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終於來了!(大結局)
晚間的時候,一種不安突然涌了上來。腹部一陣驟痛,嘴角慢慢溢出一個笑容,孩子,已經會踢人了呢!
沒有多想,關好了門窗,我脫下外面的裘衣,鑽進被子里,對腹中的孩子道一聲晚安,沉入安眠。
門被輕輕打開,一陣涼風肆意闖入,幸而來者體貼地迅速把門關上。我如在夢中一般翻了個身,嘴裡呢喃了一句,睫毛輕顫,繼續穩穩地睡著。
沒錯,我是裝睡。多年來的習慣,這是在有情況發生之際才會有的敏感。今天的夜靜得出奇,我不得不小心防範,所以我把每天都會送來說是保胎實則安眠的葯倒了,屏息靜氣等待著。
那人已經走到我身邊,那氣息,許久不聞卻那麼熟悉,鼻翼酸楚起來。可是我怕,怕我一回頭,卻發現那竟是一場幻覺。每每午夜夢回時,我都承受不了那種幻象破滅的痛苦!
牙根緊咬,我一定不能受不住!
一根冰涼的手指滑到我的臉上,那熟悉的觸覺……
「雲舒,你醒醒!」
聲音極低,我知道,那是壓抑著的。僅僅是這低低的一聲,我就已經坐了起來將身後的人緊緊抱住,那溫度,那氣息,眼淚沿著臉頰滑落,終於,不是幻覺了嗎?
他緊緊地回抱住我,撫著我的後背,道:「雲舒,是我,你不要哭,乖,我們先離開這裡……」
「不……」我咬住他的肩膀,原來的無聲抽噎變成了放聲哭泣,我的手插入他的髮髻,撐著身子正視著他的臉,想要笑,可笑不起來,知道自己現在很醜,也顧不得那許多,我說:「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我每天,都在等你。你看,孩子都這麼大了,你摸摸……」
我抓過他的手放在腹部,讓他感覺裡面那個鮮活的生命,讓他感覺我終於可以卸下的堅強……
他的手冰冷,在我的腹部遊走。他的眼神很複雜,有痛楚,有後悔,但更多的是驚喜。他嘴唇幾度張合,才好不容易在我的注視下,囁諾道:「雲舒,你怎麼不恨我,你怎麼不怪我?我居然到現在才找到你……」
我伸手蓋上他的唇,笑道:「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只不過是時間問題,你不會不管我跟孩子的,對不對?」
他凝視著我,手不由自主地轉而撫上我的臉,堅定道:「是!任誰都不可以分開我們一家人!」
這不是幻覺,他終於來找我了!
再度緊緊相擁,因為顧忌著孩子,他稍稍往後退了一點,但我知道,這個久違的擁抱,我們都想將彼此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雲舒,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這是他鬆開我時說的話,那時,他的眼裡只有我。
我迅速地穿衣穿鞋,跟著他走出了房間。整個別苑安寂極了,平日里守在各處限制我自由的侍衛們都不見了蹤影。我轉頭看向皇甫逍,他的眼裡也有著疑惑,看來那些侍衛並不是他除去的。那麼,就是皇甫珛早就料到這麼一天,早就想好要放我走了?
思及此處,我拉住皇甫逍的手臂,他以為我身體不適,立即停住腳步擔心地看著我。我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想給他留封信。」
我剛說完,就看見他瞭然的微笑,隨即,他點頭,扶著我返回房間,並且為我點亮燭火。他站在我身側為我研磨,我抬頭給他一個會心的微笑。
信寫完,要落款的時候,我想寫上婉如,可念及身邊的他,就愣了一刻。然而就在須臾時間內,他已經抓過我的手,在那角上寫上婉如二字。我抬眼望他,他卻只是笑了笑,抽走我手中的筆,在我的信後面加了幾個字,方吹乾了壓在燭台下,牽起我的手,道:「我們該走了,至少,在他後悔之前離開。」
聞言,我笑了,點點頭,任由他牽著我往外走。
外面一處極隱秘的地方,一架純黑的馬車隱在那裡,若不是上面的人在動,幾乎就看不見。趕車的是隱修,他看了眼皇甫逍身後的我,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趕緊掀開車簾,讓我鑽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下了馬車,被他抱進府里,不顧一路上錯愕不已的旁人,徑自將我抱進房間。一進房間,他就開始要脫我的衣服,這一舉動讓我錯愕不已,我抓住衣襟,尷尬地看著他問:「你在做什麼?」
見我如此,他笑了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傷痕,我要知道你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
我鬆了口氣,走近他,看著他的眼睛,溫聲道:「我沒事,他一直,也不曾對我如何過。」
「若不是當初……」本來即要脫口而出的話在見到我的凝神注視后,收了回去,只是扶住我的肩膀,輕聲道:「我還要趕赴疆場,勢必不能讓你跟著,你……」
「疆場?」我反問,沒有人告訴我又起戰事,也沒有人告訴我,他又要打仗!我抓著他的衣服,緊張不已,急忙問道:「怎麼會這樣?是延啟國嗎?」
也只有金陵天了,只有金陵天會在曜日國因擊退大興國來犯,軍心俱疲國庫顯空的時候來發動戰爭!
皇甫逍沖我安慰地笑了笑,抓過我的手緊緊握住,道:「除了他還能有誰?不過你放心,我保證,快結束了!」
要結束了?那意思就是說還沒有結束?在這個時候他怎麼可以回來皇城?這是可以視為逃軍的罪行,是可以視情況判罪的啊!
他攬我進懷裡,無視我緊張擔憂的眼神,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今晚就走,是不會有人能發現的,即使發現,也不會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找我的茬,相信我,嗯?」
相信,我當然相信,只是……
「逍,我跟你一起去疆場!」
面對我的堅定,他只是有些失笑,隨後一手托著我的腰,一手扶著我來到床前,道:「在我走之前,有些誤會我們一定要說清楚。」
他的神色認真,我也可以猜到他所說的誤會指什麼。眼神稍稍黯下,我當著他的面將當初沒來得及拆開的信從枕頭底下取出,打開來看。看完以後,我沒有去看他微笑著的神色,只是緊緊抱著他,在心底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
是的,我誤會他了。父親的心中提到,皇甫逍提議偷天換日,直接為父親那樣的罪行求情,收效甚微,倒還不如判個死刑,再來放棄一切,重新活過。父親很贊同這樣的做法,因為父親想要用剩下偷來的生命補償我的母親。而皇甫逍之所以瞞著我,也只不過是想要讓皇甫珛相信……
如此兜兜轉轉,幸好轉了一圈回來,我跟他,還是心心相印,沒有一絲嫌隙。
「你們姬家的老家在哪裡?」
他驀地問起,我答了一句「冀州」后,才想起他意有所指,對上他的微笑,我小心著問:「你的意思是,我的父母都回冀州了?」
「是。」他點點頭,接著道:「你父親的死訊傳出來后,外界所知道的姬夫人就「悲痛而逝」了。」
我知道他說這些的原因是什麼,我輕輕嘆了口氣,道:「好,我會去冀州,但是……」
「雲舒,」他打斷我,許多交流在眼中流轉,隨後,他低頭看著我的腹部,輕聲道:「當初母妃的死竟會是那樣的隱情,我的確有些難以想象。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不跟你告別就踏上了南征的戰場,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跟你分開那麼久,才會讓你擔心孤獨了那麼久,試問,我還要堅持什麼?」
他的意思是,他要放棄原來回皇城的初衷么?我無言以對,對於他的選擇我一直是無條件的支持,只是此刻,我怕他會後悔……
「雲舒,這些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再次將我抱住,聲音里的確是堅定和嚴肅,他說:「皇位於我,不過是權力鬥爭的戰勝品,我不想再帶著你去冒險,也不想到時候看著我的兒子為之骨肉相殘。比起我,皇甫珛才適合做皇帝,我根本沒有理由去爭那個皇位,而且,我不願意你跟著我,待在那個冰冷的皇宮裡。」
其實,只要有他,在哪都是可以的。但他去意已決了吧?
