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尾聲卷(上)
第六百二十六章尾聲卷(上)
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沒有經歷過,便永遠都不會知道。
滴答滴答,不知是什麼聲音,忽遠忽近,又好像有飯菜的香氣,飄進了自己的唇鼻。
女生蒼白的面孔如紙片一般,毫無血色,她靜默地躺在小木床上,靜得彷彿一具沒有魂魄的軀殼,只剩下淺淺淡淡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動了動自己的眼皮,有了那麼零星半點的意識。
雨停了,天亮了。
「渴好渴」她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很乾澀的字眼,「媽你在哪裡。」
「醒來了?」
耳畔的聲音異常陌生,就這麼輕飄飄地滑過,再無下文,緊接著,似乎又有誰在拍打著自己的臉,她緩緩睜開眼睛,只覺得好累,好不真實。
視線模糊,幾分鐘以後,才漸漸變得清晰,眼前的場景她很不熟悉,印象里,她從來都沒有來過。
這是一間非常簡陋的小木屋,簡陋到抬頭就是木樁做的簡易天花板,懸挂著一盞搖搖欲墜的煤油燈,房間的設施也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還有看著雖然陳舊,卻很乾凈的土灶台。周圍的環境程清池不曾見過,不過還好,她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痛,反而覺得安心和舒服。
這裡,是天堂嗎?
她是不是已經死了原來死後真的是另外一個世界?太好了.她還有知覺,她要去找媽媽,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她好想她啊.
程清池覺得自己起身的時候還有些吃力,她頓了一下,又覺得很奇怪,死了以後竟然還跟活著差不多?她剛才隱隱約約聞到了飯香味,甚至還覺得非常非常餓!是那種好幾天都不曾吃東西,餓到胃都開始隱隱作痛的感覺。
她敲了敲腦袋,唔,也會痛,由此可見,死亡也不是解脫,和活著也差不多,沒意思。
程清池干坐著發了一會兒呆,暗暗點評了一下陰間的宿舍委實不怎麼樣,她掀開被子,打算下床,結果還未觸及到地面,就被誰打斷,退下一個踉蹌。
「躺好,安分點,別亂動。」
誒,這個聲音她好像在哪裡聽過,冷冷的,冰冰的,不過倒是怪好聽的,就好像音樂家在彈鋼琴,美妙的音符從修長的指尖飄逸出去。
嗯?程清池動了一下耳朵,細細回味一下,會發現很耳熟,就好像,好像.她絞盡腦汁地想了想,想了半天,想到頭疼也沒有想起來,不過卻很有印象,並且印象很深,就好像是用光碟錄製好這個音軌,然後將數據塞進了她的腦子裡。
是誰到底是誰?
啊!小燈泡靈光一閃,她想起來了,是沈遇!那是沈遇的聲音!
他也在這裡?!怎麼會這樣?
程清池的心臟好像被人用力地拿石頭砸了一下,隨即開始控制不住地狂跳,震驚,驚訝,意外,各種情緒都夾在其間,她轉過頭,果然看見那個男人的身影。
好端端地坐在木椅上,看上去沒有任何不對勁,肩膀依然平直寬闊,雙腿依然筆直修長,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眉宇之間還是那樣熟悉地蹙著,不同的是,額前的傷口敷上了紗布。
「沈遇!」程清池大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那個男人從鼻腔里輕微地發出「嗯哼」一聲,然後他便聽到她脫口而出,「你怎麼也死了?!」
沈遇的額前瞬間垂下了好幾根黑線,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烏雞鮁魚。
程清池跳下床,激動地對著他左看右看,左邊審視完再換一邊審視,一雙黑白分明的清透大眼,幾乎快瞪出來,直接貼在他的身上,恨不得把他整個人都看穿。
沈遇額前的青筋跳了跳,連帶著傷口都開始隱隱作痛。
他穿著一件非常不符合自己氣質的格子衫,頭髮剛剛洗過,溫和烏黑,細碎地垂在眉間,坐姿端正,整個人竟給人一種分外乖巧的感覺。
果然吶,果然吶,程清池忍不住感慨,這人一死,就是不一樣!
