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分道揚鑣(四更到
院子里熱鬧的氣氛急轉直下,火光聚攏,便見地上的人一臉慘白早已沒了生氣,屍體在西北的冰天雪地里凍住了,一路到京城也沒有腐爛。這一下更唬人,棉花直哆嗦著:「容、容將軍大過年的,怎麼、怎麼送個死人來。」
奉命送東西來的人,也是一臉莫名,他們似乎不知道這箱子里裝的是什麼,但他還有書信遞給定山,一併解釋說路上遇到暴風雪耽擱了,不然該更早到京城,之後就被卓羲派人帶去休息。
那死人重新被塞進箱子里拖到外頭去,惠梨穿著白狐大氅,特別地礙眼,可她卻又沒捨得脫了,這雪一樣白的皮毛,沾染一點污跡或是叫火星燎著了,都太可惜了,她將來還怎麼原原本本地還給容恆。
尷尬的氣氛里,惠梨像個碩大的雪球似的來回走動,微醺的二娘終於忍不住笑了:「人還沒嫁過去呢,送來的東西就這麼捨不得了?」
惠梨急道:「誰要嫁給他,我怕弄髒了不好還給他,你們倒是來幫我把它脫掉。」
但不論如何,也沒有大過年的給人送一具屍體來的道理,定山在燈火下匆匆看了信,啼笑皆非地對眾人道:「果然是路上遇到暴風雪耽擱了,而送東西的人又不知裡頭裝的是什麼,不然他們只送著狐皮大氅來就好,這屍首……」
院子里的人改散的都散了,家裡的人不會到外頭去說,這些事卓羲會安排,無須定山操心。見惠梨穿著狐皮大氅肢體僵硬地越「滾」越遠,定山忍不住笑了,千葉拉了他的衣袖道:「你還有心思笑嗎?容恆對你說了什麼。」
「那個人看起來,至少有四十多歲了。」定山帶著千葉進門,遞給她一杯酒壓壓驚,「千葉,容恆在心裡說,這個人,就是當年傳統敵軍,將太子陷入絕境的叛徒。容恆說,這是送給你的禮物,只是他一個男人不好大大方方說給你送什麼,明面上就說是給我的。」
「真的?」千葉感覺渾身的熱血都沸騰了,激動地抓著定山的胳膊問,「那個就是害了我爹的人?」
定山則問:「沒嚇著你吧?」
千葉搖頭,她甚至想再去看一眼,可她又何必記住一個死人的臉,在門前徘徊了兩次,跑回來問定山:「容將軍怎麼把他殺了,我還要和皇叔對質,和國舅府那老東西算賬的。」
定山道:「容恆已經得到了他們當年往來的書信,這人也是怕皇帝和韓國舅將來拋棄他,才留了一手,好在關鍵時刻作為要挾,現在則成了我們的證據。因書信十分關鍵,容恆下次會自己帶來京城,至於這個人,容恆在抓捕他時就讓他受了重傷,於是在其他幾個人面前殺了他。」
「其他幾個人?」
「韓國舅陸續往邊關派了好幾撥人,都被容恆拿下軟禁了起來。」定山皺眉道,「他們像是被故意去送給容恆似的,但也可能是一直沒有迴音,國舅才不斷派人。除了西北,還有很多地方,老將軍手下的人跟蹤了四五處,都是韓國舅在各地埋下的勢力,我們不得不防。」
千葉緊張地聽著,心中想起一事,她要向定山求個明白:「你們現在,是一心擁護祥泰是嗎?並不是在實現你的願望?」
定山想了想,卻道:「這並不衝突,我對你說過,我並不想做皇帝,是想能真正為天下做些什麼。」
千葉故意道:「那我的皇后夢,破滅了?」
定山失笑:「胡說,你幾時做過這個夢了?」
門前棉花扒拉在門上,剛才被嚇得魂飛魄散的人,這會兒還沒緩過來,但嚇成她這樣的,還真只有她一個人。神鼎寨里來的人,像是什麼都見識過,李嫂聞訊而來時,手裡還握著一隻雞腿,看到了屍體后,繼續大口吃著肉,還讓棉花快跟她去把年夜飯吃了,可棉花一點胃口也沒了。
千葉問:「怎麼了?」
棉花顫顫地說:「公主,那個屍體,弄出去了嗎?放哪兒了,別該是放奴婢那個院吧。」
千葉上前拍拍她的臉蛋,哄道:「不怕了不怕了,快去給我準備香爐蠟燭,我要去太子府。」她轉身對定山道,「我要去告訴爹爹。」
定山頷首:「這就走。」
家人利落地套了馬車,千葉夫妻倆帶著棉花,後面另跟了十來個兄弟,便出門了。
此刻宮中宴席方散,一路上遇見各家的轎子車馬,神山侯府端的是安國公主的尊貴,千葉沒與他們客氣,命人在前頭開道,逼得那些馬車和轎子不得不停靠在兩邊,千葉得以一路暢通無阻地去往爹娘的家裡。
這一邊韓府的馬車也不得不停下,下人說前頭堵住了,為了讓安國公主過去,韓夫人冷笑:「除夕宴不見人,這是往哪裡去?」
