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雞湯
九鳳冠,環枝額飾,兩支點翠鳳尾簪,一對穿花寶玉金步搖,密密麻麻的華麗珠翠散在頭頂,幾乎瞧不見頭髮的顏色。
單看一個頭,就已經奢靡至極,更不要說頸間大紅寶石細點的瓔珞,和腳下玲瓏有致的珍珠。
呂徽立在紅毯之上,望著這位剛剛還卧床裹著頭巾的娘,覺得愈發陌生。
皇后也在打量著她。
呂徽同之前的扮相沒有太大區別,不過裝飾倒換了乾淨。腦上頭髮束在金龍發冠之內,以一根翠玉簪簡單壓著,腰間環佩泠泠作響,恍若水聲,都是極好的玉料,不會輸於皇後身上的任何一件。
姜國皇太子的東西,素來都是最好的。
再看她的臉。面上沒有旁的東西,一對眼睛清澈可鑒,一眼就能望到底。
收回打量目光,二人皆站定。
宮人唱道:「皇後娘娘駕到!」
皇后抬手,眾人跪拜:「太子殿下萬福。」
呂徽這才彷彿回神過來,有些手足無措。她跪地行禮,恭恭敬敬道:「兒臣呂徽,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
「小徽怎得和母后如此生分?」皇后笑著,上前兩步將呂徽從地上扶起來。
她熟稔的語氣,似乎昨日才同呂徽見過。
然而事實上,十九年來,這是呂徽意義上同她見過的第一面。
呂徽笑:「兒臣不知母后駕臨,也未派人遠迎,還請母后恕罪。」
皇后扶起她的手微微一滯,很快恢復了正常。
呂徽知道她訝異什麼。大約在她這位母后的心中,自己近似被囚禁十九年,也應當同那些守著自己的死屍沒有什麼兩樣。
「你父皇給你指的老師,最近講課可還好?」皇后又問道。
呂徽答:「這些日子兒臣身體不適,故讓老師於家中歇息,並未講學。」
皇后道:「現在讀到哪裡了?四書五經,兵法國學可學過了?」
呂徽笑:「才學完長短經,打算將漢書再溫習一遍。」
皇后笑,沒有接話。
二人攜手走進屋內,端的一副母慈子孝的的模樣。
房頂上,應之問看著這一幕,冷哼低聲道:「假惺惺。」
呂徽引著皇后入屋,瞧見的就是擺在正中的桐木琴。
皇后稍稍揚眉,立刻有宮人上前,將這些東西都收拾了下去,並且將屋中的矮几搬來,放在了原先琴案的位置上。
呂徽於矮几前跪坐下,而皇后則命人抬來長椅,坐在了呂徽正前方。
她笑:「母后才誕下你皇弟,走了幾步路腰就疼得不行,小徽不會介意母后坐著罷?」
呂徽當然不介意,也不能介意。
她笑著拜道:「母后折煞兒臣,讓母後來探視兒臣,本就是兒臣不孝,哪裡敢讓母后勞神?」
皇后笑,似乎對這話很是滿意:「前兒聽聞太子府走水,你被嚇得不輕,故打發人來瞧你,只可惜連日聞你身子不爽利,故也不知你情形。」
呂徽端著面上笑容,覆手於膝蓋上。瞧她?恐怕是想命人來抹滅她的存在才是罷?
望著前頭皇后居高臨下,如同審視犯人一般瞧著她,呂徽面上笑意更艷了。
「母后著實擔心你的身子,又聽人回稟你情形愈發不好,這才擺駕太子府,來的匆促了些,也沒有帶什麼東西。」
「母後人來便好,莫要如此生分。」呂徽微笑。
最好什麼也別帶,自己還怕自己無福消受。
「不過。」皇后稍稍停頓,「母后特意讓人給你熬了碗雞湯,皇兒還是趁熱喝為好。」
揮手,立刻有人取來一個暖盒,擱在呂徽面前。
雞湯上浮著一層淺薄黃色油珠,只有湯,沒有肉,顏色略顯渾濁,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湯。
呂徽目光掠過那湯上飄起的熱氣,看向皇后的臉。
珠光寶氣之中,葳蕤美人模樣。可其中心腸又如何,誰人可知?
呂徽推開那碗,收斂了面上神色:「母后,御醫曾說過,兒臣底子弱,受不得大補之物。」
這碗雞湯,不能喝。
雖說皇后絕不會在這裡頭加一些立刻置她於死地的毒藥,可正是因為如此,才可怕。
縱然沒有與皇后直接接觸,呂徽也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她步步皆有目的,絕不會因為體恤她而帶來一碗雞湯。
加料,是必定的,但究竟加的什麼料,她不知,也無法推測。
皇后卻不給她拒絕的餘地:「母后當然知曉這點,在來前就已問過御醫,所以這湯裡頭既無人蔘燕窩這等大補之物,也無湯藥天麻這些滋補藥材。」
「兒臣不願。」呂徽斷然拒絕道。
皇后冷笑:「莫非皇兒看不起母后這尋常雞湯?雖說材料普通,但也是極其難得的東西,姜國餓殍遍地,你若不喝,自然有人喜歡!」
將一碗小小雞湯上升至國家興安,逼得呂徽不能不開口。
呂徽轉念,眼中立刻氤氳了霧氣,似一個撒嬌孩童:「母后,小徽不想喝。」
皇后稍愣,瞧得呂徽眸中淚光,眼底厲色愈重。
她笑:「罷了,不喝便不喝罷。」
雖這樣說,卻抬手將所有宮人都摒退了出去。再回眸瞧,呂徽身旁站了兩個體壯的嬤嬤,正定定望著她,叫她不得動彈。
呂徽知道,自己這一劫怕是逃不掉了。
既然人都走了,那這偽面也不必再掛著。
呂徽抬頭:「皇後娘娘這是何意。」
「皇兒莫非不信母后的一片心意?」皇后微笑,「還是......聽了那單疏臨的花言巧語,便連誰是你的娘都忘了!」
銳利目光,扎的呂徽的臉面生痛,她抬頭看向皇后,瞧著她一點點將面上的偽善徹底撕毀。
呂徽同樣笑道:「是啊,你是我娘,可你有一天盡過母后的義務?可有一天想起過我這個太子府裡頭的所謂皇兒!」
站起身,呂徽憤怒道:「我不是你皇兒,你昭仁宮裡頭的那個才是,我只是一個被你拋棄的,無用的棋子而已!」
「那你也是從本宮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皇后冷笑,「你現在的哪一處不是受之於本宮?你現在如此安逸,哪一點不是你母后我拼搏來的,你以為這些很容易么?你以為這些東西都唾手可得么,我的好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