光看也就罷了,她還對沈遇動手動腳,手也不老實安分,他就這樣冷眼看著,心裡不屑道,大難不死,膽子也變大了。嗯,他不說話,打算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程清池又是拍他的臉,又是摸他的頭,一邊摸,還一邊嘖嘖稱奇。
「你怎麼還跟活著的時候一個樣,半點沒有變啊.這是地獄使者給你發的制服嗎?」她扯了扯沈遇的袖口,「哇,和你從前的品味很不像哎!」
沈遇從前,不是高定西裝就是名牌襯衣,哪怕是平時不工作的閑暇之餘,那也一定是各種各樣昂貴的潮牌。
程清池表情迷惑,一本正經地問道。
沈遇:.
「媽的智障..」他實在找不出別的單詞去形容她這種傻子行為。
程清池的身體一頓,然後伸出手指,顫顫巍巍地比劃了一下,「哦哦哦這點還是沒有變呢你還是和在陽間的時候差不多,講話尖酸又刻薄。」
沈遇又扯了扯嘴角,陽間是什麼歷史厚重老土辭彙?就算她真的覺得自己死了,能不能換一種與時俱進的洋氣一點的說法?
程清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語重心長地勸誡道,口吻和個憂心忡忡的老媽子似的。
「我和你說,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你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在陰間,一切都從頭開始,你最好別這麼囂張,小心被陰曹地府的鬼毆打,到時候我是幫不了你的。」
「你到底看了多少聊齋志異?」
沈遇問道。
程清池倒也認真地想了想,「呃,電視劇算不算?小說我是沒看過,文言文看得比較吃力來著。」
「……」
問了等於白問,她顯然還是沒有反應過來,依然沉浸在自己已經死掉的設定里,並且堅信不疑。
「摸夠了沒?」
沈遇的雙眸半眯,聲線如昆崙山上的雪,又像珍珠瑪瑙,大珠小珠落玉盤。
可把程清池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嚇得她立馬鬆開手,恍惚間回到從前,大家都還活著的時候。
不過轉念一想,大家都是死人了,怎麼她還下意識地有點怕他?
完全沒有怕的必要了呀,奈何橋上,輪迴鏡前,鬼鬼平等。
噢,等等,沈遇也死了。
她恍惚間才明白過來,他死了,和她一樣。
這下原本還有點激動高興的程清池,瞬間變得惋惜失落起來。至少她以為,她自己死了就算了,好歹他會活著。
看來大自然的天災人禍,威力大過人的生命力百倍。
沈遇見她又莫名其妙開始感傷,「喂,想什麼呢你?」
程清池重新坐回床上,雙腿懸空,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著,「也沒想什麼,就是挺感慨的,你說你這麼囂張一人,再撐一下說不定就活下去了,怎麼,怎麼也跟我一樣,到最後還都是死了。」
「看來,還在做夢,要不就是摔壞了腦子,有後遺症。」
沈遇悠閑地翹起二郎腿,一臉無語,他不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聽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程清池還真的挺傷心的,人活著可太艱難了,死多容易啊?
只不過,一想到死前死後也沒什麼區別,她傷心了一會兒,也覺得釋然了。
「哎,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程清池問沈遇,也不曉得他在陰間有沒有親朋好友,有個道理萬年不變,不管在哪裡,多個認識的人便多個依靠,多條路。
沈遇反問,「你覺得呢?」
這要她怎麼覺得?
程清池拍了拍腿,「我肯定是去找我爸媽啊,你也該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比如投靠你沈家列祖列宗,他們估計也在這裡。哎……」她又嘆了口氣,「就是不曉得陰間是不是也得辦什麼程序,我看著和上面沒什麼區別,喏,還有燈,大概也一樣複雜。新死掉的人總要開個什麼新來的證明吧?」
沈遇再聽不下去了。
他起身,靠近,抬起手就給程清池一個爆栗,痛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你打我幹什麼!」
她忍淚控訴。
沈遇面無表情,絲毫不心疼,甚至連自己的手都不心疼,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這麼大力氣,應該也覺得疼才對。
「你覺得幹什麼?」男人居高臨下,蹙眉,「雞都打鳴了三遍了,你給我清醒一點。」
程清池揉著腦袋,一臉迷惑,他這是什麼意思?
