出來談何容易？這就意味著鐵牙犬小隊必須靜下心來等待，等上級獲取了更詳細的情報，制訂了更詳細可行的計劃再行動，否則很可能就是在給對方送菜。

當然，一直傻等不是狗窩基地的風格，第二天一大早，蝰蛇便和李劍鋒一起離開哨所，前往桑多洛河谷牧區偵察去了。

張排長醒過來之後發現少了兩個人，有些困惑：「他們上哪去了？」

岩石說：「那兩個傢伙閑不住，找雪蓮去了。」

張排長笑笑：「又是兩個讓武俠小說毒害了的傢伙，雪蓮這東西在我們這裡根本就不是什麼稀奇的玩意兒，他們如果喜歡，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帶他們去不就得了？」出門一看，蕭劍揚、曹小強、蝙蝠幾個早就起來了，正在一五一十的做著俯卧撐呢。他受了刺激，叫：「小張，小張！」

一名跟小老虎一樣精神的士兵噔噔噔的從房間里沖了出來，立正：「到！」

張排長說：「該去巡邏了！」

小張爽快的答應：「好咧！」叫起兩個人，背上背包，扛起81式步槍就出發了。蕭劍揚和曹小強對視一眼，跳了起來叫：「給我們一支81式步槍，我們也去！」

張排長擺擺手，說：「不用，你們繼續訓練，巡邏的事情，有他們就夠了。」

蕭劍揚和曹小強可不管那麼多，從武器架拿了兩支81式自動步槍，又一口氣往身上塞了六個彈匣，追了上去。張排長叫：「哎，這兩位小同志怎麼就不聽勸呢？剛來到高原，身體都還沒有適應，又不了解地形，出去巡邏很容易受傷的啊！」

海狼和蝙蝠繼續比賽著做俯卧撐：「放心吧，他們沒事的。」

張排長見蕭劍揚和曹小強健步如飛，龍精虎猛，根本就不像有高原反應的樣子，這才稍稍放心，想到三個人出去巡邏力量確實單薄了一點，多兩個人也不錯，便不再說什麼了，張羅早飯去。

小張見蕭劍揚和曹小強趕上來，有點意外，憨憨的一笑：「你們怎麼也來了？這是我們的活。」

蕭劍揚說：「閑著沒事，出來散散心唄。」

小張說：「這可不是散心，很危險的，一定要跟著我們的腳印走，千萬不要亂跑，要是一腳踏進冰縫裡，就算不死，你那條腿也算是廢了！」

不用他提醒，蕭劍揚和曹小強也看得出這一帶山路崎嶇，冰雪鬆軟，到處都是開裂的冰縫和隨時可能從懸岸上砸下來的岩石、雪團、冰塊，可謂危機四伏。他們緊跟著這三名邊防軍，亦步亦趨，不敢亂走。就連曹小強這個一天到晚都嘰嘰喳喳個不停的傢伙也很老實的閉上了嘴巴，不敢說話，生怕引發雪崩。

走了大約五百米，來到一個山坳前，小李讓大家停下來，拉開伏兵和蕭劍揚的背包，撿起一塊十一二斤重的石塊放了進去。

蕭劍揚皺起眉頭：「這是幹嘛？」地上的積雪雖然已經開始融化了，但還是有近一尺深，踩著這麼深的積雪爬山本來就夠吃力了，再加上一塊大石頭，那不是自己折騰自己嗎？

一名長著一張圓臉的小戰士比劃著說：「翻過這道山樑的時候風力很猛，必須往背包里放點重物壓住，否則很容易被吹得從山上滾下去，或者扭傷腰。」說著，自己也往背包里放了一塊石頭。