我掙開他的懷抱,最後一次道:「無論如何,我會在冀州等你,無論是回皇城還是別的地方,我都願意跟你一起去,但是我希望你做出永不會後悔的抉擇,要江山或者要雲遊四海,我都無所謂的,請不要因為我,放棄你的理想,好嗎?」
沉寂了許久,他才摩挲著我的臉,沒再多言,點頭:「好,我答應你。」
…………
冀州,某處不起眼的民宅外。
七七扶著我下了馬車,在晨曦中敲響了門上的鐵環。很快,一個民婦打扮的有些熟悉的面孔從門裡探出頭來,她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嘟囔著問道:「你是誰啊?」
我微笑,上前一步,道:「許嬸子,我是小婉如。」
許嬸子聽見我的話,一個激靈,眼神立即清明起來,她走出來,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面上的激動已經不可言說。她拉過我的手,語無倫次道:「老爺夫人都回來了,我還琢磨著小姐人呢,小姐,你終於回來了啊,小姐你怎麼瘦了啊?……」
我揮手打斷了許嬸子的話,微笑著點頭道:「是啊,我回來了。爹娘呢?還在睡嗎?」
「嗯!」她點頭后想想又補了一句:「老爺興許還一夜沒睡,夫人倒是還沒起呢!」
「是嗎?那快帶我去見父親吧。」
很快,到了父親的書房外,裡面的燭火搖曳,幾個或是相重的身影疊加,父親在跟誰下棋么?
正疑惑間,許嬸子已經敲開門並且要迎我進去了。深深吸了口氣,我邁步走了進去,精神依舊矍鑠的父親坐在棋盤前眉眼彎彎地看著我。我走過去,在他面前跪下,喊道:「爹。」
「快起來!」爹將我扶起,我才想起要看和爹對弈一夜的人,可那一眼,將我嚇了一跳,但那只是一刻,這個客人本就來無影去無蹤,無所不知的。輕輕笑了笑,也沖那人跪下,道:「師父。」
這個師父並非是如煙,而是驪山秋老爺。並不是因為他是皇甫逍的師父我才喚他師父,而是因為,自小教姬婉如輕功以及內功心法的授業師父,是他!這也是為何他一次見我就是那種反應,為何見到我就聯想到我中了青絲引的原因。
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因果循環的,所有的不對勁都會有自己的原因。
師父將我扶起的時候,手指不經意地搭在我的脈上,隨後眉頭鬆開,撫須放開我,笑道:「你爹跟我下了一夜,怕是吃不消了。」
我心底輕笑,面上不動聲色地坐在父親的位置,道:「那徒兒不才,來陪師父下幾盤吧。爹,您快回去休息,不要累著身體。」
師父揚眉,覷了我一眼,道:「好!」
…………
時光荏苒,院子里的桃花已經開敗,中午的驕陽照在門外,連地都烤得發白。
「小姐,喝碗蓮子湯吧!」
小丁推開門,將一碗溫的蓮子湯放在流音琴旁,仔細要看著我喝完。我好笑地將小丁天天細心烹熬的蓮子湯喝完,問道:「剛剛送走的大夫說什麼了?」
「沒有!」小丁沒好氣地往後退了一步,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嘴裡說著聽不清的細語。
其實我知道小丁這麼懼怕的原因。爹娘和早已雲遊去了的師父都曾說要我杜絕打聽外界事情,專心將孩子生下來,可我怎麼忍得住?每日的等待,總要有些期盼和動力吧?
俯頭看一眼已經很大了的肚子,已經到了分娩時候的肚子竟然一點反應沒有。我撫著肚子,溫聲細語:「孩子,你的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呢?」
「小姐!」小丁暴躁地跺腳,努著嘴,委屈道:「你每次都跟孩子那麼說,不就是想騙我告訴你嘛?可是我要是告訴你了,老爺夫人會不高興的!」
深深嘆了口氣,擺出一副無助的模樣。如果沒有料錯,再過一會她就該棄械投降了。然而就在這時,七七破門而入,她張著嘴巴喘著氣,一手指著門外,臉上的驚喜和興奮激動已經昭示了一切。我捧著肚子,奪門而出……
院子外,狹窄的小巷裡,幾匹駿馬揚起的塵土飛揚,最前面的那個青色身影,便是我期盼了許久的他吧?
馬蹄聲息,他翻身下馬,快步往我走來。遙遙看去,他的臉上,疲憊色濃。
「雲舒,我回來了!」
「逍……」
剩下的話都因為驟然痛起來的肚子而止住,天啊,難道這孩子就是在等他的父親來了才肯出生么?
身子被人抱起,整個不大的宅子一時間忙得雞飛狗跳。這還是早就做好迎接孩子出生的前提之下,如若不然,該會多可怕!不過究其原因,只是因為某人一次做父親,太過擔心吧!但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什麼了,躺在床上苦苦掙扎。羊水早已經破了,可孩子久久不肯出來,我幾次痛得要暈過去,滿臉都是冷汗,四肢酸軟一點力氣都沒有……
茫然間,手被人抓住,耳邊響起他的融融軟語。
「雲舒,挺住,撐下去!」
「雲舒,為了孩子,加油啊!」
「雲舒……」
「雲舒……」
「哇……」
「生了生了!是個小姐啊!」
「雲舒,你聽見沒有,是女兒,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啊!」
我使勁睜開無力的眼皮,迎面看到的一張皺巴巴的小臉,或許是骨血連心,見了她,我的心莫名地充滿了喜愛。我伸手想要摸摸那張小臉,可還是無力地要垂下,幸而他伸手抓住我的手,在我耳邊道:「雲舒,謝謝你,是個女兒。」
我勉力想要睜開眼睛,可還是闔上,但所有的力氣,都化作了一個微笑。
太累了!
「雲舒,雲舒,你怎麼了?」
「姑爺放心,小姐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
落日餘暉,驪山山巔。
遠遠望去,遠山如黛,浮雲卷舒。迷濛的霧氣縈繞山頭,整個視野,仿若沉入夢境里,美不勝收。手下的流音琴,琴聲悠揚,如精靈般跳躍,翻飛。背後的桃林,粉嫩的花瓣洋洋洒洒,觸目過去,總是驚喜不已,這樣一片四季皆開的桃花,是他,用了幾年時間種出來的。
「娘,娘!」
一個淺綠的肉糰子不期然地撞進我的懷裡,腦袋不安分地往裡擠。我笑著將她拉開,看著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心一下子被填的滿滿的。我抱起她,聞聲道:「怎麼了?後面有人在追你么?」
「不是,」小姑娘一仰頭,表情不知是跟誰學的,但那眉眼,卻分明是某人的翻版。她偷偷地回頭看了一眼桃林,湊到我耳邊,奶聲奶氣道:「娘,我告訴你哦,爹爹偷偷在林子里偷看你……」
驀地,我啞然失笑,也往那桃林里看去,一個身著牙白色長袍的俊挺男子從中走了出來。他面上似乎有著薄怒,但那更多是為了掩飾被女兒告發之後的尷尬吧!見了這一幕,我再也沒忍住,笑出聲來。
見他伸手過來,我放心地將手放上去,不再作聲。他用另一隻手將女兒拽了過去,輕輕地拍了兩下她的屁股,任由她蹲在地上痛哭起來,只管拉著我往前走去。
我心疼得回頭看,他生硬地拉過我,一手攬過我的腰,輕聲道:「等她哭夠了,付家的小子會來找她,你不用擔心。反而是你,肚子里的這個一直不安分,辛苦你了!」
悄悄吐了吐舌頭,難怪女兒昨晚洗澡的時候一個勁地跟我抱怨爹爹偏心弟弟,原來是這樣。這個男人啊,根本就是偏心我嘛!