螞蟻競走十年了,那麼久嗎?、
「呀,小姑娘醒來了。」
這個時候,一個中年婦女走了進來,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上面泛著一層如霧一般的奶白色,散發著香味,一下子就勾起了程清池肚子里的餓蟲。
「你都昏迷了三天了。」女人笑眯眯放下魚湯,在木桌上布置碗筷,一邊布置,一邊看著她,「再不醒過來,我們就得考慮送你去縣上的診所瞧一瞧了。」
程清池沒怎麼明白,她是誰,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不過還好,我就說你沒有生命危險。」婦女的語氣分外溫和,「倒是他,見你一直不醒,著急得很。」
這個「他」自然是指沈遇,那個男人站得筆直,聽到這話,好像脖子里爬進了一隻蟲子,渾身不適。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表情浮現出幾分異樣,不過程清池仍舊沉浸在自己那個恍惚的世界里,並未察覺捕捉到。
「我這是沒死?」她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又錘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嗯,真的疼,「我到底死沒死?!」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姑娘,你可不要再胡亂咒自己了。」
程清池呆愣了一會兒,反射弧慢了好幾拍,隨即站起來,左右環視了一下自己,穿著的早就不是那件昂貴的禮服,而是換了一件農莊粗布的衣裳,布料雖然普通,卻很舒服,身上的臟泥巴全都不見了,傷口塗上了葯,仔細一聞,還可以聞到淺淡的葯香味。
她的眼睛又機械地轉了轉,沒死?沒死??真的沒死!!
程清池激動地幾乎快控制不住自己,就差像只猴子似的在原地蹦躂幾下來表達這種心情。
不是失而復得,也不是喜出望外,那是一種比高興更高興,比震驚更震驚的情緒。
沈遇就這樣看著她傻樂的模樣,大抵也是被感染,勾唇跟著笑了笑,下意識地又想插口袋,結果發現自己這件褲子是沒有口袋的。
程清池上前,盯著沈遇那張俊臉,「你沒死,我也沒死,我們都沒有死,太好了哈哈哈。」
她原本以為,在那種情況下,自己是死定了的!
果然老天爺不會那麼狠心,也不會對她那麼不公平。就是.就是她高興過後,也有點點小失落。
如果死後真的有另外一個世界,那麼她是不是可以見到爸媽?現在肯定是見不到了,她沒死成,也不想死了。
大媽看了看沈遇,又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小夥子,快瞧瞧她還有哪裡不舒服,我瞧著是沒有大事了,就是,就是腦子可能還沒有轉過彎來,怕不是留下了什麼後遺症?」
沈遇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的腦子一直都不好使,所以阿姨,她沒有事了。」
大媽爽朗一笑,「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吃飯吧,她睡了那麼多天,是要好好補充營養。不然人一點精氣神都沒有,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程清池是真的餓壞了,她感覺自己有一個世紀沒有好好吃過東西,白花花的大米飯,香噴噴的魚肉,她整整吃了三碗,才覺得蹭吃蹭喝,不好意思。
她放下碗筷,抹抹嘴唇,臉色紅紅的,「我,我吃飽了,不吃了。」
沈遇則是坐在旁邊,慢條斯理,又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你確定吃飽了?」
她想想,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吃,因為餓太久了感覺現在才只有七八分飽的樣子,但人家阿姨也不容易,她的臉皮也不能這麼厚不是?
