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4 有什麼事嗎
「哭吧,哭哭就好了,人的一生,總要遇到些難事。」溫氏抱著女兒,像小時候哄她睡覺那樣,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娘記得你外祖母去世那會,娘恨不得隨她去了,可娘這些年不也過來了?」
「可是,女兒不想肚子里的孩子被人瞧不起,我怕別的小孩說他是沒爹的孩子。」
溫氏放開女兒,為她拭去眼淚,「傻孩子,娘再給你找一個,以咱們家如今的家勢,找個好夫君,容易,若咱們家的家勢還不夠,那加上你二舅舅,短時間內找不到也沒關係,咱們慢慢找,等過幾年你二舅舅官位再高些,更容易。」
「娘,這樣找來的夫君能好嗎?」萬朝雲哭著哭著便笑了,這種話,也只有親娘才會說了。
溫氏一副你不懂事的樣子,「兒啊,咱們做女人的,不能讓男人只圖我們的美貌和生兒育女,得讓他們圖咱們的地位和錢財。」
「為何?」萬朝雲有些糊塗了。
「如果一個男人圖你的美貌,還成功了,那基本都是比你有錢財,比你有地位的,那你只是個擺設,沒有話語權。」
這般說來,萬朝雲便懂了,「娘,那樣,過著也不舒服吧。」
「怎麼不舒服?退一萬步講,你肚子里有一個呢,還怕什麼?聽娘的話,好好的,把肚子里的生下來,好好養大,也不枉他為你安排一場。」
溫氏轉頭朝旁邊放著的畫看去,起身拿過來一副,放在萬朝雲面前,「你心裡有他那一刻,難道沒想過有這麼一天?」
萬朝雲低頭,眼淚又落了下來,她想過,也曾談過,當初說的是他若早去了,她便改嫁,忘了他,可這一天來得太快,她不甘。
「娘知道,你是個聰明人,能想明白,但這個時候,非同小可,你若不好,肚子里的孩子怎麼能好?你難道想生出個病兒?」
話入耳,萬朝雲整個人都愣住了,『轟』的一下,腦袋一片空白,病兒?
她不允許自己和他的孩子是個病兒!
三兩下擦掉眼淚,逼迫自己堅強,「娘,女兒明白了,你放心,女兒知道該怎麼做。」
「娘就知道,娘的女兒最聰明。」溫氏開心憐愛的摸摸萬朝雲肚子,感慨道:「轉眼,你都要當娘了。」
「您要當祖母了。」萬朝雲摸著自己的肚子,心中多少有幾分安慰,好在,有這個孩子。
門外,聽萬朝雲終於沒歇斯底里的哭了,萬澈和宋是真都鬆了口氣,可還未等兩人歡喜,裡邊便傳來萬朝雲的聲音,「是真姐,你吩咐人套車,送我跟老夫人祖孫去銅州,他走了,沒道理我這個未亡人不在。」
她還沒親口告訴他,他們有孩子了,這件事,她一定要親自告訴他。
就算……就算他不能回應自己了,但她相信,他一定能聽得到。
想到這裡,剛斂去的眼淚又落下來,便一邊擦淚,一邊努力的想要微笑,溫氏心疼得不得了,阻止的話到嘴邊,便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轉道前往銅州,是翌日的事,當晚落葉山莊的人帶了個人見萬朝雲。
也不知是怎的,到了夜晚,剛停沒多久的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雨水打在帳篷上,發出擾人的聲音,說話輕些,便有可能聽不到。
萬朝雲坐在椅子上,懶懶的靠著,偏頭,視線落在馬齊睿身上。
馬齊睿比之上次所見,又清瘦憔悴了不少,分明年紀不大,卻整個顯得很滄桑。
「好久不見,你憔悴了。」萬朝雲開口道,聲音輕而慢,像是沒發生過任何事般。
馬齊睿知曉他為何被帶到這裡來,在來的路上,他猜測著,萬朝雲應該會暴怒,會厲聲的質問他,或者更瘋狂,想過很多種見面情形,唯獨沒有想過這種,她太淡然了,淡然到讓他覺得膽寒。
