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殺青

當天晚上，郁知意果然獲得了金象獎最佳女主角。

又一座視后的獎盃，收入懷中。

這此時，距離她從學校出來拍第一部戲算起，也才三年的時間。

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憑藉每年上映的一部作品就囊括了當年該領域的最高獎項之一，是影視圈二十多年來的另一個神話。

大概是因為見識過了網路上超高的人氣投票，所以，當評委宣布，最佳女主角的獲得者就是郁知意的時候，現場已經沒有人表現出過分驚訝的情緒。

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已經讓他們習慣了娛樂圈裡一顆最亮的星星正在取代許多人的光芒。

而這光芒，或將在未來的許多時候，都耀眼得讓許多人黯然失色。

沒有足夠的能力，誰又能站在郁知意的對面，敢和她正面battle呢？

當晚，從老藝術家手裡接過沉甸甸的獎盃，那一隻金色的小象做獎盃被她托在手中，應主持人的要求，郁知意發表了一則獲獎感言，堪稱教科書式的獲獎感言，沒有華麗的文字，也並非文采斐然，但卻真情實意。

在一個個小小的細節里，清晰記錄、有史可查的拍攝過往之中，許多不被人發現或者記錄的小細節，被她講述了出來，劇組裡的每一個人，甚至獲得入圍獎的隔壁劇組，都被她提到了，闡述了他們帶給自己的影響和每一個敬業的演員所應該得到的尊重。

女孩溫柔的聲音，輕易大動人心。

那些溫暖的細節，就像一股涓涓細流，輕易注入每一個參與典禮的演員、導演的心中，讓他們看見，好演員的付出與努力。

最後，郁知意以一句話結束了感言：「所以，感謝每一個給予啟迪的人，藝術的生命很長，但願你我今後，能探求它更深處的神秘，謝謝大家。」

不長，不足三分鐘的發言，卻聽得觀眾席里的劇組熱淚盈眶，甚至隔壁劇組的導演也微微動容，眼圈發紅。

人格的魅力，是讓對手也由衷地敬佩你。

而台下，足足平靜了幾秒鐘，才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這份獲獎感言，沒有一句說自己在拍戲的時候如何努力，卻講述了每一個對自己產生影響的人如何啟迪自己在藝術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大概這就是無聲的溫柔吧。