「雲舒……」
「嗯?」我揚首看向這個每到這個時候就會犯些彆扭的男人,好笑地應了一聲。
「謝謝你,愛上我。」
「也謝謝你,愛上我。」
……
流音之外
桃樹終絢爛
紀雲五年暮春,乾清宮中。
這是皇甫珛登基的五年,整個乾清宮外,本氣勢恢宏的石階旁,種滿了各色花草,將本清冷高華的乾清宮憑空添了幾分暖意。無論是宮侍或是百官覲見,因了那些植物,心情也能好上幾分。
乾清宮中,檀香縈繞,素花淡容,極輕的花香混在濃郁的檀香中竟絲毫不見遜色,直撲入鼻,擾得在場眾人心神愉悅。
「……自珛帝登基五載,力行克儉,致力清吏,以政治清平,百姓安居樂業為任,不辭勞苦,實乃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著了一身明黃龍袍的皇甫珛負手站在窗前,看著窗外那一樹樹敗了又開再敗的桃花,心中的恍思一趟趟晃過,對身後歌功頌德的史官只付了一個寥落背影。終於聽見那老邁的史官收了口,皇甫珛才揚起一個淡笑回過頭去,對仍沉浸在念誦史書的史官道:「朕,果真有這麼好?」
乾清宮中所站著的,都是曜日國金碧王朝的棟樑大臣,如今聽了皇帝這樣一句反問,雖有錯愕,但還是眾口一詞:「臣等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終不是實話吧!皇甫珛的笑淡了點,輕揮衣袖,道:「罷了,眾卿可還有要事要說?」
「皇上,」一個顯然已經等了許久的朝臣上前一步,走到皇甫珛面前,躬身道:「凌貴妃鳳體欠安已久,湯石無效,現後宮已見疲乏空匱,臣提議,今年的千荷宴暨選妃,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選妃?呵!不是那人,縱是天香國色又當如何?皇甫珛面上的笑意已經極淡,他瞥過提議的戶部侍郎,轉身坐在寬大書桌前,手指輕敲桌面,悠悠道:「眾卿都同意了這個提議?」
又是一聲齊可震聾的「是」,讓皇甫珛心中的不耐煩再度升華。如今後宮中雖只有延啟國來和親的凌兮,也就是凌貴妃,雖說早已垂死掙扎,但畢竟是他皇甫珛唯一的女人了,選妃早已是勢在必行,但總不願擾了她最後一段日子。思及此處,皇甫珛擰了擰眉,手中把玩著早已置於書桌之上的兩個玉佩,道:「那選妃之事,就有勞各位愛卿了。凌妃身體抱恙,你們就別去擾她了。」
眾臣面面相覷,實在難以理解,他們的新皇為何對戰敗於當年的逍王的延啟國公主如此體恤寵愛?但他們何曾知道,如今半邊御花園種著的桃花可都是凌妃進宮之初一手栽種的!或許,他們更願意相信皇帝縱容她將御花園的奇珍異草給換成了隨處可見的桃花,是因為寵愛與她,而絕不會想起早在五年前就如風一般消失了的婉雲郡主吧?
皇甫珛沒等眾臣開口,已經拿著那兩塊幾乎相同的玉佩走到他們中間,將其中一塊拿出,細細凝視著,道:「還沒有人查出逍遙王的下落?」
逍遙王是當年登基之時給皇甫逍的封號,而他登基之後,就沒人見過皇甫逍回過皇城,以至於五年,逍遙王音訊全無。
見了眾臣面上的難色,皇甫珛終究是忍下了大罵的衝動,將手中的那塊玉佩遞給他們傳閱,淡淡道:「這塊玉佩朕打算送給逍遙王,從此以後,只要朕不在,見了這玉佩,就如同見了朕,當然,朕自己也有一塊,以防萬一。」
「皇上,不可啊!」
想當初,逍王可是與皇上爭過皇位的,如今這樣做,不正是……
皇甫珛自然是知道他們的擔憂所在,但以皇甫逍和雲舒的性格,既然已經決定放手,又怎麼會輕易覆轍?他不著痕迹地瞥了一眼那些看著像是鞠躬盡瘁的大臣們,低喝一聲道:「住口!朕有說要問過你們的意見嗎?這是聖旨,朕只是要你們知道這個旨意!」
眾臣極少見到皇甫珛如此喝斥過,一時間也不知該繼續力諫或是秉承旨意,幸而在場還是有一些心思活絡的大臣在場,乾清宮中便再次響起一道宏亮的聲音:「臣等謹遵聖旨。」
這就是九五之尊的感覺嗎?皇甫珛心中犯疑,為何對著這一班朝臣還不如去御花園賞桃花來得愜意呢?想起那個鐘愛桃花的淡然女子,心在這一刻柔軟了幾分,然而,一種窒息的感覺瞬間要將他湮沒,那個明眸善睞的女子,那個喜滋滋喊他「珛哥哥」的女子,早已經離去了……
手上的力道過大,玉佩的尖刻滑到了手心,皇甫珛終將那滿滿要溢出來的痛忍了回去,一道有些嘶啞的聲音仿若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你們誰知道,哪裡的桃花最美?」
本覺今日的皇帝有些不尋常,此刻聽了這問題,那些以討論國家大事為宗旨的大臣們終於石化當場。然而,總有那麼一兩個人會要找到機會向上爬了吧。這個人,就是剛剛提議選妃的戶部侍郎,他掩下諂媚的笑,道:「微臣知道,據說涼城一家民居里的桃花終年盛開,常年不敗。」
民居?
何來的民居竟有這種本事?皇甫珛一時間好奇不已,想他整個御花園請了那許多園丁侍候著,這個季節時,也早已敗了一園子,不成氣候,而民間竟有這等人才?然而民居中,多不過三四株而已,要賞,就沒什麼必要了吧?
皇甫珛這邊暗自思忖,而那廂的戶部侍郎向來以揣摩聖意為己任,早已再度上前一步,循循道:「據微臣了解,那民居中的桃花乃是他們一個遠房親戚送的,而那遠房親戚就住在涼城不遠的驪山深山中……」
驪山……
一抹自嘲的微笑染上皇甫珛的嘴角,手再次不自覺地攥起,終於,還是要去驪山嗎?不願意自欺欺人,心動了,即便再去看一眼,也是滿足的吧?
皇甫珛轉過身來,淡淡掃了一眼眼前眾臣,開口道:「朕要微服出巡,朝中的事情,就有勞各位愛卿了!」
此話落地,也不願管那些朝臣是何反應,皇甫珛甩袖大步踏出乾清宮,疾步往那將要凋盡的桃林中去。
當初,他放她走,是因為他不願意看她不快樂下去。皇甫逍回來的那天,皇甫珛一直是知道的,也做好了要再爭一次的準備。但,皇甫逍放下戰場金陵天那樣的勁敵回來皇城救人,他不會不知道後果。便是這份不顧一切,讓皇甫珛放下了所有的動作,他根本,比不上皇甫逍,所有,她才會對皇甫逍如此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吧?
罷罷罷,事情已經至此,再回憶,又能如何?
驪山在春末夏初的,籠罩在一層極淡的白霧中,顯得美輪美奐。皇甫珛一路輕騎,慢慢踱來,對這大好河山的清麗美景傾心不已。即便,他因與她越來越近的距離而心思不屬,但皇甫珛何等人物,又豈會忘記可以將自己融入這無盡的美景中呢?
最最原始的景色,最最逍遙的旅程。
皇甫珛只帶了兩個侍衛,便來了驪山,幸好曜日國因他的治理已經可以稱作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典範,毫無危險可言了。
賞心悅目的景色中,總該有奇妙的事情發生吧?
皇甫珛的心中,仍不時跳出那個一身白裳對他笑得明快的婉如,只要輕輕碰觸,心底的某個角落就會柔軟得要滴出來,曾幾何時,他擁有過世上最美好的幸福呢!
