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正文大結局01(萬更)
聶棠從蜀城回到江城之後,就開始進入一種非常令人迷惑的忙碌狀態。
如果說,玄門的任何一個人在知道自己已經被謝沉淵盯上了,不是心理防線瞬間崩潰,就是拚命修習各項技能,以增加自己活下來的概率。
可是聶棠並沒有再研究她最擅長的符篆。
她甚至像完全放棄了似的,開始親手編織一隻又一隻的竹篾燈籠。
在編織燈籠的同時,她還在練習畫技,光是廢棄掉的畫紙疊在一起,都差不多有一塊磚頭的厚度了。
沈陵宜不懂她到底想幹嘛,便問了出來。
聶棠豎起一根手指,架在唇邊,神神秘秘道:「不要再問了,你就當我最近沉迷於手工製作就好了。」
沈陵宜:「……」
反正他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很快,又到了開學。這是大四最後一個學期,他們都必須開始準備畢業設計和找工作。
聶棠學的專業是古代文物鑒定與修復,這學期已經沒有課了,就只需要在家寫寫畢業論文,到時候去學校進行論文答辯。
結果沈陵宜一看她的論文選題,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選擇的題目居然是《古代民間手工藝的發展與鑒賞》,繞了半天,還是跟她正在編製的燈籠相關。
「所以呢?你現在是沉迷手工製作不可自拔?符也不畫了,陣法也不練習了?」沈陵宜嚴肅地問,「你之前改良聚靈符的構思非常好,你就不打算繼續精益求精了?」
她在精英訓練營可是憑著一個改良版的聚靈符,把周圍的靈氣全部聚集到她這裡,製造出了一個充滿靈氣的空間,最後利用威壓碾壓了蘇源景,得到了他的一分。
他覺得這個思路不光很討巧,還特別適合她的情況,明明可以沿著這個思路繼續改進符篆,可她卻完全荒廢了!
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聶棠低著頭,十指翻飛,把竹篾從不斷地抽出來又重新編織進去,說話的語調也是漫不經心:「可是我突然發覺,只有做手工才能帶給我平靜。」
沈陵宜一聽她這句話,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又對比了一下自己的體溫,覺得她應該還在正常的人類體溫範疇。
明明也沒發熱,卻開始說胡話,難道是她最近壓力太大了嗎?
他彎腰,從背後摟住她,順便把她手裡的半成品燈籠扔到一邊:「棠棠,其實減壓並不只有做工手這一種辦法,咳,其實我可以的……」
聶棠迷惑地望著他:「你可以?可以什麼?」
說到這一點,沈陵宜就有點氣,不知道是不是她被葉漸離傳染了什麼奇葩的怪癖,又或者是她在謝沉淵布置的空間里受到了什麼刺激,反正她出來之後,就不再撩他了。
尤其是回到江城以後,她每天沉迷於燈籠的製作,變得非常沉默寡言,更不用說主動跟他有什麼親密的接觸!
沈陵宜雖然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想,可是她現在這樣,連晨間和夜晚的擁抱都變得如此敷衍,簡直就像提前進入了兩看生厭的老夫老妻狀態。
他不開心!
聶棠一臉茫然地跟他相對片刻,又恍然大悟:「哦,你是覺得我最近冷落你了嗎?」
「……」沈陵宜哼了一聲,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我怎麼可能會在意這點小事!」
聶棠歪了歪腦袋,脈脈地望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臉頰,溫柔道:「你不在意就好了。我就喜歡你對我包容的樣子。」
說完,她還主動在他的下巴上親了一下,可是一轉身,又重新撿回了那隻編到一半的燈籠,繼續沉醉於她的手工製作新事業去了……
沈陵宜陡然有了一種危機感:他從前都不擔心聶棠會變心。
他覺得她特別愛他,愛他愛得簡直如同呼吸一般難以割捨。可是現在——
他咂摸了一下這滋味,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等她的手工製作完成了大半,她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去浴室洗澡。
沈陵宜在內心煎熬之下,偷偷摸摸地拿起了她放在客廳茶几上的手機。
聶棠一直都不太能熟練使用這種現代通訊工具,從來都不知道要在手機設置解鎖密碼和指紋鎖。
可以說,她的手機,誰拿到了就能直接打開來看,根本沒有根本任何障礙設置。
可是當沈陵宜按下屏幕解鎖鍵時,意外發覺,從來都不設置手機密碼的聶棠居然設置了指紋驗證!
