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太殘忍!
剛剛送走大夫的時候,皇甫逍就沖了進來,臉上的焦急是我所未曾見過的,他看了一眼屋內的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坐在我的床邊,拉過我的手,小心翼翼問道:「你怎麼了?」
請大夫本來就是七七小題大做,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幸好,連胎氣也沒有傷著。仔仔細細將這個不知從哪得來消息的男人的臉看了一眼,百無聊賴地往床里擠了擠,扔下一句:「我沒事,你去忙吧。」
身後許久沒有聲音,但我知道他沒有離開,只是坐在我身邊,靜靜地。
從來沒見過他那麼焦急的模樣,不論何時,他總是能置身事外那般自如,淡漠。今天因為我,他失態了。心底低低嘆了口氣,坐起身來,對上他燦若星辰的眸子,道:「我真的沒事,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他凝視我半晌后,才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他沒有問我為什麼突然回來,但我想,他是知道的。我倚靠在他的肩上,眼睛沒有焦距地看著前方,幽幽道:「本來,我都以為我是孤兒了,可突然多了父母,是不是很奇怪?但是,我覺得高興!」
他伸手從後面將我攬在懷裡,把被子往上拉了些,道:「有我在,你永遠都不會孤身,嗯?」
最後一個字似乎是要確定我是否已經聽見了,苦笑爬上嘴角,他的避重就輕永遠都能做到爐火純青是境地。罷了,既然他有意裝聾作啞,繼續要我無知,那我就,相信他吧!
「對了,」他站起來,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對我道:「前幾天蘇澄送了幅畫來,說是要給你的大婚禮物。你現在看不看?」
我點了點頭,很久沒有見過蘇澄了。
畫卷輕輕拉開,一紙絢爛的桃花,翠嫩,粉艷。漫漫的桃林里,一個白衣女子若隱若現,仿若出塵之仙子,美得不可方物。單是這畫的意境,已經讓人嘆為觀止了,何況還有角落的一句詩:「人面桃紅兩相印,疑是仙子踏雲來。」
不由地,我低聲驚嘆出來:「蘇澄果然才情無限,這樣的畫,看得我有些心神不屬了。」
本來覆在我手上的那隻手倏地緊了緊,然後,我聽見他幽幽地說:「你喜歡這樣的畫?」
淡淡的醋意在他臉上隱現,我抿唇掩住笑意,點頭稱是。
「以後我給你畫。」說完這話,他不著痕迹地開始將畫收起,轉過身去,放在一個柜子的最高處,看樣子,是不想讓我輕易拿到那畫了。忍住強烈的笑意,我聳了聳肩,他這樣的行為,讓我心情大好。我摸著肚子,見他回頭看我,立即閉眼裝睡,只聽得他一聲輕嘆,隨即,他開門離去。
默默睜開眼,無力地倚在床沿,有些頹然。莫說父親不允,即便我有意要他保我的父親,他會不會也顧左右而言他,不加理會?我回來皇城的原因,以他對我的了解,怎麼可能毫無所察?他,不過,是在避忌那個話題。
難道,做好了這個案子,他就可以平步青雲,離他自己的目標更近一步了?如果那塊跳板是別人,我無所謂,可是,如果那是我自己的父親,我還能假裝看不見假裝不知道嗎?
不願再想,掀開被子起床,喚來丫鬟伺候梳洗打扮,這些事情一氣呵成,果然是使喚人使喚習慣的!見鏡子抹了胭脂依舊掩不住的蒼白,無奈垂眸。
此去是要去見見錦安,當做是回門,錦安應該會很高興。
公主府的家僕小廝見了我,顯得熟絡無比,直接領著我去了錦安此刻所在的閣樓,那一直面帶笑意的柳管家卻不知所蹤。到了門前,聽見裡面的笑聲,才知道今天錦安有客。我站在門口忖了一瞬,不知這樣進去會不會打擾到他們的時候,柳管家開門出來,將我請了進去。
這間閣樓來過很多次,然而在這裡見到他,卻是一次。
沒等行禮,錦安就笑融融地拉著我坐在她身邊,對屋內我唯一不認識的那個女孩子介紹道:「這是雲舒,是三皇子的王妃,以後也就是你的弟妹了。雲舒,這是延啟國的小公主,凌兮,過些日子就要和珛兒大婚了。」
跟珛兒大婚?皇甫珛,終於要再娶了么?
