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活還要繼續
曾廣棟在回去的汽車上,罩著衣服向後躺著,等到站,曾知博提醒父親到站了,取下衣服,才發現曾廣棟已經是老淚縱橫,無聲憾哭。
「爸。」曾知博長這麼大,這是第二次見父親流淚,第一次是大哥考上大學的時候,那是高興的哭,而現在,父親的驕傲沒了,臉色灰敗,第一次在精幹不服老的父親臉上看出老態來。
曾知博心情複雜,又恨自己不如大哥爭氣,不然,父親也不會在大哥去世后這麼絕望。
「我去洗把臉。」曾廣棟嘆息著說,「回去的路上不要露了行跡,等到可愛把她爸的衣服寄回來,在我的墓邊上,給你哥立個衣冠冢,到時候再跟大家說這個事。」
「好。」曾知博說,「那媽那。」
「我去說。」曾廣棟說,「我們今天一起出去,這麼久都沒回去,也沒帶客人,你媽肯定早就起疑了,說不定就在你家等著我們呢,這事你媳婦知道嗎?」
「她知道。」曾知博說,「但我提醒她了,今日避著點媽,別讓媽套出來了。」
「等回去我就和她說。」曾廣棟說,「你不要過來,這是我和你媽的事。」
劉阿妹幫著兒媳婦招呼漁家樂的客人,「他們爺兩今天是哪去了?到這個點都沒回來。」
「哎,電視沒信號了呀,那我上來看看。」吳彩霞裝作被客人叫走了。
劉阿妹看著她的背影,「奇奇怪怪的。」
「老太婆,回去了。」曾廣棟隔著圍牆喊。
「這還有客人呢。」劉阿妹說,「彩霞樓上去了。」
「你別管了,知博也回來了。」曾廣棟背著手說。「我餓了,快回去給我弄飯吃。」
「媽,我來吧。」曾知博走進院子里,劉阿妹解開圍裙給他,「你跟你爸你這一天去哪咯,讓你爸餓著肚子回來。」
「哎呦,我這是個豬腦子。」曾知博這才想起來,「我爸一天都還沒吃東西呢。」
「你說你這麼大個人,還能有點用不。」劉阿妹一聽也不跟他他啰嗦了,急忙跟在老頭身後回去了。
「你說你,一天沒吃東西,胃也頂得住啊。」劉阿妹嘮叨說,飯是早煮好的,快手炒了兩個菜,兩人對坐著開始吃飯。
「你吃。」曾廣棟一直給劉阿妹夾菜。
「一天沒吃飯的又不是我。」劉阿妹看他,「你自己快吃吧,吃完了老實交代,今天幹嘛去了,別以為你這夾幾筷子菜,就能矇混過去。」
「你吃,你吃飽了我和你說。」曾廣棟說。
廊下的電燈被海風吹的左右搖晃,黃色的光暈在地上搖來搖去,曾廣棟抓住劉阿妹的手,劉阿妹還笑他,多大年紀了還不正經。
「我今天去海市了。」
「我去見咱們大兒了。」
「咱們大兒,沒了。」
劉阿妹先是呆若木雞,等到曾廣棟把發生,過程,結果都說完了,劉阿妹凄厲尖叫一聲,暈過去了。
請假一個禮拜,曾繁星回到學校上課,同學們看著她的眼神都是欲言又止,又帶著小心翼翼,曾繁星低頭不想理會這些,現在的她,實在也沒有精力去對這些情緒做出反應。
「這是上一周的筆記,按照每天每科都做了標識,還有作業。」蔣文理遞過來一個文件夾。
「謝謝。」曾繁星接過說。
「你還好吧。」蔣文理有些猶豫的問道,他並不知道這個時候說這個話合適嗎,但是他真的太想知道了,她看起來消瘦了不少,讓人心疼。
可他除了替她做筆記,別的什麼都做不了。
「我沒事。」曾繁星對他笑一笑,「這麼多作業,有的補了。」
「你這是情況特殊,少做一點,老師也是可以理解的。」蔣文理說。
曾繁星低頭,「沒什麼特殊的。」她拿起筆來開始做作業,無言的表示拒絕交談。
蔣文理訕訕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晚飯時間,蔣文理和劉安去打籃球,碰上十班的歐陽,任全和蕭子意,還有一個新面孔杜安,穿著耐克新發表的鞋,渾身發散著富貴的味,上下打量著蔣文理和劉安,「都說你們和甲班的人一起玩,原來是真的。」
「玩就玩,屁話那麼多。」任全說。
「動人的話說給星星聽,你好,這裡是繁星有信,我是主持人繁星。」廣播里傳出悅人的聲音,任全對這個聲音很敏感,激動的看著身邊的劉安,「繁星今天來上學了嗎?」
劉安點點頭。
「她狀態看起來怎麼樣?」任全說,「不過馬上就去播音台了,應該狀態還不錯。」
「這種表面上的狀態說不好的。」劉安聳肩,「畢竟才死了爸,心裡的苦想象不到的。」
「你們兩個來打球的還是來聊天的。」蕭子意咋咋呼呼的說。
「讓我們來聽聽今天的來信,信的內容叫,背影。」曾繁星的語音停頓了一下,她一目十行的看完全信,說是信,不如說是一片散文。
「朱自清的背影,想必同學們都學習過,散文描述的是一個父親送子的平凡事件,可父親為作者去買橘子在月台上攀上爬下的背影,讓作者身為兒者,潸然淚下,久久不能忘懷。今天來信的背影,也講述了這樣的一個故事。」
「我瞧見父親大包小包拎著行李走在我面前,從這個窗口到那個窗口,他並不胖,但一系列動作后,難免也要放下行李來喘息休息。我這才發現父親的後背已經全部汗濕。可父親毫無所覺,只是笑著對我說,你看,你們學校多漂亮。」