「吃飽了!」
她的聲音很大,大到足夠證明自己恢復了元氣。
沈遇倒是沒有說話,而是把她的碗拿了過來,將自己碗里的米飯又分給了她一點,「吃吧,不許剩下。」
程清池被這一舉動驚呆。
這..還是他所認識的沈遇?要知道,曾經她和他同桌吃飯,他都嫌惡得不得了。
同一碗飯吶.她拿著筷子,盯著那白花花的米飯發獃..沈遇敲了敲桌,「愣著做什麼,冷了就不好吃了。」
沒錯,冷了就不好吃了。程清池立馬端了起來,大媽笑著為她舀了一勺魚湯,「這姑娘吃飯的樣子可真香,就讓人看了就有胃口。」
她不管餓不餓,對於食物都是非常友好的,好吃的不好吃的都來者不拒,更加不會浪費糧食。
程清池一門心思地填飽肚子,兩腮鼓鼓,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像只倉鼠。
大媽的手藝很好,魚湯味道鮮美,其他小菜也非常可口,她覺得很熟悉,大概天底下媽媽做出來的家常便飯,就是這樣吧。
她吃著吃著,動作忽然慢了下來,眼眶濕濕的,有點酸,也有點難過。
「怎麼了,孩子?」
她忍住,搖了搖頭,「沒事沒事。」
程清池想,自己之所以能夠活下來,一定也是因為媽媽在冥冥之中保佑著她吧。
吃完飯,她總算感受到了靈魂的重量,肚子里有東西,人也覺得有了力氣
程清池這才了解到,這裡是茫茫山谷里微不足道的一處小村落,封閉,落後,村民自給自足,倒是也足夠維持生計。
雖常年不與外頭聯繫,但也有最基本的通訊設備,大多數居民以種地為生,性子寬厚老實,將這小小的地方打理得井井有條,不似其他農村那樣又臟又亂,四處都是牛羊的氣味,反而是很乾凈優美,和江南水鄉差不多,也是個世外桃源之地了。
而她暫居的地方,只生活著一個差不多快六十歲的大媽,姓劉,看著很年輕,丈夫早逝,含辛茹苦拉扯一雙子女長大,現在人家也有出息,女兒去外念書,兒子則在做生意。每個月都會寄錢回來,她一個人,開了個小葯館,樂得清閑。
大媽為人善良,不然也不會要程清池和沈遇這兩個身上沒半毛錢的窮光蛋住那麼久。
至於是怎麼得救的,程清池因為昏迷,所以一直不曉得,她有跑去問沈遇,不過那人穿著大媽兒子十八九歲時期的校服,大抵是覺得很彆扭又煩躁,脾氣暴得很,只瞪了她一眼,似乎不告訴她原因。
程清池也沒辦法對他生氣,一來是覺得再怎麼樣兩個人也算同生共死了,忍忍就忍忍,二來,也是覺得沈遇這樣真的很搞笑。
大媽家裡只有兒子,男人穿的衣服自然也只能從他兒子的衣櫃里拿,不過也只有兒子念書時期留下的校服T恤。
雖然沈遇穿著也合身,沒有什麼違和感,但程清池一想到他平時都是西裝革履,白襯衣黑褲子之類不接地氣,不染人間煙火味的穿著打扮,一時之間就覺得很不適應。
他現在看上去非常像以前那種長的好看,眾星捧月,脾氣卻很差的學校校草。她想,雖然他早就過了讀書的年紀,在商場也歷練出了成熟凌厲又沉穩的氣質,可沒想到,竟也會有這樣青澀脆弱的時候。
嗯,程清池也知道自己的形容不大準確,但依稀也足夠看出他二十歲左右的影子,大抵也是個行走在人間的禍害。
她憋著笑,沈遇很不友好地瞪著她,「笑夠了沒有?」
行行行,不笑了,程清池連連點頭,「我就是想問問你,我出事之後發生了什麼,可你又不願意說。」
沈遇的口吻不咸不淡,「知道我不想說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走開,別煩我。」
不煩就不煩。
程清池心情愉快地「哼」了一聲,算了,也不必和他計較。
他倆被人好心大媽收留,又沒錢又在這片地方查無此人,沈遇哪怕在X市呼風喚雨,現在落魄了,鳳凰不如雞,誰還曉得他是那個堂堂沈少?怕是拼了命地拿新聞報紙去每一個人面前晃悠晃悠,也只會換來一句冷漠的,「哦,這人是誰?」的態度。
事實上,沈遇也試圖這樣做過,他想著,活都活下來了,還很幸運地找到了一處村莊,離出山就一步之遙,他總得再爭取一下,可他又沒有錢去託人辦事。
起先,他的態度還端著,死活拉不下來臉,做了很大的思想掙扎才問別人,有沒有聽說過沈氏集團?結果那人迷茫地搖了搖頭,然後反問,「那是個什麼?菜市場嗎?」
沈遇的臉色瞬間就垮了。
由此可見,他還沒邁出那一步,就被無情地打了回去。然後他也豁出去不要臉了,想著不要在這個破地方待,必須得儘早出去,四處在街邊問東問西,甚至連坐在家門口嗑瓜子的老阿婆老爺爺都不放過。
結果可想而知,他什麼收穫都沒有,沈遇穿著人家的衣服,還被街邊的大爺大媽們樂呵呵地打趣兒,「哪裡的俊小伙兒?我瞧你眼生得很,是不是新來的?」
「嗯。」沈遇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來來來小夥子幫我把這些東西搬一下.」
人老太太非常高興,自來熟地沖著他揮揮手。
沈遇:「.」
他皺眉為難,頗為煩躁地撓了撓頭髮,左右環顧一下,到底還是走過去,把那些糧食貨物替老奶奶搬進了後院。
老奶奶看著已經是耄耋之年,癟著嘴,弓著背,走著小碎步,看著還算精神,說話吐字也非常清晰。
她一個勁兒地誇沈遇長得好看,又問他今年多大,在哪兒讀書..