「哎呀,快點!」
本就不寬的驛道上,突然駛來一匹白馬,馬上的女子是個穿著一身粉紅勁裝的窈窕佳麗,她嬌俏的聲音和記憶中那個淡然溫婉的女子不同,卻成功地將本已被擠到路邊的皇甫珛的回眸。
侍衛已經準備呵斥過去,皇甫珛淡笑著攔下,輕喚一聲:「姑娘。」
蘇澈回頭,臉頰瞬間飛上一片粉紅,與衣服相映襯,眼睛里流轉的色彩耀得皇甫珛微微眯眼,心,似乎被抓住了一般。他恐怕也是意識到了的吧,就是那簡單的一次回眸,已經改變了許多,即便這次相遇,於他此時也不過是偶然。
皇甫珛從來不會將偶然放在心底,即使放不下,也只會沉沉埋下,直到再也看不見。
顯然蘇澈不會料到那男子面上的容色幾變,一時間竟怕了那人是因為自己的魯莽而求償,也不管那人身上的綾羅綢緞比起自己身上的雲綢還要好上幾倍,揚起馬鞭,往去路去!
這段插曲如此就告一段落了,直到皇甫珛真的站在驪山入口處,對著前方高頭大馬頗有山匪架勢的付生,眉頭輕皺。
山風淺吹,皇甫珛頭上的金色綾帶微飄,牙白色長袍因了風吹而微微有些鼓起。修長的身形坐在馬上顯得氣勢非凡然而又有了泊然天外的味道。相對來說,付生的面無表情,更像是到了冬天,冷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一般。
對峙之間,因為沒有人開口,又誰都不願退步,彷彿那樣,就是輸了氣勢。
「爹!」
「付伯伯!」
兩個孩子相互牽著小手,從不遠處的山坡上奔下來,背後,是掩在薄霧下看不清明的桃林。
付生本僵成一片的面容因了那兩聲奶聲奶氣的叫喚,終於咧開了一道縫,冰融。轉眼間,兩個早已得了雲遊去的老者輕功真傳的娃娃已經奔到馬前,付生一抬手,將那個面色因跑多了而潮紅的著了淺綠色衣裳的女娃抱起,置於馬前,眼神,再次不著痕迹地看向皇甫珛。
「融哥哥你看,我就說付伯伯更疼我!」
「哼,三叔說了,不許讓你學騎馬,你娘說讓你學彈琴!」
「付伯伯……爹爹不讓雲兒騎馬……」小女孩憋著小嘴,嘟囔起來,小眼偷偷覷著一直肅容的付生,那泫然欲泣的樣子,終於讓這個平日里對自己兒子抓起來狠打的男人手足無措。
「唉!」
女娃低嘆一聲,爹爹和娘親在山上聊天,付伯伯一人在這裡對付「客人」,實在是可憐!她抓住馬韁,小腿踢著馬肚,那馬兒竟也聽話地向前行了幾步,與皇甫珛身邊時,看著眼前這個陌生但是看著極為親切的「客人」,眨巴眨巴雙眼,道:「你是什麼人?」
此時的皇甫珛已經笑了起來,眼前的女娃的眉眼是那般熟悉,和同是幾歲奶娃時的她,是多麼相像!他縱馬上前幾步,不顧付生那冷如刀片的眼神,俯下身,對女娃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皇甫非離!」
女娃揚起小腦袋,想喊得更有氣勢些,卻奈何身高體形太小,那樣子看得眾人又是一陣低笑。皇甫珛也是想笑的,想笑這女娃的活潑可愛,然而他又怎麼笑得出來?非離非離,那是永不分離的意思么?
「付大哥,師兄和雲姐姐說馬上下來。但是師兄說了,請放『客人』進去。」
依舊是一身紅衣的紅懿騎著馬,來到付生身後,耳語一番后,對眼前非離和那「客人」玩得其樂融融的模樣嚇了大跳。
付生回頭沖妻子點了點頭,拉過韁繩,將「客人」讓了進去。
這客人,說是來看桃花的,但總覺得不是……
皇甫珛已經將非離抱到自己的馬上,信步朝那薄霧中行去。然而,行到一半,能看清那滿林子的粉色花瓣時,伊人已經與她的良人並肩走出來了。
無邊的粉色花瓣,淡然縈繞的薄霧,走出來的兩人猶如畫中來的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即便早做好了準備,這一刻的皇甫珛嘴角的微笑也已經是苦澀無比。他任由胸前的小人將他放在懷中的逍遙王的玉佩撈起,玩耍起來,也沒有反應。
「二哥,果然是你。」
皇甫逍的笑依舊清冷,但比起當年,已經少了許多疏離。本極易蹙起的劍眉此時疏朗有致,他一手扶著身邊女子的腰,一手為皇甫珛扶住馬頭,動作自然。那女子,皇甫珛終於敢正視過去,她果然,還是一樣,淡笑著,眼睛里,仍是明亮奪目。她說:「二哥,你來了,歡迎你。」
她隨夫喊他二哥……
是啊,本就是這樣!她的腹部已經微微隆起,想來不久之後就該有另一個和懷中女娃一樣可愛的孩子了吧?真好,她是幸福的……
皇甫珛已然下馬,掃了眼皇甫逍夫婦身後的桃林,展露出一個微笑道:「聽說驪山重了終年不敗的桃花,我覺得好奇,所以來看看。」
雲舒聞見此言,抿唇低笑,側首看了眼皇甫逍,一身白衣顯得那般脫塵。她說:「這是逍種的,花了兩年時間才種出來。」
話本是尋常話,可雲舒和皇甫逍眼底的繾綣情思依舊灼傷了皇甫珛的眼,他故作不在乎地指了指早已跑遠的女娃,笑道:「非離拿走了我要送給你的玉佩,逍遙王的玉佩。」
皇甫逍本想喚回女兒,可撞見皇甫珛眼中的疲憊,垂下了手,道:「我明白,謝謝二哥。」
本來對皇甫逍會答應做那逍遙王有疑問的雲舒,在感覺到皇甫逍緊緊握著自己的手中傳來的力度時,心下已經瞭然。她走過去,對緊緊盯著非離小小身子淺笑的皇甫珛道:「二哥來得好巧,正好蘇澄帶著他分散多年的妹妹來了山上,此刻應該在園子里呢!」
不知為何,皇甫珛的腦子裡在那一刻閃過一個粉紅色的身影,對上雲舒的淺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轉身走進桃林,將本應對皇甫逍說的話,對雲舒的……全都拋在了腦後,很快,身影融入了桃林。
須臾后,蘇澄睜著惺忪睡眼從付迎庄走來,正撞見皇甫逍和雲舒相視而笑的一幕,他愣了愣,走上前去,雲舒才依依不捨地收回凝視林子里某處的眼神,對蘇澄道:「好事將近,準備嫁妝吧。」
桃林深處,牙白色長衫男子與一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的粉紅色衣裳的女子並肩散步,桃花極輕地落在他們肩上,頭上,點綴著他們那星星點點慢慢濃起來的明亮。
「你叫蘇澈?」
「恩,我哥哥叫蘇澄,澄澈。你看,我眼睛是不是很澄澈?」
皇甫珛低笑,是啊,很乾凈的眼神,很乾凈的心思,很舒心的……
他想拉起她的手,又怕唐突了佳人,只好背倚一株開得正盛的桃樹,道:「你要跟你哥哥回皇城嗎?」
「恩,出來很多年了,再不回去爹爹要難過了,咯咯。」
銀鈴般的笑聲散在林子深處,激蕩在某人心頭,這樣,她就可以進宮了吧?只要她願意,應該可以吧?
只要,我對她真心,不計較其他,其實,我也是可以幸福的吧?我可以不用再覬覦逍了吧?