「那一刻的我是羞愧的,我為之前並不願意父親來送我開學的想法感覺到羞愧。我自認為已經長大,不希望或是羞於和父親一起出現在公共場合,童年記憶中那個值得驕傲的父親彷彿已經消失了,現在的父親只是一個穿著不合時宜的服裝,說著不合時宜的話,那樣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
「而父親此刻的背影才讓懷揣種種小心思的我明白,父親依然是從前那個偉岸的父親。也許在這一刻體會到父親的意義的我,才是真的長大了。」
曾繁星的語速不快不慢,文字里流淌的感情波動也被很好的詮釋出來,信讀完后,曾繁星對著話筒說,「這位同學呢有一個很好的爸爸,因為爸爸很愛她,而這位爸爸呢,也很幸運,有一位這麼懂事又愛他的孩子。希望今天聽廣播的同學,回家都可以給爸爸一個擁抱,或者打一個電話,告訴他你很愛他,因為今生成為父子父女,並不是理所應當的事。」
「這裡是繁星有信,我是繁星,今天的節目到這裡結束,我們下次再見。」
曾繁星關掉話筒,播音間的門被推開,「對不起,繁星,今天的稿子是高一的學妹審的,她不知道你家裡的事。」女同學一臉歉意的說。
「沒有關係。」曾繁星笑,「這篇稿子寫的挺好的,難怪會被選中。」
有心聽廣播的男孩子在聽到背影兩個字后就停住了,側耳聽完全程后,面色陰沉吐了一句我操,杜安和蕭子意互相一對一過人,「這尖子班的學生是不是有病啊,在籃球場上聽廣播?為什麼不回教室聽?」
「你別把老任給罵進去了。」蕭子意笑說。
「老任是不是暗戀那個叫繁星的,我看他每次聽廣播都老認真了。」杜安笑說。
「你別瞎說,不然老任得招黑了。」蕭子意說。
「這審稿的怎麼回事啊,怎麼專門往人傷口上捅刀子啊。」任全說。
「不打了,回去了。」蔣文理面黑黑的打個招呼就走了,劉安看了眼剩下都是十班的人,「哎,等等我,一起回去。」
去買水的歐陽餘慶回來,「不是,人呢?」
「他們回去了。」蕭子意說。
「那我買這麼多水誰喝?」歐陽餘慶說。
「你放操場邊上還怕喝不完。」蕭子意說。
「任全怎麼了,怎麼不高興的樣子?」歐陽餘慶問,怎麼感覺自己去買個水的功夫,發生了很多事啊。
「聽了廣播后就這樣,大概是他的心上人怎麼了吧。」杜安說。
「心上人?」歐陽餘慶吃驚問。
「你別聽他瞎說,造謠不要成本的。」蕭子意說。
歐陽餘慶拿水去問發獃的任全,「在想什麼?」
「繁星現在一定很傷心。」任全說,「說不定正躲在哪哭呢。」
歐陽餘慶一口水嗆在喉嚨里,「哭?誰?曾繁星嗎?」那位看起來不像是會躲起來哭的人啊。
任全一臉小擔憂。
「她怎麼了?」歐陽餘慶問。
「她上個星期沒來學校,因為她爸爸出意外了。」任全說,「然後她今天才來學校,去廣播,然後播的稿件竟然是說父親的背影,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你又知道了。」歐陽餘慶說,「她自己播稿子之前不會看啊。」
「這個信她都是在播音間里才打開看的,但是之前有人審稿,挑好的讓她念。」任全對節目的流程很清楚。
畢竟他這個聲控,是在校園電台高一招新就混入現場,然後被曾繁星的聲音圈的死死的,電台音好聽,真音也好聽,啊,是女神。
「那就是有人在搞她唄。」歐陽餘慶說,「小姑娘私底下暗搓搓的手段還不少。」
「怎麼人心腸這麼壞啊。」任全忿忿道。
晚自習,曾繁星在做卷子,心思並不在卷子上,今天下午的節目結束后,她就去和團委老師說了,要離開校園電台。
「如果是因為今天稿件的問題,繁星,你不是這樣小氣的人對嗎?」老師看她。
「稿件沒有任何問題。」曾繁星說,「只是我這拖了課,然後家裡,我媽媽情緒還是很不穩定,我現在的精力,已經沒有辦法平衡了。」
「雖然我之前做了這個打算,但是你真的來和我說,我還是覺得很遺憾。」老師上前抱了抱她說,「我尊重你的意見,如果哪一天你覺得,你可以平衡這中間的關係了,我這的大門永遠向你打開。」
曾繁星在草稿紙上划拉,接下來,就是去和王老師說,不做班長了。
該怎麼說呢?
「安靜。」教室里突然響起一聲驚雷,曾繁星也從沉思中醒來望過去,是陳玉容,此刻她正怒視著最角落裡的兩個男同學,自習課開始就在那交頭接耳,說個沒停。
被說的人惱羞成怒,「班長都回來了,你這個代班長還呈什麼威風。」
「班長不管,我就得管。」陳玉容說,「你說話影響別人了。」
「到底是誰影響別人了,我兩說話礙著誰了,你這一嗓子,樓上樓下都聽見了。」
「都別吵了。」曾繁星說。現在的她沒有心情去領會其中隱藏的暗流涌動,只對陳玉容說,
「玉容,你坐講台上去,再有人說話,就記名,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