「你也是。」馬齊睿壓下心中慌亂道。
萬朝雲聞言輕笑,那雙漆黑明亮的眸子彷彿能看穿一切,只那麼輕輕一掃,馬齊睿的眼神便閃躲了下。
「我記得初見你時,可真是公子世無雙,怎的慌了?」
「我慌什麼?」馬齊睿笑道。
「你怕我。」萬朝雲的語氣是篤定的。
「你有什麼可怕的?」他的笑容更大了,像是嘴裂開得大些,更有自信般。
萬朝雲也跟著微笑,只是那笑深不到眼底,「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有那麼大本事,想把你帶來就把你帶來,是不是覺得你比我有才華,卻不如我混得好?」
「我沒有。」馬齊睿矢口否認,「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姑娘,我從沒來意這麼想過。」
「那你為什麼要毀我?」萬朝雲一把將小几上的書掃落在地,拍案而起,「你明知道我才是受害者,你為什麼要這麼寫我?」
「不過是話本,何以見得我是寫你?」他冷笑一聲,別過頭,不敢看萬朝雲那銳利的眸子。
萬朝雲慢慢走到他視線之內,「你心裡恨陳謙,所以連我也一起恨,你覺得我能有今天,是因為我巴上了他,在你心裡,他是個十惡不赦的人,所以你顛倒黑白,想寫本野史,毀他的名聲。」
「名字都不一樣,什麼野史不野史的。」馬齊睿依舊沒承認,他又別開了眼。
「我近來比較懶,不喜歡自己看話本,喜歡聽丫鬟們念給我聽,一旦故事傳開,一傳十,十傳百,總會傳到他身上,你當我是傻子嗎?馬齊睿,我沒想到你這麼下作,你要報仇,大可堂堂正正的報,為何要用這種方式?」
說起報仇,馬齊睿瞬間被點燃,他看向萬朝雲,臉色也不一樣了,猶如要吃人般,「是,我知道自己沒法報仇,所以我寫了這本書,我就是要讓後人知道,他是個道貌岸然,道德敗壞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世人的敬仰!」
「他配不配,你配評說?你以為你是誰?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人,也配評斷他?馬齊睿,今日我找你來,有兩條路給你選。」
萬朝雲坐下來,面色如冰,已失去了所有耐心,「一,你以後不要寫了,好好過日子,我饒過你。」
「二呢?」馬齊睿問,很明顯,他不想選一。
「我殺了你!」萬朝雲一個字一個字的道。
「哈哈哈哈。」馬齊睿聞言不怕,反而大聲笑起來,「萬姑娘啊萬姑娘,幾年沒見,你還是不夠了解我。」
萬朝雲蹙眉,冷冷的看著他。
馬齊睿笑夠了,才接著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會找我?這本話本都已經寫完了,且我早已埋好,為保證數百年後被人挖出來能傳開,我埋了上百本,而且都不是假名字。」
「萬姑娘,你不會以為恨他的就我一個人吧?」
萬朝雲聞言想當場廢了他,可又不能動手,氣得肝兒疼。
見氣到萬朝雲,馬齊睿便想再多說幾句,「郕王為了借他的民心造反,下令各地給他修建生祠,你不會以為他真的好到全天下都要給他修建生祠吧?是,我承認,他以前做官的地方,是很得民心,可不是全天下呀,物極必反,不信咱們走著瞧,瞧瞧他那些生祠能存多久。」
「他死了。」萬朝雲冰冷的道。
馬齊睿還不知陳謙的師訓,聞言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他是死了。」萬朝雲又說了一遍。
「死了?」馬齊睿有些不敢相信,怎麼就死了呢?