恩,應該是的……
雲遊之遇
小非離三歲的時候,曾經被遺棄過。
皇甫逍一心想要帶著愛妻雲遊四海,狠下心將剛剛三歲的小女兒扔給了師妹,甩一甩衣袖,拉了妻子縱馬出了驪山。
雲舒再次在皇甫逍懷中深深嘆息,不住地回頭,對女兒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實感無助。雲舒抬頭看一臉雲淡風輕的丈夫,實在不敢想象他竟然那麼狠心,小手狠狠攥著,咬了咬嘴唇,終於不敢苟同道:「皇甫逍,非離還那麼小……」
皇甫逍不過低頭瞥了一眼,對懷中擔心女兒的妻子無奈道:「等我們出山之後,再悄悄潛回,可以看看那小丫頭能多愜意!」
果然,在他們悄悄回到付迎庄的時候,三歲的小非離抱著一個海量的米湯大碗喝得暢快,站在一邊的紅懿拿著要擦眼淚的手絹看得有些呆了。好不容易小姑娘終於將那碗米湯喝完,她擦擦嘴巴,砸吧砸吧嘴,翻身跳下大桌子,屁顛屁顛地往院子里正拿著小棍子「練武」的付融跑去。
終於,紅懿伸手拉住她,彎了彎唇角,道:「小非離,你不難過了?」
「難過?」小非離揚了揚小腦袋,似乎根本不能理解紅懿姑母的意思,想了好半晌,才道:「不難過,我已經哭過了,娘親知道我疼她就可以了。姑母,我什麼時候可以跟融哥哥一起學棍子?」
紅懿對眼前這個不過三歲的小女娃喪失了說話的能力,好一會之後,才撫額嘆息,雲姐姐和師兄的女兒居然這麼的……有個性……
當然,此時正隱在一處觀察的雲舒已經目瞪口呆,對女兒如此的邏輯哭笑不得。
「所以,根本不用擔心那小丫頭!」皇甫逍說這話的時候顯然有些悻悻,似乎早在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女兒的「劣根性」所在。
「唉!」低嘆一聲后,雲舒任由丈夫拉著她離去,上馬,往大好河山的某處去。
彼時,驪山上的桃花剛好探索到終年不敗的奧秘所在。
所以,到了涼城之後,皇甫逍和雲舒找到了隱居於此的隱修夫婦,大方地將那種子贈與才喜得麟兒的七七。
涼城自古以來都是曜日國和延啟國商販交流的重要城鎮,即使前些年受了戰亂牽連,一度有些低迷,但幸而,兩國已經簽了互不侵犯條約的皇帝都是治國能者,如今的涼城繁榮程度比起當年雲舒來的時候更甚幾分。
為了清楚明白說明自己當初在涼城的遭遇,雲舒謝絕了七七的邀請,與皇甫逍一道住進了已經改成客棧的追風樓。
追風樓的建築與當初無異,不過是少了些脂粉氣,多了些乾淨氣息。
在他們所住的閣樓前,雲舒指著當初遇見金陵天的方向,道:「當時見到他的一面時,我就知道我遇到危險了。幸好他沒有出手來擾我的事情,否則……逍,你怎麼了?」
皇甫逍的臉色有些奇怪,他回頭覷了一眼雲舒,將她攬進懷裡,幽幽道:「沒什麼。不可否認,金陵天是個人物,只是,我們是友非敵。」
原本以為皇甫逍只是惋惜的雲舒突然想起一件他從未細究過的往事,抬起頭來,眼睛轉了轉,嘴角揚起一個玩味的笑容,道:「你當初搶了金陵天看中的什麼?」
顯然沒有料到雲舒會有此一提的皇甫逍愣了愣,本想打著哈哈糊弄過去,但看雲舒明亮的眼眸,終於還是泄了口氣,緊緊擁住她的腰,堅定道:「你相信我,從一而終,我的心裡只有過你一個女人,今生來世,永不放棄。」
本是情意綿綿的情話,本應感動得無語凝噎的雲舒卻很輕易地抓住了皇甫逍話中的重點。試想,在這追風樓中一提到金陵天,皇甫逍的臉色就有了異色,如今再強調他的心中只有自己,雲舒怎能不起疑?
她對皇甫逍微微笑了笑,掙脫他的懷抱,道:「今晚,明晚,你都休想回房!」
說完這話,她翩然轉身,只留下一臉灰敗的皇甫逍坐在原地。沒錯,當時他跟金陵天爭得就是追風樓的花魁,追風樓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卻在遇到皇甫逍后自動獻身。皇甫逍本是無意,奈何年輕氣盛,又怎能忍住?
年少輕狂啊!皇甫逍望天長嘆,但心中仍是慶幸,只是兩晚而已,這懲罰,自己還受得住……
然而,直到他們雲遊了三國所有有名的景點,在驪山上滿是白雪的時候回了驪山,半年之久。而這半年間,皇甫逍連雲舒的房門門把都沒有碰到過……
驪山竹樓中,本終日燃著檀香和火爐的房內也說不上有多冷,可偏偏,雲舒是個偏寒體質,一人住在那房內,也有些懊悔給皇甫逍的懲罰過重,使得自己也辛苦至斯!唉,她一人在床上輾轉,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拆了竹樓再蓋個厚實的房子,要麼給那人一個台階,反正他也已經認識到了錯誤……
罷了,雲舒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女兒的房中抱著那遺傳了父親火性體質的小非離睡一晚再說。
小非離房中,本應夜間守候的奶娘不見了蹤影,只有昏黃燭火下坐在床前的皇甫逍。她愣了愣,還是在皇甫逍的注視下走了過去。
象徵性的替女兒掖了掖被角,雲舒站在那裡咬牙無力。是要抱著女兒回房還是如何?但在皇甫逍面前如此做,會不會太丟臉?
心中思忖不停,皇甫逍那廂卻早已開口:「晚間很冷?」
夫妻幾年,皇甫逍又怎能不知道她的那些事情?就是猜到她會來找女兒一道去睡,才會守在這裡。想到這裡,皇甫逍心裡就只喊窩囊,這樣的禁慾懲罰何時才是個頭?
雲舒側首狠狠瞪了眼皇甫逍,沒好氣道:「不關你的事。女兒今晚跟我睡!」
她伸手要將被窩下的小人拉起,無奈那女娃睡得正沉,死活不肯動彈一下,任雲舒怎麼拉也沒有離開她的被窩,嘴巴上揚,似乎一場好夢正在上演……
終於無力的放棄,皇甫逍已經在身旁笑得將要岔氣。他一把拉過雲舒,擁在懷裡,想用自己的體溫讓這倔強的女人改口,道:「非離睡得正香,何苦將她抱起來受冷?」
已經感覺到皇甫逍身上的熱量往身上傳,雲舒咬牙想要將他推開,可費了半天勁,自己仍還在皇甫逍雙臂間,終於軟了身體,道:「今天是太冷了,否則……」
剩下的話語盡數被吞下,身體上的溫度終於漸漸升高,在自己身上遊走的大手越來越放肆,在他的唇終於挪動了位置時,雲舒感受著剛剛落在唇上的灼熱,仰首看天,這就是讓步的後果么?