沈遇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又不好意思擺著一張冷臉,畢竟她是個老人家,他含含糊糊地應答著,說話間就已經把東西搬完了。
這一天天的,都特么是些什麼事兒。
程清池的心態就要比沈遇好太多了。
她覺得在這個小村子里生活應該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但她曉得,沈遇不屬於這裡,而且他們倆也不能一直霸著人家的房子,賴死賴活,蹭吃蹭喝,不願意走,得想辦法出去才是。
他們兩個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又病又傷又殘,卵用都沒有,就差用「廢物」抱團四個字來形容了。
程清池還算積極樂觀,沈遇倒也沒話可說,只能盡量幫著劉大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兒,俗稱打雜,就當做是補償這些日子在她家裡白吃白喝的報酬。
劉大媽人好,也不計較,她甚至還樂意,說是家中常年就她一個人,現在多了一男一女,熱鬧起來了,她高興還來不及呢。程清池也喜歡劉大媽,她待她和善,氣質溫柔,就和媽媽一樣。
在藥鋪一些零碎的雜活兒她都搶著干,比如打掃藥渣,記記賬,分一下藥品.劉大媽偶爾會幫著一起,然後兩個人在葯櫃前聊聊天兒。
沈遇對於她出事以後的發生的事一直閉口不談,程清池便想著問問劉大媽,她總歸是知道的,好歹是她救了她們。
提起這個,劉大媽的眼角便彎了一彎,「沈遇這個小夥子,是真的很好呢。」
呃.好嗎?從前程清池肯定是不同意的,他目中無人,高高在上,什麼都看不起,更是嫌棄她,總是對她冷嘲熱諷,惡語相向。但是.確實,要不是他,她或許真的沒命了,一切都會變得很難說的。
程清池點點頭,「他啊.應該是個好人沒有錯。」
「小姑娘,你和他的關係應該很不一般吧。」
不一般.若是否認,又顯得矯情得很,但程清池也不曉得該怎麼樣界定這種關係,於是她保持沉默,選擇不回答。
劉大媽一下子就看出來了,「你們是情侶,是夫妻?肯定不是兄妹或者單純的朋友吧。」
她到底年長,那麼多歲數都不是白活的,閱歷豐富,一雙眼眸,足夠洞察世事。
「不是。」
程清池這回倒是矢口否認了。
「哦,這樣吶」劉大媽若有所思,「那天下著很大的雨,我看見他渾身是傷,臉幾乎都被血染紅了,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可怕得很。他抱著你,幾乎是把我家藥鋪的門一腳踹開的,你都不曉得,當時很晚了,我嚇得差點昏過去。」
「不過我知道,他不是壞人,估計是在附近山頭落了難,再說了,也沒有誰看得上我這個小破葯館,所以我還算冷靜,過去看了一下他的情況,果然,受了很嚴重的傷。」
劉大媽絮絮叨叨地回憶五天前那個夜晚,該怎麼形容呢?她的記性其實沒有那麼好,年紀大了,記憶力也日漸衰退,電閃雷鳴的場景早已模糊,不過,她倒是對那雙焦急又凌厲的眼睛記得很深。
那個男人喘著氣,渾身都濕透,體力明顯已經到了極限,在精疲力盡的那一刻,他跪倒在地上,表情吃力痛苦,手卻一直用力地拖著一個女生的身體,甚至都沒有讓她觸碰到地面,他看著劉大媽,艱難地開口,「救救她」
那女生的身上,全都是骯髒的泥濘,面目全非,奄奄一息——她的生命力很頑強,還活著,小小的唇一張一合,似乎在掙扎著呼吸。
劉大媽明白了。
她行醫治病那麼多年,醫術高明,後來子女都有了各自的生活,這才回歸清閑,開了家藥鋪算是退休。沈遇也是看見了牌匾,才一腳踹開了門,好在他遇到的是劉大媽這種菩薩心腸的人,不然還真的會當成入室行兇的罪犯。
不得不說,程清池這個女生的生命力確實頑強,不管是車禍墜崖還是被山洪沖走,尋常人折騰一次估摸著就要進鬼門關了,而她在最後一刻還有呼吸,哪怕那呼吸很虛弱。
更厲害的是,大抵是上天真的眷顧,覺得她命不該絕,這女孩兒除了皮外傷,並未有什麼嚴重的內傷,用了點葯,處理一下傷口,昏迷了幾天倒是自己醒過來了。
相反,沈遇還是那個需要好好休養的人,這也是劉大媽身為一個醫者,極力要求他們留下來觀察一段時間,把身體養好,把傷養好再找出山的路。