下意識地,我的視線穿過那個嬌小可人的凌兮公主,直視著低頭喝茶的皇甫珛,對凌兮公主客氣道:「原來是凌兮公主,果然是麗質天生的美人呢!」
驀地,皇甫珛抬起頭來,眸子直接望進我的眼裡,那中間,竟然有著一絲不可覺察的狡黠。這樣的對視讓我措手不及,只能再度垂眸,聽見凌兮公主輕靈的聲音:「雲舒姐姐,你才是美人呢。嗯,怎麼說呢,你的臉上似乎有著一圈光暈一般,神聖不可侵犯。」
這樣的褒讚讓我差點將口中的茶水盡數噴出,我無語地看著凌兮,她卻轉向錦安,道:「姑姑,難道那就是所謂的少*婦的光芒?」
「咳咳……咳咳……」
果然,有人被嗆到了,但那人不是我,而是錦安。她的臉嗆得通紅,擺了擺手,剛想說話,一杯還有大半的茶水直接被捋到了坐在她旁邊的凌兮公主身上,裙子濕了大半。
等旁邊的小廝丫鬟從這場混亂中反應過來的時候,凌兮公主已經跳得三尺高了,無奈之下,錦安親自帶著凌兮公主去換衣清理,這一走,整個閣樓的會客室里,竟只留下了我和皇甫珛。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錦安怎麼放心?或許,這根本就是安排好的,或許,如果不是我自己來,錦安也會去請吧。我低首將杯中未喝完的茶一口氣全喝了,站起身準備措辭離開的時候,他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少*婦的光芒?我怎麼一點都沒看出來?」
我抽了抽嘴唇,他越來越近的身形讓我有了壓迫感。我跌坐在位置上,他雙手撐在椅子的兩邊,嘴邊慢慢漾起一個笑容,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滿意,道:「你為什麼不尖叫?你只要喊了非禮,我保證很多人會衝進來,抓了這個現行,你以後就真的不用再見我了。為什麼不叫?」
他的話淡淡地,似乎沒有什麼情緒在內,但那十年的相處,十年的依戀,讓我清楚,他如此冷淡地語氣,眼眸中閃爍的冷厲,都是我從沒見過的。他在憤怒,他依舊為我之前在書房裡的行為憤怒著。我的確不想見他,因為每次見他,總有很多回憶湧上來,逼得我喘不過氣來,接著,就是怎麼也揮之不去的心痛和愧疚,一如現在,在他的禁錮下動彈不得也不會喊非禮。
僵持的時間久了,久得他的氣息已經將我包圍住,他才終於後退,從上睥睨著我,那種盛氣凌人之下,我怕我屍骨無存。深深地幾個呼吸以後,我站起身,錯開他,回頭看了眼錦安離去的方向,道:「替我轉告長公主,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難道你看不出來,是我找你,是我要見你?」
我看得出來,我只是不想說得那麼明白!他的話已經很直白,直白到我不得不正視,再也逃避不了的程度。既然躲不過,那還不如好好面對。頓足,回首,我對皇甫珛笑了笑,道:「那請問二皇子,找雲舒所為何事?」
因為客氣,所以疏離;因為疏離,所以傷人!