未免在女兒面前上演限制級畫面,皇甫逍終於在所剩無幾理智的控制下,將懷中已經癱軟了的妻子抱回房間……
今夜的雲舒是不會冷了,可是縱慾的後果是二天賴在床上死活不肯下來,幸好平時黏人的女兒沒有出現。只不過,饜足了的皇甫逍和雲舒都沒有注意,在他們轉身離開女兒房間時,小人兒曾經睜開眼睛對著他們的背影無聲卻笑得歡快……
每當憶起(皇甫逍番外)
酈城初見的那個晚上,月朗星稀,這麼好的天氣實在適合賞月。
皇甫逍輕輕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本欲走出去,卻不經意地瞥見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酣的白衣女子,她那愜意淡然的姿勢就輕易地撞進了他的心中。推了輪椅出去,在那枯了的梅樹下,仰頭望月。
終於準備好要回皇城了,幸而自己無所依戀,也不會擔心有掣肘的時候。
側目的時候,不經意間瞥見了一邊睡意正濃的女子,捲曲的長睫毛,以及細細落在額前眉間的絨發,竟有種要上前替她捋開的衝動。
即便他見過的女子不少,但很少能讓他如現在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看得心神蕩漾。眼前的女子睡容安詳,似乎根本不擔心有危險會降臨一般。她並不是傾國傾城那樣的絕色,但眉眼間,獨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在其中。
以七七稟告的情況來看,眼前這位名喚雲舒的女子,是特地來找自己的,可自己卻實在想不起來跟她有什麼交集。他鮮少能記住女子的姓名,因為無心去記,包括當時艷絕天下的追風樓花魁,即使春風一度,他也沒能記住那個女子的名字。如今,他卻輕易地記起七七隻說了一遍的名字——雲舒。
「雲舒,雲舒……」他默自呢喃著這個名字,嘴角不自覺地溢出一個微笑。而那人,似乎感應到有人在低喚她的名字一般,不自在的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口中嚶嚶道:「好冷!」
只是春初,寒意還沒完全散去,冷亦是自然。皇甫逍眉毛輕蹙,她竟這般沒有警覺性?話雖如此,他還是站了起來,將身上的長袍脫下,極小心的披在她身上,復又坐回輪椅。
終於等到那女子悠悠醒轉過來,卻用餘光瞥見她起身要走,終於沒忍住,開口道:「你醒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心裡竟沁出了几絲汗意,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沒一點看頭的爬山虎。皇甫逍心底依然翻江倒海,何時如此不自在過?
後來,她用極平靜的語氣告訴他,她是葬花冢派來保護他的。殊不知,葬花冢在江湖中早已是種忌諱。皇甫逍想回頭看看這個領了命令來保護他的女子到底是何表情,卻只看見她一臉肅然,及她低頭擰眉的動作。原來,她也已經察覺到那些人的靠近了,也就是說,她的武功不低。
見她白綾出袖,猶如利刃奪人性命總在眨眼間,他終於知道,原來那個睡容安靜的女子就是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赤發白練。然而,她總是處處留情,並不一意要那些刺客的命,她眉目中的隱忍極淡,卻很難忽視,或許,她並不是以殺人為樂的吧?
回京的路上,這個出了名的女殺手一次次讓皇甫逍極難動容的表情幾度惻隱,比起七七及狄御的兩個妹妹,雲舒更像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姐,舉手投足間,優雅大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無論何時,這樣的女子,都應該是引人注目的那類。
驀地,他想起很小時候的一件往事。
那年,母妃剛剛薨逝,整個皇宮中沒有人來管他這個僅僅只有幾歲的三皇子。因為悲痛,他整日待在御花園中平日玩得最多的一棵槐樹上,在樹上,冷眼看著底下不停的忙碌的奴才或者主子。
那一天,一個著了一身粉紅色衣裙的小女孩喜滋滋地拿著一個比她人還大的風箏,臉上是種滿意的心情。然而這御花園又怎麼會是放風箏的地方?所以很快,她的風箏掛在了高高的枝椏上,無奈掉不下來。
與他的妹妹們不同的是,這個女孩子並沒有「哇」的一聲哭開來,而是朦朧了雙眼愣愣地看著掛在高空的風箏,直到過了許久也沒有旁人經過這裡,眼淚才慢慢地沿著臉頰流了出來。
鬼使神差地,皇甫逍爬上高處的枝椏,小小的身子在撥弄著那隻破風箏,幾次差些就要摔下樹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碰到了風箏,然而,那風箏已經斷了線,掉了下去。
皇甫逍看著那路上來了一個比他只打了兩歲的二哥,疑惑地撿起「從天而降」的風箏遞給了小女孩,隨即,那女孩破涕為笑,便是那個簡簡單單的笑容,剎那間的芳華直直映入了皇甫逍心中。
可是,他不知道,就是那隻破風箏,使得皇甫珛走進了雲舒的心中。
如今,眼前一直淡然不語淺笑吟吟的女子,與年幼時的那個粉紅色身影重疊起來,竟再也分不開來。
本已做好一世都不會動情的準備,本也已經做好孤身一人的準備,卻在亞河遇襲那次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對於這個女子,他再也放不開手,只是,終究不忍,將她拖進那深不見底的權利爭鬥的漩渦中。
忍住每次見她都想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忍住要她留在自己身邊一輩子,忍住對她許下前世今生的承諾,即便已經看出她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再平靜無波了仍舊是不敢提!
如此的隱忍結果是什麼?是她留下一隻綉著桃花的錦囊遠走驪山!他是了解她的,知道她此去再肯回來皇城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那日,見了她的留書,只願將自己關在書房,腦子裡僅剩下的是她的一顰一笑,心被揪住,痛得無法呼吸。原來她的離去,已經會讓自己這般不舍?幾次衝動地想要回去驪山,與她一起,再不回來,可那是不現實的吧?憑什麼要她跟自己待在驪山?
徹夜不眠,還是決定放她自由。自己的生活已經是圍繞著黑暗進行,何苦要她這樣明亮的眼眸因為自己而染上晦暗?
不舍不舍,又能如何?
殷七七帶著阿木和子玉回來的時候,他沒有看見她,就已經知道了她的選擇。沒有再去找,也沒有再去尋,就是怕自己再見到她時,會忍不住……
然而,她終是回來了,她虛脫地軟在他懷裡時,嘴裡還在念著「證據……」
去他的證據!那個時候,他怎麼還能裝作若無其事,還怎能忍住放她走?不,再也不可能了!
請旨賜婚的結果如他所料,沒有那麼簡單。然而卻沒有想到,皇甫珛會橫插一腳。但這重要嗎?不重要了,只要想起那個早上,她醒來時對他的那個粲然的微笑,就什麼都值了。
沒有把握去確定她會有什麼反應,只得繼續陪在她身邊,卻終於明白,她的心思玲瓏卻善良不已。她聰明,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思,也想過要明哲保身,可她也阻止不了感情吧?
竹樓里,那個印在他額上的淡不可聞的吻,對他產生的驚濤駭浪般的影響。心中的感覺在那一刻達到狂喜的巔峰。他仍舊不敢抱著她說出已經在心底重複了無數遍的海誓山盟,只有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擁在懷裡!
他知道,她的點頭,允下的就是她的一生!而他,在心底允下的,卻是生生世世!
萬萬想不到,她會千里追來福銀城找他,卻不可否認心底還是期待的。但是,他更沒想到,他等到的竟是她臉色烏黑地躺在馬車裡,昏迷不醒!那一刻,他已經拔劍指向毒聖,若他想要毒聖當場命喪,狄御他們的攔阻根本無用,然而他還是收手了,她不會想要他這麼做的!
果然,到最後,她只是要毒聖留在福銀城,替她研究青絲引。
赤發白練是什麼人物?豈會讓如此輕易地放過侮辱於她的毒聖?她不過是為了他,她不捨得他因為她而做出不「明智」的選擇。
她總是那麼容易洞悉他的想法,她總是輕易地讓他心底溫柔一片,她總是那麼讓他愛戀痴纏!反過來亦是一樣的,戰場上,唯一溫馨的時候便是與她相擁而眠的時候。
因為這份相知相戀,他們才會在想起對方的時候,眼底心裡純是一片暖意。便是因了這份真摯情感,他們才能最終克服了萬千阻礙,包括那些來自身體上的瑕疵,他們終於大婚成親。
洞房那天,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異常的,只是她不說,他亦裝作不知。因為她的有所隱瞞,總是在為自己著想,一如自己一直瞞著她的那些事情。
後來他終於意識到,她的記憶已經恢復,當時的最有可能也是最殘忍的假設變成了現實。這種事情怎麼能瞞得住皇甫珛?他早就決定,讓她自己選擇,可當那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他怎麼捨得?