這個村子四面環水,封閉偏遠,她不知這年輕的男女是怎麼落難到這裡的,光是去縣城,就要走個把小時的山路,再坐一天半的長途汽車,更別說還要遠的地方了。而從這裡出去的路只有這麼單獨一條,必須經過縣城。
沈遇沒有明著拒絕劉媽的提議,他知道她也是為了他們好,但他的時間等不及他在這裡閒情逸緻地養身體。
親人朋友會擔心不說,還有偌大一個沈氏需要他運轉,如果連站在它頂端控制一切的主宰者都消失了,找不到了,那麼事態的性質便會變得非常可怕。各方股東蠢蠢欲動,多拖延一天,集團穩固的風險就多一天,而政商和媒體界也會風起雲湧,說不定格局還會因此洗牌,現實就是這麼地殘忍。
只不過依照當前的情況,沈遇好像也沒有別的法子,劉媽就怕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瞎闖山路,每當他一有想走的念頭,就千萬般地挽留。
她說,「你這孩子,我也算是花了很大功夫將你的命救了回來,你若是沒出這座山,反而賠上了自己,到底是在傷害誰呢?我一把年紀了,好事做了大半輩子,再過幾年差不多也要入土了,你非要走,我也沒有辦法攔,只不過,哪日要是在山林深處發現了你的屍體,我只會怪我自己當初怎麼不堅持阻攔,只會覺得自己害人一命,心生愧疚,你呀,就當是積德,能讓我死後上天堂,而不是因為罪孽去地域。」
她苦口婆心這麼一說,沈遇也不方便再多向她打探什麼,也不是沒有問過村子里其他人,不過結果也都知道,幾乎沒有什麼收穫。他們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說話要麼含糊,帶著濃濃的方言味,他聽不大懂,要麼就是不知道哪裡還有路可以出去,也不知道所謂的沈氏集團。
沈遇沒有別的法子,畢竟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在別人的地盤還得聽別人的。
他打算過幾天,等程清池還有他的傷勢恢復得差不多了,再依照劉媽所說的,走幾個小時的山路,再到縣城。
說起這個,沈遇也第一次有了很嚴重的自責心理。
手機早就在出事的時候不知所蹤,他平時不怎麼打電話,也不怎麼接電話,私人號碼僅僅存了那麼幾個,不過他從未特意背過那些數字,平時又有助理和秘書,想聯繫誰只管吩咐下去便是,根本不需要他出多少功夫。
現在好了,想找人過來將他救出去,因為電話號碼記不住,也沒有辦法。
最最要緊的,是這個窮鄉僻壤,沒有網路
程清池見到總是趨近於暴走和焦慮狀態的沈遇,便會踮起腳,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這位小夥子,你不要急。」
她學著劉媽的語氣,「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你先要自己靜下來,想想著自己處在一片很恬靜的花海.」
沈遇拍掉她的手,沒好氣道,「你以為我不想?怎麼靜下來?」
於是程清池便自然而然地將掃帚遞給他,「喏,你先把地給掃了。」
沈遇:.
他斜了她一眼,竟還真的接了過去,乖乖地掃著地上的藥渣。
這個場景,太過柔和,美好的毫無攻擊性,溫暖的太陽光線斑駁落到了沈遇單如紙片一般單薄的脊背上,又似乎透過了空蕩蕩的運動服,她能看見他俯身的那一刻,露出來的黑色T恤,還有T恤下面藏著的鎖骨,若隱若現。
這場景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沈遇,程清池都要產生錯覺,如果他的母親還在的話,他應該也是個性情溫和的男孩子,閑暇時間,會幫媽媽做家務的那種;而熟悉的是,她始終覺得,這樣的景象,自己是在哪裡見過的,就連這樣的穿衣風格,她都是覺得很眼熟的,可她想不起來。
大抵十八九歲的男孩子,都是這個樣子打扮,比如陸林修,他穿校服的時候,裡面就喜歡穿一件潮牌T恤或者是衛衣。
沈遇自從到了這個村莊,那股兒誰都看不起的勁兒雖然還在,但發作得沒有那麼明顯了,程清池也不止一次地拿這個嘲笑反擊他,是不是大丈夫能伸能縮來著?