不知為何,他心中有股惆然感,並未大仇得報的歡喜,「怎麼死的?」
「天花。」
「哈哈哈,老天有眼。」馬齊睿再次大笑,當著萬朝雲的面便叩拜起來,「菩薩顯靈,惡人終於死了!」
「郕王造反,內耗過大,離國虎視眈眈,他身體本便不好,卻千里迢迢去盛州,又每日憂思國事,回來后明知京城附近已經天花肆虐,郕王軍中死了數萬人,令有無數人感染,他為了大興,還是選擇回京,所以他死了。」
「數萬人?」馬齊睿震驚,他顧不得歡喜,忙站起來問,「天花肆虐?嚴重到什麼程度?」
「你一升斗小民,自然什麼都不知道,這一次天花怕是要死上數十萬人,你開心嗎?且都是青壯年,死光了,離國打進來,我們都去做亡國奴吧,離國可不是當年那位國主了,這位離國國主是實實在在的外族人。」
「以前,他經常到城外田裡去選大顆粒的水稻種子,選好了就發到各地,希望百姓們能產量高些,多存些糧食,不至於餓死。」
萬朝雲說著,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他以前為我說話,是因為我給很多人提供了工作崗位,解決了很多家庭的吃飯問題。」
「他不因我拋頭露面而看不起我,不因我做買賣而覺得我低賤,所有我喜歡他,你們爭權奪利,他爭的不過是百姓能吃飽穿暖。」
「我的蛋糕剛做出來的時候,價格很高,但也有人買,他說奢靡之風不可漲,讓我降價,那時我跟他已經很熟了。」
「他了解南地水稻種幾季,了解北方水稻能不能活,了解旱區該種水稻還是其他作物能夠活命。」
馬齊睿靜靜的聽著,沒有再插話,他不是不想反駁,實在是沒法反駁,尤其是萬朝雲一面哭一面說,令他想起初見時的情形,那時的萬朝雲意氣風發,亮眼得如同天上的太陽。
「我知道,他的變法會害了某些人,但對不起個別人,不算什麼,他對得起絕大多數人就好,再說了,你爹不過是被人犧牲了罷了,他本便是個棋子。」
「我不許你這麼說我爹!」馬齊睿怒了,大聲的咆哮。
萬朝雲靜靜的看著她,語氣淡淡,「還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嗎?」
馬齊睿沉默了半晌,最終才緩緩道:「記得。」
「你許我一件事,對嗎?」
「是。」馬齊睿答道,話說完立刻補充,「但我不能答應你原諒他!」
「他不需要你的原諒,在他面前,你只是個普通老百姓,如同佛主眼裡的芸芸眾生,你許我一件事,我要你把埋著的那些書全部挖出來。」
「不可能!」馬齊睿立刻便拒絕了,絲毫沒有猶豫。
萬朝雲嘲諷冷笑,「瞧,這就是你與他的差距,他是天上的皓月星辰,你是地上的螞蟻。」
「挖出來,那就是不孝!」馬齊睿心中對陳謙又嫉又恨。
「來人,送客。」萬朝雲沒有再多言,吩咐后便閉上了眼睛。
馬齊睿急了,他立刻道:「除了這件事,你提別的要求,我都可以答應你。」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君子一諾千金,你非君子,我可不敢信,罷了,幫你的,就當我發善心。」萬朝雲手微微動了動。
余善和攬茝進來,一左一右架住馬齊睿便把他架出去了,馬齊睿想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他有些恨自己了,手無縛雞之力,又無權勢,心中升起種無力感。
被扔出帳篷后,他望著那晃動的簾門,想到萬朝雲方才的話,陳謙維護她,幫助她,心繫百姓,他也可以!
只要有權有勢,他也可以慷慨,也可以為天下蒼生。
對,正因為有權有勢,所有他才能道貌岸然,才能做出副聖人模樣!
當即,他心中升起對權利地位的無限渴望。
帳篷內,萬朝雲盯著被掃落在地的書看了許久,久到一本看成兩本,才慢慢收回視線,「薔薇,你去告訴我爹,讓我爹和我娘親自護送老夫人去銅州,我就不去了。」
「姑娘,為何不去了?」薔薇不希望主子憋著,覺得過去,興許能釋然。
「去了,也見不到最後一面,不如不去,對了,把是真姐叫來。」
「是。」薔薇躬身退下,她先去找宋是真,然後才去找溫氏和萬澈。
宋是真來得很快,進來便問:「要不要我殺了馬齊睿?」
「不必了,找人看著他,別讓他日子過得好,這人吶,就算有再多了雄心壯志,在柴米油鹽醬醋茶麵前,也是要低頭。」
一個吃都吃不飽的人,就什麼都不敢想了。
宋是真聞言點頭,「好,你讓薔薇叫我,有什麼事嗎?」
妙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