她一直不知道,他和皇甫珛那次的動武,是因為皇甫珛質問他:「你要她一個女子如何承受她已經一女二嫁的事實?!」
自古以來,烈女不侍二夫,她的貞烈,她的決絕,他怎會不知?他又怎麼捨得她一個人受這種折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將她憂心的其他事情全部解決,也就是為姬太傅尋一條最適合的生路。
她的眼淚,終於在她假寐了三天以後徹底爆發。她不知道,那些盛開的淚水灼傷了他的眼睛,那句脫口而出的話,讓本也有著傲氣本也擔心著的他吞回去,將即將要說出口的真相也忍了回去。
他有多愛她,他已經弄不清楚。但是,她愛他多深,他終於明白,只有愛得極深,只有失望徹底,她才可能會有這樣歇斯底里的時候。
於是,他去了乾清宮,找到他的父皇,用自願出兵擊退延啟國為代價,換皇帝收回聖旨,赦免姬太傅的罪事。冰冷的乾清宮裡,連一絲爐香都沒有,跪了一夜也不覺得累,然而在見到她那慘白的臉時,痛了起來。看見她不顧身子虛軟擔憂地撲過來,他突然覺得,這乾清宮,永遠不會是他和她的家,因為,不適合。
真相總是來得那麼猝不及防,他一直堅持的報仇,原來不過是一場鬧劇。而她,早就知道,卻一直絲毫沒有吐露。她一直支持自己奪了皇位,圓了夢想,可她不知道,自己在這一刻終於失去了自己一直堅持地很累的緣由。他終於,落荒而逃,是的,是逃,他根本不能接受她跑來看著自己的自責和擔心。
有些事情,一個人承受就可以了。
他不願意再拉著她,來趟一場這樣的悲哀。
可是,他沒有料到的是,她和他的孩子從此陷入了禁臠的悲劇之中。收到消息的時候,戰事正酣,幸而有了阿木這穆家軍的傳人,他才敢背水一戰,佯傷回京,才能去救她。
她怕自己在做夢,一直不肯睜眼,他站在她身後看得心疼不已。她的腹部已經隆起很大,他的孩子,很健康。如果沒有孩子,她會怎麼樣了?這樣的假設嚇壞了他,他終於開口喚她:「雲舒……」
回了家中,他告訴她,戰事一旦結束,他會帶她歸隱,可她卻仍在擔心是因為她才讓他放棄那許多。他的心裡有著歉意,因為沒能及時回來救她。即便真的是為了她放棄再去奪那皇位又如何,他怎麼可能會後悔?何況,他是真的不願意再費心力去爭那冰冷的乾清宮了!
許多的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如今憶起那些事情,只是感恩,他沒有做錯決定。
滿山的桃花,映著她燦爛的微笑,她的身邊,是自己鬼靈精怪可愛不已的女兒,即便是搬來江山擺在他面前,也不會換的!
身邊的人夢囈了一句什麼,翻過身來,在自己懷裡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睡得很是舒心。
皇甫逍的嘴角噙著滿足的笑,替她掖好被角,在她的臉上偷了一個香吻,輕喚道:「雲舒..」
「唔…」
「我愛你!」
「恩…」
我要嫁給他
在非離十六歲那年,做了一個惱了驪山所有人的決定。
當然,還有一個人是在暗地裡支持她的,那就是遠在皇城鮮少見面的二伯。
也就是因為她的俊偉不凡的二伯,和她貌若天仙的二伯母,她壯著膽子用洛爺爺留下的藥粉迷暈了整個驪山,一人一馬去了皇城。
哦,對了,她的決定是要做一個劫富濟貧鋤強扶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俠客。
而眾人不同意的原因是,她只會花拳繡腿,連付迎庄掃地的家僕都打不過。皇甫珛同意支持,只是因為非離給他的信中總是在極力渲染著她得了真傳的絕世武功。
從未出過遠門的非離在一天踏入皇城的時候,被面前的繁榮景象嚇到了。但好歹,非離女俠出身不俗,家教嚴謹,所有的訝然在吐過一次舌頭后再不會提起。
根據她和二伯的約定,今晚是應該在逍王府入住的。可憐的非離,因為自小父母就對那些往事諱莫如深,導致她進了逍王府見到了晏衡還戰戰兢兢,不知道所處何處。
晏衡早也已經接到了宮裡的聖旨,對眼前的小姐的身份雖好奇卻也不敢多問,只是盡職盡責地伺候著住進了當年雲舒住過的落橋軒。然而面前的女孩與當年住在落橋軒的女子面容間的三分相似以及,她與逍王府的主子那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神情,晏衡的心裡還是忍不住心底犯嘀咕。奈何驪山並沒有什麼消息傳來,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伺候著小主子。
非離進入落橋軒時,看見那開得正旺的一園子桃花,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安頓好了之後,就是要進宮見二伯的時候。
與當初她娘親雲舒進宮時不一樣,雲舒是緊張擔憂,而她,卻是滿心欣喜,充滿期待。
迎接逍遙王寶貝女兒的宴席自然是宮中的最高規格,甚至雲舒還是姬婉如時都從未見識過。非離從小到大,吃得最盛大的宴席,便是她十四歲及笄時,皇甫逍請來一眾好友相聚驪山,那酒席從付迎庄擺上了驪山山巔。也只有那一次,非離才終於見識到對自己和龍鳳胎弟妹均不苟言笑,只對娘親才會稍稍展露笑顏的父親的豪爽大氣以及,她從未見識過的君臨天下的氣質。而此時,面對著首座上笑得溫和的二伯以及二伯母,本應泛起的緊張立即消散到九霄雲外,拜見了長輩自發地找了個適合欣賞歌舞的位置坐下。
皇甫珛對侄女的面容像誰心中已經沒了芥蒂,看著女孩如此明艷動人的姿態,心中喜歡不已,再次遺憾自己的女兒還尚在襁褓,如今陪坐在席的,是自己的幾個兒子,此時均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一直在父皇口中神化了的堂妹,當然只有已經病故了的凌貴妃的獨子大皇子皇甫翎軒例外,自入席以來,他便一直只是垂首淺酌。
皇家家宴,再普通也不會簡單,何況,皇甫珛因為非離的到來而特地安排了最隆重也最親切的宴席,而這樣的宴席,總是少不了歌舞絲竹之樂。
平日里跟著母親學琴總能割破自己手指的非離在品嘗完面前所有的佳肴,另喝了一壺香醇果酒後,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二伯,這些人跳得太難看了啦!」
本對著蘇澈皇后耳語的皇帝聽了非離這聲抗議,疑惑地看了眼已經不知從哪抽出來一條白綾的非離,笑道:「那非離喜歡什麼節目?二伯一一給你安排可好?」
一邊的皇后見了非離這般真性情,也忍不住笑了笑,對身邊的宮侍點了點頭,對非離道:「非離莫非是要親自給二伯表演個什麼節目嗎?若是的話,二伯母有賞哦!」
非離喝了點酒的眸子本來迷離,卻在聽見「有賞」二字后,瞬間光亮了起來,她跳到蘇皇後身邊,興奮起來:「那給我看看是什麼賞賜,若是我最喜歡的那種,我一定跳最擅長的。」
蘇皇后聞言更是大樂,她輕舉柔荑,點了點非離的額頭,接過後面宮侍端上來的錦盤,將上面鑲著翠綠寶石的金步搖拿起,那金步搖的尾端還有一隻活靈活現的鳳凰展翅欲飛。非離的眼睛再看上那隻鳳凰時,亮到極致。此時,皇后輕啟朱唇,道:「便是這個小玩意了,你喜歡嗎?」
這本是大興國送給曜日國皇后的厚禮,此時卻要送給一個不懂得辨識輕重的黃毛丫頭手中?!諸位皇子已經有些愣住,唯有坐在角落的皇甫翎軒只是眸光一閃,繼續淺淺地飲著那似乎味道無限美好的香酒。皇甫珛對皇后此舉卻大為讚賞,他是知道皇後向來不甚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因與面前的非離投緣,才肯大方相贈,便也笑笑道:「是啊,非離,若是你跳得非常滿意,二伯也會送你喜歡的東西!」