如果是密碼,他還能破解一下,如果是指紋,他又不可能把聶棠的指紋早早做成模型帶在身邊準備著。
而就在這時,她的屏幕上跳出了一條微信,署名是葉漸離:「如果你明天沒什麼事的話,我想約你喝茶。」
沈陵宜緊緊地捏住了她的手機:「……」
在這一瞬間,他真的手癢想揍人!
……
聶棠從浴室里出來。
她在洗過熱水澡后,就顯得氣色很好,臉上粉撲撲的,就像柔軟的棉花糖,引誘人去咬上一口。
聶棠一邊用手指梳理著剛剛吹乾的蓬鬆長發,一邊好奇地朝他走過來:「你站在這裡幹嘛?」
沈陵宜沒好氣地回答:「葉漸離約你明天去喝茶!」
聶棠愣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嗯,我知道了。」說完,就從他手裡拿過手機,用指紋解鎖,打開微信回復了起來。
沈陵宜又追問:「……你會去嗎?」
如果是他,就絕對不會跟異性去喝茶。剛開始就只是喝茶,誰知道最後演變成什麼?
聶棠一邊打字一邊回答:「嗯?哦,我應該是要去的,他現在突然來找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她回復完,發覺沈陵宜還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著自己看,又想了想,覺得自己明白了,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搖晃了兩下:「別吃醋好不好?我真不喜歡他,就只喜歡你啊。」
沈陵宜突然一把將她按進懷裡,語氣不善地警告:「這可是你親口說過的話,以後別想反悔,更別想把葉漸離那個奇葩領到我面前,告訴我你們突然在一起了。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
聶棠好奇地問:「你是要打斷我的腿嗎?」
「……」沈陵宜憤憤道,「我打斷他的腿,打你有什麼用?」
聶棠頓時被逗笑了,還直接笑倒在他的身上。
她笑完之後,就抬起頭,一本正經地保證:「真的,我去喝茶就只是為了正事,絕對不是去撩騷的,我敢出去亂撩,你就打我好不好?」
沈陵宜揉了揉她的長發,忽然道:「你最近是不是真的壓力很大?其實壓力大,最好的排解方式是運動。」
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運動也有很多種。」
聶棠這回終於跟他的腦電波對上了頻率:「哦——」
沈陵宜板著臉,就像在討論什麼學術難題一般,嚴肅地問:「你想不想?」
聶棠頓時笑得很燦爛,然後伸長手臂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輕聲說:「我走不動了,非要你抱才行。」
……
葉漸離跟她約定的是一家古風茶館,離啟大不遠。
聶棠提早十五分鐘就到了,可是到了預定好的雅間一看,葉漸離比她到得還早,他坐在茶桌前面,脫下來的大衣掛在椅背上,袖口卷到手肘,一絲不苟地泡著功夫茶。
當她掀開竹簾走進雅間,葉漸離已經把第一杯茶擺在了她的位置上。
他今天總算沒有再扮女裝,而是穿著一件米駝色的高領毛衣,這種溫暖的顏色將他身上那股鋒利的銳意給暖化些許。
當他抬起頭,朝她露出一個微笑的時候,只會令人想起「陌上公子如玉,足風流」。
他伸出手,朝她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坐吧,我以為你會遲到,畢竟遲到是女孩子的權利。」
聶棠坐下,伸手捻起了面前那隻小小的茶杯,放在眼前靜觀了一下茶色,又聞了聞茶香,這才淺酌了一口。
「你突然找我,是不是已經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了?」
隋老闆給的資料,都是白紙黑字,字字分明,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不可能作假。可為了慎重起見,葉漸離還是親自去調查了一番,得出的最後結論,當然還是那一個。
他的親生父母是死在謝沉淵手上。
謝沉淵才是造成他被拋棄在福利院、顛沛流離的罪魁禍首。
葉漸離放下放下茶壺,茶壺底落在茶桌上,響起了一聲輕響,這響聲一直傳入心底:「你有什麼打算?我會配合你的。」
聶棠用指腹摩挲著手上那隻紫砂茶杯上雕刻著的蘭花紋路,輕聲問:「告訴我,謝沉淵藏起來的另外一半魂魄,是否就藏在那座漢代陵墓中?就是新秀大賽複賽時候出土的那座漢代侯爵墓?」
她之所以會猜到那座侯爵墓與謝沉淵有關,是通過兩次佐證。
第一次,她跟謝沉淵的因果契約逐漸變得穩固,就在精英訓練營中,她的神識突然跑到了謝沉淵身上。
她親眼看到他跟葉漸離走在一個漆黑不見五指的地方,謝沉淵提過一句他曾經「手握兵權,獨攬權勢「。
第二次,則是謝沉淵用沈正沛的身體混入沈家,被識破后自爆,就在他們用神魂交戰的一瞬間,她接收到了謝沉淵的許多記憶。
原來謝沉淵在東漢初年位高權重,登上過國師之位,可他最終引起了皇帝的猜忌,在一次酒宴之後被直接活埋。
當時他是以侯爵的規制下葬的,並且皇帝還特別忌諱此人,正好暗合了複賽時候那座以「乾卦上九位」設計的東漢陵墓。
「乾卦上九位」預示著盛極而衰,試想,一位富貴潑天的侯爵,怎麼可能會配上這種陵墓設計?