曹小強說：「就當是武裝越野跑嘍！」又往自己背包里放了一塊十來斤重的。

小張大驚失色：「快拿出來！背這麼重的東西爬山你會喘不過氣的！」

曹小強滿不在乎：「老子才不怕！」把多了近三十斤重量的背包往背上一甩，大步流星的在前面開路，怎麼勸都不聽。蕭劍揚也往自己背包里加了一塊，然後跟上曹小強的腳步。果然，才往上爬了三十來米，他們就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了。這也難怪，高原上的氧氣那麼稀薄，別說負重爬山，即便是空著手在平地上行走都很快就會吃不消，這是由於缺氧造成的，得花相當長一段時間去適應。駐藏官兵苦就苦在，他們在青藏高原上要忍受痛苦的缺氧環境，回到內地低平地區后還得忍受醉氧反應————已經習慣了缺氧狀態的身體驟然回到氧氣充足的低平地區，身體沒有辦法消化那麼高的氧氣含量，就會疲倦、無力、嗜睡、胸悶、頭昏、腹瀉等癥狀，就像喝醉了酒一樣。這是比較輕的，嚴重的話還會出現血紅蛋白含量降低、心率緩慢、心排血量和血容量增加、肺動脈高壓逆轉等癥狀，非常痛苦的。不過蕭劍揚和曹小強都接受過高原地形作戰訓練，這個難不倒他們。他們很快就調勻了呼吸，全身肌肉有節奏的放鬆，重心微微往後移一點，而不是一味的往前壓，很快，這種不適感便被克服了。

翻過山樑的時候，一陣大風猛吹過來，成團的雪粉子彈似的打在士兵們的身上，啪啪作響，蕭劍揚和曹小強都被吹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好不容易，這陣山風總算過去了，蕭劍揚回過頭去，對小張說：「謝啦，要是沒有你的提醒，我們哥倆恐怕被吹到山腳去了。」

小張沖他豎起一根大拇指：「你們真牛！像我們爬山的時候往背包里多放一斤東西都要了命了，你們背了三十斤重的石頭還能爬得飛快，太厲害了！」

小圓臉說：「你們怎麼做到的？教教我們唄！」

蕭劍揚說：「行，回去教你們。接下來往哪裡走？」

小張說：「先休息一下，喝點水，然下到那邊去看看阿三有沒有動我們的界碑，如果他們動了，就把他們做的標誌砸了，把我們的界碑移回去。做完這些，今天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曹小強問：「你們天天都是這樣啊？」

小張說：「差不多吧。」

曹小強說：「那多乏味啊。」

小張嘆了口氣：「沒辦法，誰讓我們來到這裡當兵呢？在這裡守邊境本來就是既辛苦又乏味的，我們都習慣了。還記得87年的克節朗河谷衝突不？我們連跟阿三狠狠的幹了一仗，打死了他們十六個人，上級下達一級戰備的命令，連長讓各班班長去領火箭彈，全連神槍手都撒出去挑選射擊位置，準備大打一場。真打起來我們這點人肯定干不過阿三的，只能先下手為強，先撂倒幾個墊背。據排長說，那是他來到西藏以來最刺激、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了，他甚至盼著阿三打過來，這樣他就有點新鮮的事情做了。」

蕭劍揚和曹小強相視苦笑。都盼著阿三打過來好找點刺激了，這些兵都寂寞到什麼程度了啊！

小張熟練的把大家帶到一個避風的地方，大家坐下，拿出水壺喝水。

水壺裡灌的是開水，到現在都還熱，一口氣喝下小半壺，把流失的水份補了回來。正歇著，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小戰士突然指著山下啊：「看啊，雄鷹在我們腳下飛！」

一頭雄鷹舒展開一米多長的翅膀，衝破茫茫雲霧，飛越閃耀著銀白色光芒的皚皚雪山，飛越幽深的峽谷和洶湧澎湃的雅魯藏布江，在這片渺無人煙的雪原上空盤旋，站在雪山之巔，分明能聽到它雄壯激越的長嘯。蕭劍揚內心深處莫名的感到一陣震撼，有如雷擊，那三名邊防軍戰士年輕的臉龐都露出激動、快樂的笑容，小張看著湛藍的天空說：「鷹回來了，春天馬上就到了！」小圓臉說：「這是第一頭吧？班副，吹一段歡迎它回來！」

那個第一個看見雄鷹的小戰士說：「對，吹一段！」

小張爽快的說：「好，給你們吹一段！」從口袋裡掏出一截管狀骨頭，內部是中空的，很輕，應該是鷹隼一類猛禽的翅膀骨。小圓臉向蕭劍揚和曹小強介紹說這是鷹笛，是前一任老班長用一頭死去的雄鷹的翅膀骨做成的，有空就教大家吹，大家都學不會，就小張吹得好，所以老班長複員的時候將它留給了小張，每次看到雄鷹從天空飛過，小李就會拿出來吹一段。

尖銳綿長的笛聲從一個個小小的圓孔中逸出，在空氣中震蕩著，直上雲霄，與雄鷹的長嘯相應和，彷彿在彼此傾訴，聆聽。大地山川都安靜了下來，連綿起伏的雪山在靜靜的聆聽，就連神靈，也在雲端微笑。

這是高原上最華美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