他的表情正好詮釋了這句話,他握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起,臉上卻慢慢染上笑意,但那笑,冷入骨髓,連帶著身邊所有東西,都失去了所有溫度。然而,下一刻,那笑意也不復存在,那冰冷也化成了孤寂,他走近一步,看著我的眼瞳,道:「雲舒,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才能做到這個地步?」
恨?我恨么?似乎我早已喪失了恨他的資格。我所有的客氣疏離只是為了減輕我的愧疚,只是為了逃避其實我跟他,其實,姬婉如也是他皇甫珛明媒正娶的妻子這樣一個鐵定的事實!這個恨字讓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也卸下了所有的防備,顧不得心因這個字而產生的驟痛,搖頭道:「不,我不恨你,從來都沒有過,你誤會了。」
「是么?」乍喜還沒來得及出現在他臉上,他的語氣已經急轉鋒利:「那你避我如蛇蠍,傷我如仇敵,又是為何?雲舒,你給我一個解釋,給我一個不要讓我整天因此想你念你的理由!」
皇甫珛,如果你想我念我,僅僅是因為我避著你躲著你,我絕對願意像以前一樣待你,不管我自己的心裡如何想,我都可以做到。只是,你我都知道,若沒有別的情愫作祟,你會因我的躲避疏冷而念念不忘耿耿於懷么?我迷失了兩年,連心也丟了,再回首我依舊不能正視當年,那你呢?你更不可能做到吧?因為我知道,你用情不會比我少!
換做其他女子,一生能有這樣兩個優秀的男子為之傾心,應該會很高興,至少虛榮心都可以得到極大的滿足。然而,我做不到。我可以認清自己的感情,可我做不到左右逢源,我不忍心其中任何一個因我,再受到什麼傷害,那樣,將是一種罪過!皇甫珛,你何苦要將這罪過分厘不差的加註在我身上?
一時間,思緒太亂,我理也理不清,只記得搖頭,再搖頭……
不知何時,他有力的手箍住我的手臂,追問一句:「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夢裡全是你,為什麼在夢裡你嬌笑著喊我珛哥哥而現實中你卻一直避著我?」
苦笑一聲,我想要掙脫他的桎梏,卻徒勞無功,只好作罷,我迎著他的注視,一字一句道:「二皇子,我希望你忘記我,我希望你不認識我,這樣,我就再也不用辜負你的感情,你可以輕鬆了,至少夢中不會再有我。我想,姬婉如也是這麼想的吧?」
「忘記?」他自嘲地笑了,手臂上的力道又緊了緊,他說:「要是能忘記,我還會找你么?雲舒,你太殘忍。因為你給不了我相應的感情,所以你要我忘記,然後看著你跟別人幸福,這讓我情何以堪?我告訴你,你這麼做,只會讓我們之間越走越遠,總有一天走上歧途!」
我,果真有那麼殘忍那麼自私嗎?無可厚非,他猜透了我的心思,我無可辯駁。我應該慶幸,他不知道我已恢復記憶,否則,以他的驕傲和他的佔有慾,會有什麼後果,簡直不可想象!
心絞痛起來,為他那番發自肺腑的話,也為當初情深意濃的祭奠。我一手撫著胸口,一手搭在身旁寬椅上,無力望他,低聲道:「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只是,雲舒真的不願意心感愧疚還要與你虛與委蛇,這樣對你來說,才更不公平吧。」
許久,他都沒有說話,直到我抬首注視到他,他眸底一片汪洋而面上卻平靜無波。無形的寂寥在他身側暈開,即便我沒有恢復記憶,我也清楚知道他對我,那份熾情,這這能如何?我只有一顆心一個身體,我根本沒有多言的本事啊!我站起身來,看著他的眼眸,道:「二皇子,我……」
「你回去吧。」他垂首瞥了我一眼,狀若無意地走到窗前,負手而立。
掩下心裡萬千感慨,我舉步要走,又聽見他的低喚,他說:「雲舒,如若皇甫逍不肯周旋姬太傅的事情,你也勿需為難與他,我自有辦法保他。」
猛地,我盯著他的後腦上的髮髻,心中滋味苦不堪言,這算什麼?我的父親,我不用插手,反倒讓皇甫珛積極來保?那我該情何以堪?我該如何面對父母?
深深吸了口氣,打開門狠狠地甩上,看著外面漸漸有些消融的積雪,手無力地垂下。一次,我覺得自己十分窩囊!
[www.bxwx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