非離雖不是在皇城長大,但好歹家中寶物不少,那金步搖她是喜歡,甚至到了看著就想往頭上戴的地步,但她也明白,上面那隻鳳凰,就已經很明白地說明,這隻金步搖是皇后的物件,並非可以輕易贈人的。自己想要,除非自己將來可以戴上那頂鳳冠!然而畢竟年少,非離幾番躊躇后,終於對她一直喜歡也一直很寵自己的二伯道:「那我先表演節目吧,若二伯十分滿意,非離自然會提出要求的!」
「好!」
很快,白綾翻飛,時而凌厲,時而柔美,時而如龍懸柱壁,時而如魚游深海,便是那道簡單的白綾,一時間迷亂了在場眾人的心神。從未見過這樣無音自舞,還偏偏能將那白綾舞得出神入化的,在這一刻,被這個行為雖然很有教養,但性情,絕不像是大家的閨閣女子所有的非離晃了理智。
直到非離舞畢,盈盈立在皇甫珛面前,用她從未用過的語調道:「二伯,非離舞得如何?」
其實二伯的答案如何已經不重要了,當時娘親教了這舞時,便已經說了,這舞只能舞給她未來的夫君看,其他人等,都不可以。當時她窮追著答案不放,娘親最後才極為無奈道:「一舞足以惑人,更何況這面容……非離,你擔不起紅顏這名!」
果然,皇甫珛使勁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即問她想要什麼,反而掃了一眼全場,開口問道:「你來了皇城,你爹娘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的?」
非離仰首,一句「當然知道」已欲脫口,然而卻不料會撞見二伯凌厲的眼神,只得悻悻地說了實話:「我將爹娘付伯伯他們全都迷暈了自己跑出來的!」
唉!這樣的女兒,雲舒當然是不肯放出來的,更何況皇甫逍的性子,本就淡泊,哪能讓女兒如此胡來!皇甫珛有了這番思量,已經有了打算。他不動聲色地對皇后使了個眼色,復又對非離道:「跳得很好,這舞已經可以列為國舞,所以非離,以後沒有特殊情況,均不得再跳,知道嗎?」
與母親的話如出一轍,不過是給了個國舞這好聽的名號而已。非離垂首,撇了撇嘴,順從道:「非離明白了。」
皇甫珛仿若鬆了口氣道:「很好。那麼,非離你告訴二伯,你想要什麼?」
非離抬首,眼中面上都是自信滿滿的笑容,她掃了一眼陪坐在宴席后的諸位皇子們,視線最後落在終於放下了杯子的皇甫翎軒身上,道:「我要嫁給他!」
等他做了皇帝
簡簡單單五個字震懾住了在場所有人,當然也包括那被點了名的皇甫翎軒。雖然他對皇甫非離的舞也有驚艷的感覺,然而他畢竟隱藏地極好。如此不露鋒芒,竟也能被她盯上,著實有些吃驚。
皇甫珛順著非離的手指看了過去,見是自己的大兒子,俊挺的眉毛終於皺起。他掃了一眼意氣風發的非離,張嘴就要拒絕,卻被一旁的皇后攔住。皇后對皇帝眼神示意后,才融了剛剛面上的僵硬,笑道:「非離,你告訴二伯母,為什麼要嫁給大堂哥?」
非離好看的眼睛眨了眨,腦子裡的謊話轉了幾轉,終於開口答道:「因為我跳舞的時候,他一直在喝酒,那顯然是不滿意我跳的。我娘說了,要我跳給未來夫君看的,我倒是要嫁給他,天天跳給他看,看看他怎麼喝酒!」
一番話說得理所當然,非離為自己毫無漏洞的謊話沾沾自喜,卻不曾想,這卻會成為她今後的悲哀所在。
任性,是皇甫珛賦予她的特權,所以在聽了這樣荒誕的理由后,皇甫珛卻沒有半分懷疑,只是擔心這個可愛的侄女在大兒子那裡討不到好處,終有一天會被惹怒氣哭。朝堂上揮斥方遒的皇帝,在這時亂了手腳,擰眉想了又想,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離,你該問過你的父母!」
問他們?爹爹一直教育自己要有主見,應該不會多言。而只要自己願意,娘親也肯定是不會拒絕的。想到這裡,非離又不懷好意地看了眼皇甫珛夫婦,奸笑道:「我爹娘肯定會答應的!我及笄的時候爹爹就說了,將來我的夫婿由我自己挑,只要他看了沒有人品問題,也不用管那人是何身份,他一定會答應。二伯,您覺得大堂哥會有人品問題么?」
非離口齒伶俐的程度遠甚於她的父母,一番巧詞說得皇甫珛啞口無言。即便那兒子再不爭氣,也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哪能輕易地就給出他人品不端的評價?何況,皇甫珛心裡是明白的,皇甫翎軒天資聰穎,冷冽自持。若他肯多花些心思在習政上,將來繼承大統也不會毫無希望。但此番,自己最為寵愛的侄女竟一眼相中了他,那他是該如何?其實,只要他一力贊同,而非離又百分願意,皇甫逍自然是拒絕不了,但云舒,她會同意她的女兒嫁入皇家嗎?
唉!皇甫珛心中低嘆一聲后,只得安撫道:「非離,婚事還是要等你的父母也來了皇城才能定奪,現在,你還是將皇後送你的禮物收下。」
收下那隻金步搖?非離的眼睛一黏上那隻金步搖就不願再移開,可她必須得逼著自己忍住,已經將寶壓在了那個淡漠妖冶的皇甫翎軒身上,那金步搖是否屬於她,就靠命定了!
驕傲地回頭,對已經拿著金步搖要給她插上的皇后道:「不急啊!二伯母先將這東西收著,誰也不要給,就給我留著,等皇甫翎軒當了皇帝再給我。」
瞬間,整個未央宮鴉雀無聲。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竟如此輕鬆的從皇甫非離口中說出,而她本人竟絲毫不覺得不對。
皇甫翎軒本已再次端起酒杯的手終於不可覺察的顫了顫,原來嫁給他,只是為了那隻金步搖?這個女人,把自己當成什麼了?眼神中一徑地冷漠換上陰翳,卻在仰首喝盡杯中酒的時候
然而,已經有所覺察非離心中真正所想的皇甫珛卻沒有深思,只是有些頭痛,他看了眼皇后,對上皇后也有些無措的表情,才慢悠悠道:「非離,你今晚就留宿宮中,這件事情稍後再議,好嗎?」
早就料到會是這樣了!非離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回到座位上不顧臉上因為那壺果酒而酡紅的面色,又自斟自飲了一杯,才起身告退。
沒有想到的是,她在離開未央宮的大殿的那段短短的路程中,卻清楚感覺到一抹灼熱玩味的視線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身上。那視線,竟敢這般放肆?一種從背後急急竄起的涼意使得非離腳下更快。
二日清晨,應該還是早朝的時間,非離就已經留書離開了皇宮。奇怪一路上竟絲毫無阻,順順利利地就出了宮門,只是到了宮門口時,才問一路送她到宮門口的太監道:「怎麼路上的侍衛都不攔我?宮裡是讓人隨意走動的嗎?」
小太監聞言抬手擦了擦臉上還沒來得及沁出的汗意,總不能告訴這個小郡主說是皇上命令的吧?他怯懦地吱唔了半天,還沒答出個所以然來,卻耗盡了非離的耐性,終於甩袖出了皇宮,爬上要送她回逍王府的馬車。
此時的逍王府自然是在一片沉寂中的,皇甫非離進了房間,就坐在雲舒當年最喜歡的窗前,看著窗外絢爛的桃花,暗暗思忖起來。
二伯昨晚明顯是在顧左右而言他,看來他對自己要嫁給那皇甫翎軒也是有著猶豫的吧?其實也無謂,自己不過是看上了那隻金步搖,只要那隻金步搖到手,自己再遠走高飛,又有什麼關係?
[www.bxwx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