這樣的陵墓根本就不像賜給有功之臣的,反倒是有鎮壓住這位陵墓主人運勢的意思!
這時間對得上了,那個被謝沉淵製作成幽魂的盜墓賊也對得上,商洛推薦庄景梵去買的發簪能對上,就連墓地設計的寓意都能對上。
這四點都能嚴絲合縫地契合,要說這座東漢陵不是當年活埋了謝沉淵的那座,她都不相信會有這麼巧的事合!
葉漸離沉默了一陣,最終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當然,謝先生是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但是我能猜到,多半就是這座東漢陵。」葉漸離問,「那麼,你需要我陪你一道去嗎?」
他問完這句話,才發覺自己多半是在浪費表情。
聶棠當然不可能需要他陪著去,她有沈陵宜就足夠了,再加上沈陵宜實力強橫,跟她又有默契,合作起來也順風順水。
他自嘲道:「我就是隨便問問,你不用考慮我。」
誰知道聶棠居然回答:「我的確需要你陪我去,可以嗎?」
葉漸離震驚地盯著她,就連功夫茶杯里的茶水已經滿了出來,他都未曾覺察,還在不斷地往裡注入茶水。
直到茶水漫到了他的手邊,他才猛地清醒過來,把茶壺放在一旁。
「你選擇了我,卻不是沈陵宜,」葉漸離緩緩重複道,「你到底怎麼想的?」
「周口村那間鄉村學校的事情,讓我覺得,你是一個值得託付信任的人。」聶棠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你是這樣的人嗎?你會讓我失望嗎?」
葉漸離藏在桌面底下的另一隻手緩緩收攏,他鄭重其事地承諾:「我不會讓你後悔。」
這樣就很好。
聶棠再次舉起那隻小小的功夫茶杯,微笑道:「那就希望……這次合作也能很愉快。」
……
聶棠從茶館離走出來,迎面便刮來了一陣穿堂風,吹得她的臉頰微微發疼。
臘月已經走到了尾巴上,新年伊始,初春來臨,正是一個充滿希望而又溫柔的季節。
她跟葉漸離一前一後走出了茶館所在的小巷子,巷角那株梅白開了,氤氳的暗香漂浮在這個美麗而又幽靜的角落。
葉漸離閉上眼,深深地嗅了一下空氣中清冷的香氣。而聶棠卻沒有為這牆角邊的美景所停留,徑自從他身邊輕輕擦過。
葉漸離睜開眼,用一種格外矛盾的眼神望著她的背影:「聶棠?」
聶棠平淡地嗯了一聲,停住腳步,轉過身看著他。
「既然你選擇相信我,我只能說,我不會讓你在事後感到後悔。」
聶棠淡淡一笑,回答道:「我知道。」
然後,她就堅決而毫無留戀地一步步往前走,很快,她纖瘦的背影就此消失。
葉漸離仰起頭,凝視著面前那株白梅,那小小的花骨朵縱情綻放,也預示著它短暫的花期和生命。
他突然興起了一股狠勁,用力揉碎了枝頭那一簇開得最好的梅花,零落的白色花瓣疏落委地,猶如大雪過境后殘留的雪跡。
他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捨那片被他蹂躪破碎的花瓣,一腳從它們的身軀上踏過,拐進了邊上的一個青石巷子,推開了巷口第一家的木門。
沈陵軒正在站在院子里修剪花木的枝葉。
自從他的養父沈正沛出事,他也不得不立刻逃離沈家,龜縮起來,就連出門都小心翼翼的,免得不小心被玄門的人盯上。
葉漸離用一種格外矛盾的眼神注視著他:自從知道了真相,知道眼前這個人是頂替了他的身份和名字后,他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倒也不是嫉妒他擁有了他所沒有的一切,殊途同歸,他們最後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沈陵軒看見了他,放下了花木剪,雙手在衣襟兩側擦了擦,朝他一點頭:「謝先生在等你。」
葉漸離冷淡地開口:「知道了。」然後一言不發的,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葉漸離,」沈陵軒又警告道,「不要對先生有二心,你絕對不會想知道背叛的後果。」
葉漸離輕輕笑了一聲,覺得他這句話有趣,卻又缺乏自知之明:「請你好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話?」
他走進屋中,穿過迴廊,在偏房找到了謝沉淵。
