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游擊隊

雨嘩啦啦的下個不停，叢林里污水橫流，泥濘不堪，樹葉泡在污水裡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腐臭，空氣中瀰漫著很濃的水汽，讓人呼吸不暢。都還沒到雨季呢，這雨就下個沒完沒了了，蕭劍揚實在很懷疑寮國到底有沒有真正的旱季！按說現在正是寮國的旱季吧？怎麼這雨下得比中國南方的雨季還凶？

他披緊一點雨衣，繼續快步往前走。

其實披緊雨衣也沒什麼用，這麼大的雨，衣服已經濕透了……這種鬼天氣你休想能讓身上的衣服保持乾爽。他必須定時檢查56改的防水套，以免雨水進入槍管，造成不必要的麻煩。雖說AK槍系是出了名的耐操，放水裡泡上兩天兩夜都能正常使用，但是槍膛里進水是個大麻煩，他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這沒完沒了的雨帶來的一大好處就是可以有效地掩蓋他們的行蹤，幫他們清理掉很多痕迹，比如說留在落葉上的腳印等等。但壞處就是會讓原本埋得到處都是的地雷變得更加隱秘……別懷疑，長達幾十年的戰爭留給寮國最大的一筆「財富」就是幾百萬枚地雷，還有美國空軍轟炸機投下的大量未爆炸的子母彈，這些玩意兒散落在叢林中，本來就夠難發現的了，再來一場雨把落葉衝過去，就更加難找了，每走一步都必須小心再小心，否則後果非常嚴重！這一路過來蕭劍揚就看到了至少三頭被炸斷了一條腿，走路一瘸一拐的野豬……唉，就連生活在原始森林裡的動物也逃不過戰火的荼毒！他萬分警惕，發現不對立即停下來用軍刀刺入地面探雷，探到后馬上作標記，然後繞過去，排雷？省省吧，根本就沒有這麼多時間。.

一陣怪異的臭味吸引了蕭劍揚的注意，他停下來，抽了抽鼻翼，尋找著氣味的來源。

五十米外作為第二尖兵跟進的雷電馬上發現了，在步話機里低聲問：「47，怎麼了？」

蕭劍揚說：「我聞到屍臭了……有死人！」

雷電說：「這一帶是偷渡者穿越寮國叢林的路線，有死人再正常不過了，別管了，繼續走。」

蕭劍揚搖搖頭，說：「我得去看看！」說話間，他已經鎖定了氣味的來源，拔出卡巴1217咬在嘴裡，平端著自動步槍，小心翼翼地摸了過去。當他走出三十來米遠，來到一條小山溪邊，撥開比人還高的雜草往臭味最濃烈處望去的時候，差點就吐了出來：

果然是死人！

死者應該是個年輕女子，留著一頭長發，穿一件白襯衫，一條黑色牛仔褲，身材高瘦，應該有幾分姿色。可惜現在她卻躺在臭水之中，整個身體被野獸得叢林蟻給啃得稀爛，連內臟都出來了！長長的頭髮像水藻一樣漂在污水之中，隨著水流而擺動，說不出的詭異，看得蕭劍揚心裡發毛，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原本還想過去看看死者身上的傷口，看能不能找出死因來，但是這具狼籍的屍體讓他及時的打消了主意，他緊皺著眉頭一步步退回原處，大口大口的吸著氣，硬挺著不讓自己吐出來！

雷電走了過來，低聲問：「怎麼樣？」

蕭劍揚說：「真的是一個偷渡客，女的，給啃得不成樣子了……」說到這裡，他發出一聲乾嘔。

雷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如果你留心找的話可以在叢林里找到很多這樣的屍體，習慣了就好。」

蕭劍揚喘著氣問：「你說他們為什麼要偷渡，把命都丟在異國他鄉？外國真的有那麼好，好到他們連命都能豁出去嗎？」

雷電苦笑一聲：「好個屁！像他們這樣，借了一大筆錢把蛇頭餵飽，一路吃盡苦頭，歷盡艱辛，最終抵達歐洲或者美國，也只能充當黑勞工，在那些非法的工廠里從事長時間的艱苦勞動，累死累活不說，連上街買菜都不敢，生怕被警察抓住！」

蕭劍揚很不解：「那他們為什麼還要往國外跑？就算在國內過得窮一點，也總比背井離鄉去給人家當黑勞工強吧？」

雷電無奈地說：「鬼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總以為外國遍地黃金，俯拾即是，等到了外國發現自己上當了，卻為時已晚……說到底還是我們國家發展落後，如果我們國家的經濟也像歐洲那麼發達，哪裡還會有這些破事。好了，這些都與我們無關，我們還是趕緊走吧，不然隊長該罵人了。」