而這個世界上，最不能讓人拒絕的，便是無聲的溫柔。

最後給郁知意頒獎的，是一位老藝術家，是二十年前，獲得金象獎最佳女主的一位老演員，如今已人至中年，但依舊氣質煥發。

頒獎典禮是直播的，毫無意外的，郁知意上了熱搜，帶著獎盃和這份誠摯的獲獎感言。

「郁知意獲獎感言」隨著「金象獎頒獎晚會」前後排列在話題榜上。

以至於後來的很長時間，不少媒體、評論員、微博大V都將這段視頻拿出來，將之稱為「經典。」

不過這已是后話了。

頒獎結束之後，前來參與頒獎典禮的演員們隨意交談，大家並沒有這麼快離場。

霍紀寒穿過人群，找到郁知意，彼時，她正和幾位名導說話。

之前向她伸過來的橄欖枝，郁知意沒有沒有接上，這些人自然不會放棄。

不管是製片人還是導演，都已經預見了未來演藝圈裡的收視和流量擔當局面的大洗牌，而郁知意絕對是其中一個難以撼動的地位。

霍紀寒過來的時候，一位導演正在和郁知意說話，「這個劇，其實也還在籌拍，我們可以等你畢業，完成學業之後再開拍，其他演員的選擇，郁小姐也有決定權。」

郁知意笑了笑，「多謝周導青睞，之後的事情，其實我也沒有安排好。」

這是含蓄的拒絕了，周導也沒有不高興，「希望我們能有合作的一天。」

郁知意點頭，「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周導合作學習。」

周導這邊跟郁知意說完了，又含笑著和霍紀寒打了招呼，簡單交談了兩句這才離開。

剩下的幾位圍觀的導演，因為霍紀寒來了，也沒有再強烈推薦自己的劇，紛紛離開了。

霍紀寒說，「知知，不必理會這些人，你已經聲明過了。」

郁知意不在意，抬手為霍紀寒整理了一下西裝領上，和她禮服上成一對的胸針，「沒事，只是兩句話的事情而已，你來了，他們就不會來了。」

霍紀寒滿意地抓過她的手，牽住。

確然，霍紀寒來了之後，原本還有幾位製片人也想來找郁知意，但因為霍紀寒在場，又沒有好的引薦人，遂都放棄了。

現場的空調，在頒獎典禮結束之後，不知怎麼的，變得有點低。

霍紀寒將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披在郁知意的肩頭上。

被鏡頭捕捉到的，便是這溫馨的一幕。

晚宴的自由交流沒多久之後，接下來便是媒體採訪了，有個人的採訪，也有劇組一起的採訪，鬧得很晚，活動結束從現場出來的時候，還有圍堵在外面的記者。

應付完了記者的問題之後，郁知意已經筋疲力盡，和霍紀寒回到家裡，也沒有精力再去看網上的消息了，就連泡澡的時候都恨不得睡在浴缸里。

儘管金象獎的熱度依舊很大，不少媒體在典禮之後，也都跟郁知意發出了個人專訪的邀約，但郁知意在《許沅君》劇組的拍攝，依舊繼續。

十月初，因為各方面的原因，過了兩天的假期之後，《許沅君》劇組的工作依舊繼續。

就在全國都在度假，各地景區人擠人的時候，《許沅君》劇組卻仍舊在有條不紊地拍攝。

十月六號，劇組終於殺青。

當天，假期中的霍紀寒陪同郁知意來劇組拍攝殺青的戲份。

所謂的殺青，便是許沅君被輿論所傷，最後承受不了而自殺的戲份。

是吃安眠藥自殺。

場景是室內場景，最後一幕，一代影星，終於還是被輿論所傷，不明真相的漫罵，居心叵測、懦弱無情的男人終將一個無助的女人，推向了深淵。

許沅君趁著夜深人靜，吃下安眠藥自殺。

而這一幕，沒有任何人，只有一個房間里的場景，拍攝的過程，是沒有台詞的，播出之後，以畫外音插入。

這是郁知意的獨角戲。

廖同芳給她講過一遍戲，告訴她許沅君的面部情緒變化的層次，以及應該怎麼做。

確定了位置和角度之後，就讓她上了。

這是一場情緒無聲爆發的戲份，緩慢卻又牽動人心。

桌子上還擺放著那個時代特有的大字報，報紙上加粗特大寫的標題——許沅君插足林敏婚姻甘做第三者。

像一隻會吞噬人的眼睛，時刻盯著她。

無聲的場景里。

女人的神色，無悲無喜，愣愣地盯著那份報紙看了許久，而後笑了一聲。

是輕笑，是自嘲，是無助，和抗爭無果之後的自棄。

她站起來，走到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

只是，那笑容，凄慘，又諷刺。

她開始描眉點唇，就像每次出席重要的場合或者宴會那樣莊重，連頭髮都梳理得一絲不苟，做這一切的過程，她細緻認真，臉上的笑意是真誠的，恍然之間，似有一抹釋然。

好像外面不明所以的人，謾罵她做第三者，插足別人的婚姻的人的流言不存在一般。

她漂亮的眼睛，看著鏡子里漂亮的倒影，藏著一絲嘲弄，以及認命。

好像所有人都是真相的掌握著，所有人都願意相信，這樣一位美麗嫵媚的女演員，忘恩負義，愛慕虛榮，踢掉家門落敗的男朋友，轉而去勾引富有才華的青年導演，破壞別人的家庭幸福。

於是，他們罵她。

說她是狐狸精，是第三者，是蕩婦。

卻沒有一個人會去探究真正的真相。

她和陳生，早已分手，互不相關，只是一個嗜賭成性的賭徒為了敲詐她而散布出來的不實消息。

也是一個明明有家室，卻隱瞞了所有人，以溫柔織就一張情網，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走到她身邊，卻看著她無知無覺地掉下溫柔的情網，最後事發時，卻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女人身上的多情而懦弱的男人。

他們……曾經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予她光亮的兩個人，她曾經以為，會成為人生伴侶的兩個人，親手將她推向了深淵……

卻在深淵面前，藏起了自己的身影。

女人的絕望和認命，在化妝、吃藥、死亡的動作之中，通過情緒眼神傳達給觀眾。

而周圍，只有場景，留存在腦海里的記憶，需要藉助後期的剪輯加進來才能讓觀眾引起共鳴。

郁知意需要做的是，在這偌大的房間里，剋制地釋放自己的情緒，表達在那個時代，一個被推向風口浪尖的女人，在面對一邊倒的輿論時，脆弱絕望、不甘又認命的一面。

但這脆弱，不能直接表現出來。

不是眼淚，也不是嘶吼抗爭。

是絕望和麻木、墮落與自毀。

廖同芳只跟郁知意說了一遍該如何拍戲，郁知意呈現出來的效果，至今都讓他感到非常滿意。

單單是她面部情緒的表達，一些細微的細節，他在監視器里看，就已經非常滿意。

一部電影拍下來，郁知意給他的驚喜太多了。

甚至讓廖同芳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如果是十年前，他相信，郁知意一定是影視圈不可撼動的神話。

周圍的工作人員，也都盡量放低了聲音，只有攝影工作發出的聲響，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在了場中的女孩身上。