韓越柔亦是十分好奇,但聽下人回到:「據說公主是往太子府去了。」
韓夫人朝前面望了眼,問:「老爺怎麼說?」
下人應道:「奴才只見老爺笑了笑,沒說什麼。」
韓夫人嘀咕著:「這有什麼可笑的?」她問女兒,「你可知道些什麼?」
韓越柔冷漠地看著母親:「孩兒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外頭的事怎麼會知道。」
韓夫人沒好氣:「若非你自己作踐,何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難道是娘害了你?」
韓越柔的笑,偽裝得那麼真,她彷彿還是從前那柔弱的小女兒般撒嬌:「娘,大過年的,您就別數落女兒了,國宴上沒什麼可吃的,我們回家繼續吃年夜飯去。」
此時馬車動了起來,大抵是神山侯府的車馬已經過去了,韓夫人不屑地說:「這季千葉,真是越發了不得了。」
數日後,京城仍在新年的氣氛中,韓越柔受邀到三公主府做客,雖然韓繼業不願她與瑾珠往來,可連同他的妻子也受到邀請,並京城門閥世家的千金小姐和夫人們,想來是正正經經的聚會,他只好答應了。
瑾珠這回當真沒別的意思,是從前她愛在宮裡做的事,如今在自己的家裡也一樣,不過顯擺她帝王之女的尊貴,也好讓這些一直好奇三公主府里什麼光景的女人們睜眼看看,她的宅邸可以香艷無邊,也能貴氣隆重。
此刻眾人隔水聽戲,瑾珠懶懶地歪在上首,韓越柔就在她一旁,忽然聽見有人在說話,提起千葉來,瑾珠把她們叫到跟前問什麼事,便聽說除夕那晚,定西大將軍從西北送來兩口大箱子到神山侯府,不知藏了什麼寶貝。另有人說起,舊年容府里的老太太們,曾到侯府上門提親。
「原來那個容恆沒看中你,是看中千葉的小姑子了。」瑾珠故意刺激著韓越柔,「怎麼全天下的好事,都落在她身上。」
韓越柔看向自家的嫂嫂,嫂嫂正和娘家的女眷坐在一起,她冷笑:「可惜我沒有一個體面的嫂嫂,好讓小姑子跟著沾光。」
瑾珠道:「現在那個蓮妃,被芳貴妃照顧得嚴嚴實實,在宮裡眾星捧月,聽說見了父皇都不必行禮。你看,倘若你當初聽我的,嫁給祥泰,現在這些榮耀,就都是你的了。」
韓越柔卻突然看向表姐道:「表姐,若有一天這知道變了,你怎麼辦?是跟著尚書府走呢,還是跟著我們走。」
瑾珠蹙眉:「什麼意思?」
韓越柔陰冷地笑道:「表姐,若有那一天,我保你榮華富貴,但你也為我做幾件事可好,當然我是說,若有那一天。」
新的一年開始,朝廷格外的太平,在四皇子監國之下,許多新的政策得以推行,朝廷在各方面節源開流但並不剋扣官員的薪俸,更細分了各級官員的職責,層層傳達下去,這一年春天開科取士,禮部統計上來的數字,參加科舉的人數,是新君即位來人數最多的一次,大量的人才正往京城而來。
然而福兮禍所依,就在朝廷局勢一片春意盎然的時候,邊境傳來消息,不知是韓國舅不斷派出的人起到了作用,還是西北境外的毛子們度過了寒冬又重新復甦了,再一次舉兵侵犯,消息送入京城的時候,容恆早已經帶兵上戰場了。
而幾乎是同時,東海邊境傳來消息,倭國數艘大船靠近,船上的東洋人上岸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而三年前,皇帝還曾友好地送他們的使臣歸國。
祥泰為此震怒,派兵鎮壓侵犯的倭人之外,更欲派將領帶兵遠赴東洋,向倭國興師問罪。然而朝廷上下,有遠洋經驗者屈指可數,那日聽政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韓繼業的身上。
彼時韓國舅冷幽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哼笑一聲后,便見韓繼業走上前,對祥泰道:「當年臣與梁大人深入受災之地時,身負重傷,腿骨至今未能痊癒,雨雪天劇痛難忍行動不便,恐怕此生再也無法出海,還請殿下另覓良將。」
他頓了頓,說道:「臣推薦老將軍的長子,他曾在南方帶過水師。」
朝堂一片嘩然,韓繼業退了下來,與定山目光相接,曾經志同道合的人,終究是走上了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