沈遇就會狠狠地看著她,「你最好永遠都別回X市區。」
不過除了口頭上的威脅,他也對程清池做不了什麼,每每這個時候,她就很是得意,嘻嘻,大仇已報。
見沈遇這回兒很主動乖覺地掃著地,她站在一旁,「你怎麼亂掃呀」
倒不是真的在為難他,只是,沈公子做家務的經歷幾乎為零,哪裡有人把原本乾淨的地板弄髒的?哪有人專門把垃圾往乾淨的地方掃的?哪有人連簸箕都不會用的?笨手笨腳,毛毛躁躁,脾氣也不大好,還怪掃帚不好用。她看得連連搖頭,感覺他在這方面,是屬於半點常識都沒有的那種人。
程清池實在看不下去了,她忍無可忍,一把搶過掃帚,罷了罷了,她自己來還不行嗎?
「你還是別在這裡搗亂添麻煩了。」
她的口吻就像是在教訓一個不聽話,頑皮又頑劣的小男孩。
雖然沈遇也不想掃地,但也不想承認自己連地都不會掃,再說了,程清池教訓他會讓他覺得很不爽好不好?
他非得給自己找點事情才覺得舒服,也不知道是為難自己還是為難誰。
沈遇幫劉媽記賬,這點程度的活兒對他來說還是輕輕鬆鬆的,他的腦子靈活,不用計算器都可以算得清清楚楚,不過十分鐘的功夫,便把賬本輕輕一丟。
他在這裡不能提不能抗,不能洗衣做飯也不能下田插秧,整個就和林黛玉似的,要不就是廢物鹹魚一條,現在總算挖掘了自己一點用武之地,揚眉吐氣得很。
劉媽起先還擔心他這麼快,會不會把數目記錯了,又偷偷摸摸核對了一遍,果然,一個數字都不差。
她驚訝地看著他,沈遇一臉「小case」的表情。
「我從小到大的數學都很好,幾乎把說得出名字的獎項都拿了個遍。」
他的口吻輕飄飄,又莫名其妙帶著很幼稚的自豪感,雖然是猴年馬月的事,但聽著倒也挺厲害的。
「阿遇呀,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沈遇還未想好怎麼回答,程清池就在一旁插話,「他就是一個算賬的。」
你才算賬的,你全家都算賬。
沈遇將手懶洋洋地撐在下巴處,理都不想理程清池,「劉媽,還需要我做點什麼嗎?」
現在正趕上黃昏時分,太陽落山,餘暉縈繞,該做晚飯了。
於是劉媽想了想,「不如你們去買點菜回來吧,我腿腳不方便,也懶得動了,哎.」她頗為自嘲地錘了錘肩背,「一把老骨頭。」
沈遇的眉毛微挑,「我們?」
她笑笑,「你雖然會算賬,但一看就不曉得怎麼買菜,這小姑娘至少比你靠譜多了。」
說的是實話沒錯,程清池不僅懂得怎麼買菜,還懂得怎麼做菜,菜市場的行情她了解得不得了。而沈遇一個嬌生慣養的貴公子,對這方面自然是什麼都不懂,更何況,他從來沒有去過農村,對農村的環境完全不適應,山路泥路都需要有個人帶著。
這個人也只能是程清池了。
「行,我們倆去。」
沈遇不情不願,「不去。」
「行,那我一個人去。」
程清池也完全無所謂。
沈遇這下又改變注意了,「不行,我也要去。」
她忍無可忍,對著他怒吼道,「愛去不去!事兒多!!」
沈遇:…。
程清池一出門,他就立馬起身,乖乖跟了上去,和條大狗狗似的,她走哪兒,他就跟哪兒,就連一些七零八落沒必要完全照跟著的,他也跟著,比如她走石頭路,他便也走石頭路,她跳下坡,他便也跟著跳下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