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郁璇的日記2
「1987年6月25日。
渾渾噩噩的從學校回來,整個人彷彿沒了靈魂,只剩下一副軀殼。我在家門口附近躲著,從下午一直躲到晚上,不敢進去。我看到爸媽和奶奶在四處找我,在焦急的喚我,但我不敢出去見他們,我害怕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
我不是故意要讓他們失望的,我儘力了,真的儘力了,高考結束后甚至因為精力消耗過大病了一場……然而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沒能考上。老天爺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命運的大門為什麼一次次對我緊閉,任憑我拼盡全力的去敲,去喊,去哀求,也不能為我打開哪怕窄窄的一條縫?為什麼?
一時間,我想到了死。是的,死了就解脫了,不會再有那麼多煩惱,更不會再受這種煎熬。也許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去年就應該明智地選擇放棄,找個人嫁了,或者到南方去找工,雖然此生與大學無緣,但也不必受這種煎熬……是我野心太大,我活該受此煎熬,還連累了家人!爸,媽,奶奶,原諒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讓你們失望的!
直到半夜我才悄悄的推開虛掩著的門進去。我想再看爸媽一眼,然後找一瓶農藥喝下去,一了百了。可進去后才發現燈還亮著,爸爸,媽媽,奶奶,都還沒有睡,在油燈下等著我。看到我回來,一向脾氣暴躁的爸爸沒有責備,只是溫和的問:「怎麼半夜才回來?一定餓壞了吧?老婆,趕緊將飯菜端上來,這傻妞怕是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我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湧出,抱著他失聲痛哭,哭得幾乎要昏過去。」
「1987年6月27日。
老天爺總算對我開眼了,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派出天使,將我從火坑邊緣拉了回來……是的,小劍,我說的就是你。是你挺身而出,打跑了前來逼債的老光棍,又是你拍胸口承諾借錢給我,讓我再復讀一年,圓我的大學夢。你知道嗎?我當時真的想抱著你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除了我的父母,你就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我願意用這一生的時間來報答你的恩情!
只是,你為什麼要選擇去當兵呢?你媽媽那麼有錢,你明明可以選擇跟我一起複讀,甚至在她的幫助下轉到名校去接受最好的教育,更輕鬆地考上大學的,你為什麼要選擇去當兵呢?難道是因為你恨你媽媽,不願意接受她的任何幫助?小劍,你這麼倔強,將來會過得很苦的!」
「1987年6月30日。
他走了,在徵兵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就進了軍營,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心裡空蕩蕩的,彷彿失去了一件最珍愛的東西,隱隱作痛,莫名地想哭……小劍,你走得可真夠乾脆利落的,你可知道我哭得眼都腫了?」
接下來一篇篇都是對他的思念,字裡行間洋溢著熾熱而真摯的情感。看得出她早就喜歡上他了,只是學習壓力太大,一直都沒有察覺,現在分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這種情感便像岩漿一樣噴發出來了。蕭劍揚一篇篇的看著,每一篇都看得非常認真,嘴角一直往上揚,露出燦爛的笑容,只是眸中的水霧越來越濃了。
那時候他何嘗不喜歡她?只是當時太年輕,太懵懂,只想著往前沖,去闖出一片新天地,根本就沒有在意,現在再回頭,才知道那份感情是那樣的珍貴。可惜,已經太晚了。
「1988年6月25日。
考上了!
反反覆復看了好幾遍成績單,確定眼睛沒有出毛病後,我兩腿一軟,蹲在地上捂著臉放聲大哭……這次不是傷心,而是開心,太開心了!我以全市第一,全省第三名的成績考上了華南師範大學,我的夢想成真了,這些年所付出的努力,所承受的痛苦和煎熬,通通都值得了!我一點也不害羞,當著那麼多查看成績的同學們的面哭得一塌糊塗,而同學們則歡呼著將我高高拋起,在被他們拋起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長出了翅膀,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感覺!
小劍,你看到了嗎?我沒有辜負你的期望,我真的考上了!
只是,你什麼時候能回來一趟,或者寫封信也行啊,好想跟你分享這個好消息!」
「1988年8月7日。
今天是農曆七月七日,七夕節。校園裡充斥著手牽手出雙入對、花前月下的身影。這是牛郎與織女跨越鵑橋相會的好日子,這個日子屬於愛情,戀人們肆無忌憚,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戀愛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也收到了十幾封情書,還有兩次表白,但我都拒絕了。對於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學習,儘可能的充實自己,將來做個好老師,沒心思去想別的。
不過,小劍,如果是你向我表白,也許我會認真考慮一下的……也許啊!」
「1988年12月29日。
冒著大雪去了一趟你的家,看望蕭伯伯,然後得知你不會回來過年。儘管早有預料,但是看著你那個冷冷清清的家,從孤獨的蕭伯伯嘴裡確認了,心裡還是很難受。跟你分開已經有一年多了,沒有電話,沒有書信,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無盡的思念,你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你還記得我嗎?