她給自己化了一個精緻的妝容。

然後，若無其事地準備了一杯開水。

從桌子的抽屜里，拿出一個瓶子，裡面裝滿了安眠藥。

當然，那實際上是作為道具的糖。

她拿葯的時候，手是有點抖的。

那是人對死亡的本能恐懼，這一細節處理得很好，廖同芳不禁滿意地點頭。

而後，她慢條斯理地將安眠藥放在了手心，先是放一顆進了嘴裡，吞了一大口水。

原先的平靜不再，她的眼神里開始出現了水霧和慌亂。

而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淚刷的就留下來了。

最後顫抖著手，將大半瓶的安眠藥都倒了出來，放在手心裡。

她的手指一直都是顫抖的，表面的平靜和雲淡風輕全部都破碎了，她一把將所有的藥丸都放進了嘴巴里，然後大口大口地喝水。

就像迫不及待似的。

可眼神里分明已經有了驚慌和害怕。

一杯水，很快就喝完。

還沒有吞完的安眠藥，幾粒從唇角掉了出來，掉在地上，很快就沾上了地板的灰塵。

女人做完了這一切，看向鏡子中的自己，分明是滿臉的淚痕，卻笑出了聲音。

一聲，兩聲……

輕輕的笑。

也是絕望的笑。

她對鏡子里的自己說，「放心吧，死了，以後人言險惡也好，讚美也罷，都和你無關了。」

「什麼都沒有了啊。」

她輕聲對自己說，像是低嘆，又像是平靜的告別。

她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個表情，是通紅的眼眸，一個無聲的笑。

脆弱的溫柔。

那是她留給自己的最後一點美好的表情。

這個骯髒的世間，容下她的。

人言多可畏啊。

而後，她將妝容再次補好，慢慢地走向床邊，如往日每一天晚上睡覺那般，安靜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雙手交叉放在被子外的腹部上，閉上眼眸，留給世間的最後一個表情，是沉靜麻木的認命。

一滴眼淚，終還是悄然滑落。

所有的鏡頭，此時都對向了床上。

工作人員和導演的目光也都看向了床上的女孩。

霍紀寒也跟過去了。

郁知意這一幕的表演，對他造成的衝擊太大了。

某一個瞬間，他甚至感到害怕。

人言可畏，不論哪個時代，不是這樣。

尤其，是知知身處的這個時代與環境，永遠都有惡意在前路等待。

而她，也經歷過最大的惡意。

還好，還好現在的知知很好，沒有像許沅君那樣，真的因為流言而亡。

可他看著靜靜躺在床上的女孩，心底深處還是升起一股短暫的驚慌。

手指下意識蜷縮，霍紀寒在心中暗暗發誓，有生之年，必定護她周全。

直到廖同芳一拍掌！

「ok！完工！」

劇組裡忽然一陣歡呼的聲音，郁知意也一秒從床上坐起來。

「殺青咯！」的聲音瞬間在劇組裡傳開，霍紀寒心底沒有破土而出的驚慌，終於被完全壓了下去。

正式殺青了。

郁知意從床上坐起來，輕呼了一口氣，臉上升起一抹淡淡的笑。

儘管剛才的表演很讓人動容。

但是當她從床上坐起來，笑意盈盈地看著大家，還是驅散了原先的氛圍。

廖同芳非常滿意，「這條拍得很好，一條過，恭喜，知意，你的第一部電影，殺青了。」

真正到了殺青的這一刻，郁知意才有些動容，積壓在心頭的情緒，這回像是四面八方而來的風，毫無章法地亂吹。

她甚至不知道怎麼反應，只能跟廖同芳說謝謝。

廖同芳笑著搖頭，給了她一個讚賞的眼神。

郁知意還未從床上下來，霍紀寒已經走過來，「知知。」

郁知意唇邊揚起一抹笑，「我殺青了。」

霍紀寒點頭，「嗯。」

「剛才這幕，我拍得好么？」郁知意問。

霍紀寒頓了一下，而後點頭，低聲道，「我有些害怕，剛才。」

心有所感，郁知意知道霍紀寒想的是什麼。

她之所以喜歡許沅君這個角色，是因為在某些地方，她能和許沅君產生共情。

這個承受了許多社會的壓力和惡意的女人，又堅強、又軟弱。

但她不會和許沅君做一樣的事情。

熱鬧的聲音里，郁知意輕柔的聲音卻帶著無比的堅定，「有你在，我永遠都會好好的。」

「好……」

一番熱鬧過後，郁知意收穫了一束花，是霍紀寒訂的，讓人送到劇組的。

當然，即便是晚上了，大家依舊很興奮，殺青之後，各位演員都拉著郁知意一起合照留念。

到底，顧忌著旁邊還有霍紀寒，也不敢鬧得太過分，連擁抱都不敢跟郁知意拿一個。

郁知意和導演、還有蕭景疏、楚堯都分別拍照留念了。

當然，她也捧著那一大束花，著許沅君的妝容和戲服跟霍紀寒一起在片場拍照留念。

畢竟是第一部電影，很珍貴的回憶。

等弄完了劇組裡的事情，已是深夜。

殺青宴什麼的，都留到第二天了，郁知意直接和霍紀寒一起回家了。

－－－－－－題外話－－－－－－

恭喜知知第一部電影殺青。

之前我提過，《許沅君》是以阮玲玉為原型，在本文半架空的背景下產生的。

但許沅君不是阮玲玉哦，不要弄混啦。

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但對於知知而言，又何嘗不是，只是，她擁有更強大的後盾和傾盡全力保護她的人，真好。

今天已經寫完了大結局的存稿，不出意外的話，下周放出來，如果有意外，可能會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