蕭劍揚再次往屍體所在的方向一望，搖了搖頭，繼續開路。正如雷電所說，這地事情他們管不了，也沒法管，就算他們能攔下一群偷渡客，把他們從蛇頭的控制之下解救出來，為了出國而耗盡了家財的偷渡客們還不見得樂意被他們解救！

所以……還是繼續趕路吧，別去節外生枝。

這一走，整整走了三天三夜，總算是走出了那迷宮般的叢林。又沿著山路走了一天，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村子。雷電對蕭劍揚說：「我們進去找村民買點東西吃。」

蕭劍揚指了指步槍：「那這個怎麼辦？」

雷電說：「扛著，這一帶家家戶戶都有槍，我們不帶槍反而讓人懷疑。」

蕭劍揚張大了嘴巴：「還有這回事！」他一直以為帶著槍才會引人注意，沒想到在寮國，居然反過來了。好吧，雷電是老兵，他更有經驗，他讓帶著槍就帶著嘍！

於是，這兩條好漢就這麼扛著槍，大搖大擺的走向村子。

村口嗖嗖兩下竄出兩道瘦弱的身影，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嘴唇上長著稀拉拉的鬍鬚，頭髮蓬亂，綠色軍裝破得跟一堆碎布片差不多，手裡各自握著一支差不多掉光了油漆的AK-47自動步槍，電光石火間，槍口便指住了蕭劍揚和雷電。而更遠一點的地方也冒出了一個，看上去足有五十來歲了，但目光銳利如劍，躲在一道斷牆後面探出一支63式自動步槍，那非常專業的戰術動作，還有那懾人的殺氣，都說明這是一名老兵，還是殺人不眨眼的那種！蕭劍揚嚇了一跳，在那兩個小傢伙蹦出來的同時便擎起了56改，本能的要扣動板機，雷電伸手壓住他的槍，示意他不要開火，沖那兩個小傢伙連說帶比劃，嘰哩咕嚕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那兩個小傢伙剛開始的時候充滿了敵意，隨著雷電一通比劃，敵意慢慢的變談了許多，最後變成了狐疑。他們把步槍槍口抬高，反覆打量著蕭劍揚和雷電，最後目光落在蕭劍揚身上，那個年紀稍稍大一點的用生硬的漢語問：「中國人？」

蕭劍揚愣了一下，沒有回答，只是問：「你怎麼會說漢語？你是中國人？」

那青年慘笑一聲：「三百年前是，現在不是了。」

蕭劍揚明白了：「你們是赫蒙族人？」

那青年憤怒地說：「什麼狗屁赫蒙族，我們是苗族，苗人！」

赫蒙族就是國際社會對苗族的稱呼。在明末清初的時候，苗人為了躲避戰亂，大規模向越南、緬甸、寮國、泰國等東南亞國家遷徙，這股遷徙浪潮一直持續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才算停止，苗族就此在中南半島開枝散葉，繁衍開來，「赫蒙」之名就是越南給他們起的，慢慢地成了國際社會對苗族的統一稱呼。只是這些生活在寮國的苗族人並不領情，對被稱為赫蒙族似乎相當憤怒！

年紀較小的那個很警惕的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政府軍派你們過來的？」

雷電說：「不是，我們只是路過的，肚子餓了，想向你們買點東西吃。」

兩個小傢伙對視一眼，硬梆梆的說：「吃的東西？我們自己都沒多少！」

雷電說：「我們不會白要你們的食物，給錢的。」說著便掏出了一張五十美元的鈔票————在貧窮落後的寮國，五十美元算是一大筆錢了。

年紀較大的青年哼了一聲：「我們要錢有什麼用？還不如幾發子彈管用！」想了想，還是收下了這張鈔票，放下槍，說：「跟我來吧！」留下那個小的繼續在村口警戒，自己則帶著蕭劍揚和雷電大步流星的走進村莊。

這時那個躲在斷牆後面拿63式自動步槍瞄著蕭劍揚和雷電的老兵已經不見蹤影了。

蕭劍揚隨意看了一眼村子里的建築物，驚訝的發現每幢建築的牆壁上都掏了射孔，一些可以作為火力支撐點的地方甚至壘著沙袋，整個村子就是一個巨大的梅花狀堡壘群！他有些吃驚地問雷電：「這些傢伙搞什麼鬼，把整個村子整得跟堡壘工事似的！」

雷電壓低聲音說：「在赫蒙族聚居的山區，這是常態了。越南戰爭結束后，寮國軍隊和越南軍隊聯手對赫蒙族進行絞殺，前前後後超過十萬赫蒙族人被殺，直到現在，寮國政府軍仍然在圍剿他們！為了生存，他們只好躲進深山老林，四處轉移，只求能生存下去……」

蕭劍揚恍然大悟，看著那個看上去有些桀驁不馴的青年瘦削的背影，眸底掠過一絲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