失魂落魄的從你的家裡出來,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江邊,花一個下午的時間收集積雪,堆了一個一米高的雪人。我用兩塊烏梅給它做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用一根胡蘿蔔做成鼻子,就讓它站在那裡,面對著你離開的方向,一直這樣守著,如果你能回來,也許第一眼就能看見這個丑得無可奈何的雪人。走的時候,我對雪人說了:如果你看見我的小王子,請告訴他,郁璇想他,很想很想。」
看著這篇日記,蕭劍揚嘴角的弧度揚得更高,目光彷彿穿透歲月的風塵,看到了那個下著漫天大雪的冬天,那個孤獨地在江邊堆著雪人的女孩,還有那個丑得無可奈何的雪人……那個女孩讓雪人守在那裡,等待著她的小王子回來,如果看到她的小王子,就第一時間告訴他,她想他。
時間在推移,日記開始現空白,上一篇跟下一篇之間間隔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思念一直在折磨著她,一年年音信斷絕讓她極為痛苦,她開始抱怨,然後是怨恨,這些都用文字給記錄了下來。她開始嘗試著接受男孩子的追求,與愛情無關,只是太孤單。但每一次都是無疾而終,因為每一次她都會不自覺地拿那個男孩子去跟他作比較,最後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分手。她因為孤單才去談戀愛,結果又因為談戀愛變得越發的孤單,這種矛盾的心態一直在折磨著她,貫穿了她此後數年的學習、工作與生活。蕭劍揚越看心情就越沉重,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欠下了一筆如此沉重的債啊,而這筆債,根本就沒法還。
不知不覺中,日記翻到最後兩篇了。
「1997年3月28日。
跟未婚夫去江邊拍了婚紗照。桃花開得很美,一團團一簌簌的壓彎了枝頭,成群的彩蝶在花叢中飛舞,風吹起無數花瓣,將它們吹入江中,江水也帶上了桃花的花香。他顯得極為欣喜,笑容一直沒有停過。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追求了我整整八年,也呵護了我整整八年,把世間最美好的情感都給了我。他給我的是那樣的多,而我給他的卻是那樣的少,他卻甘之如飴!我展露最美的笑顏,雖然心頭鬱郁,但我不想讓他失望。我既然已經決心全心全意的愛他,忘記過去的一切,跟他過一輩子了,在這麼美好的時刻就不能再有半點雜念,將最美好的瞬間留下來。
只是,小劍,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你一點音信都沒有?我欠你的,什麼時候才能償清?」
蕭劍揚想起了在她家裡看到的結婚照,她和新郎都穿著大紅喜服,在漫天飛舞的桃花花瓣中眸光如水,笑容淺淺,讓那十里桃花都黯然失色,只是眉宇中卻帶著一絲憂愁。想必那時候她又想到他了吧?也許那時候她對他的感情已經被漫長的時光消磨乾淨了,但直到穿上大紅喜服,還是沒能徹底放下。
最後一篇日記是7月1日,正好是香港回歸那天:
「再也不寫日記了,再也不想你了,十一年的思念、愛戀、幽怨,十一年的羈絆,都在此畫上句號吧。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別人的妻子了,小劍,我等了你十一年,你始終沒有回應,想來這輩子我們是沒有緣分的。只希望下一輩子我不要再遇到你,因為我害怕等待,我害怕再花十一年時間去等你。小劍,再見!
再也不見。」
「再也不見……」
重複著這四個字,蕭劍揚滿嘴苦澀。白紙上有點點乾涸的水跡,想必在寫下這四個字之後,她已經淚流滿面了吧?這十一年的思念把她折磨得很苦,但是真到了要徹底割捨的時候,她的心還是很痛!
最後還有一首小詩,字跡有些凌亂:
心裡有個洞,所以會痛
腦海里有個你,所以會思念
因為你曾經駐足
所以辜負了一路旖旎好風光
我不要一片海洋,我只取一瓢飲
我不要一片森林,我只想一顆築巢的樹
無奈情深緣淺的聚散呵
不禁要問,主宰一切的蒼穹啊
一次緣分的更迭究竟要多久?
何日何時容我們再相逢?
這是最後一篇,再往下就是一片片的空白。她真的不再寫日記,不再想他,將關於他的一切都埋在了心底,埋在了歲月的風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