他還是坐在一個圓圓的蒲團上,閉目打坐。
葉漸離撿起一個蒲團,在他對面盤膝坐定。兩人面對面,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默以對。
隔了許久許久,謝沉淵緩緩睜開眼,慢聲問了一句:「跟聶棠見面了?」
「是的。」葉漸離嗓音發緊,「按照先生你的吩咐,但凡她能猜到的事實,我都告訴了她真相。」
謝沉淵微微一笑,態度和煦:「你做得很好。」
他輕輕地把玩著手上那顆核桃微雕,緩緩道:「其實我很意外。你在知道真相之後,卻還願意留在我身邊。」
葉漸離搖了搖頭,嘆息道:「我的父母……很抱歉,我根本記不清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在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孤兒。而這些年……承蒙先生教養——」
謝沉淵打斷他:「可是,你是真心愿意為我辦事的嗎?你知道,我不喜歡逼迫,我更喜歡自願的。」
「我是——」
葉漸離一句話表忠心的話都還沒說話,就見謝沉淵對他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謝沉淵微微笑道:「我不想聽,這些表白忠誠的話沒有任何意義,好聽的話,永遠不如行動。漸離,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他的大半身體隱沒在陰影中,而他露在光明之端的半邊面孔帶著和煦的笑,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再溫和不過的君子。
可他並非君子,而是魔鬼。
他就是一個佇立在深淵中的魔鬼,他以自己那雙猶如深淵一般的眼睛凝視著世人和萬物,伺機將他們拉入泥沼,永無脫身之日。
「啊,還有一件事,我從前都沒來得及過問,我記得……」謝沉淵敲了敲額頭,「好像讓私家偵探去調查聶家母女過?後來的那些調查資料,都沒有了嗎?」
葉漸離一窒,輕聲回答:「那些資料我都燒了,也讓他們不用再繼續調查了,聶棠她會覺察到的。」
「……有意思。」謝沉淵笑了一下,「前十年她都毫無知覺,就像一個普通人,可是十年之後,就完全變了。就算是偽裝,也不能在十年間不漏絲毫馬腳。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其中的原因嗎?」
葉漸離遲疑了一下,回答:「自然是想過的。但是卻想不出原因來。」
謝沉淵輕嘆一聲:「也就是說,她都沒有跟你解釋過其中原因嗎?」
「解釋了,她說,這是因為她之前是個瞎炮,五感都沒有這麼敏銳,覺察不到自己被跟蹤了。」
謝沉淵又重新閉上眼,嘴角浮起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瞎炮……?有點意思。」
謝沉淵一旦進入入定狀態,就會一動不動,不需要吃飯喝水,也不會再理會周圍的動靜。
葉漸離站起身,把蒲團收起來,整整齊齊地疊在一旁,又從側室走了出去。
他一邊走,一邊又忍不住從口袋裡摸出一顆巧克力,剝開包裝紙放進嘴裡。
可可的濃郁味道一下子充斥了他的口腔,他有點不適地皺眉。
可是過去那股反胃和令人作嘔的噁心感並沒有出現,那甜蜜的微微發苦的味道是如此令人沉迷。
他想,他終於同過去那個偏激的、陰暗的自己,開始道別。
葉漸離到底是不是真心求合作?在這「合作」背後,是否遍布了危險的陷阱,聶棠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她回到家,做了一件大事,一件讓人感到震驚的大事。
她突然把塞滿了三個超大號收納箱的竹編燈籠全部都扔掉了,就只留下了手工最精緻最令她滿意的那一盞。
被她同樣無情拋棄的還有那一疊疊畫好的工筆畫,最終的歸宿也是廢品收集站。
聶棠終於完成了那盞讓她最滿意的燈,把它放在了卧室的床頭柜上。
等燈籠的幽幽光火亮起之時,沈陵宜很明顯能覺察到室溫一下子下降了好幾度。他凝神看著那燈籠的火光,不是暈黃的光,而是金燦燦的火苗,有些刺眼。
聶棠俯下身,仔仔細細地把整個燈籠都檢查了一遍,這才呼得一下吹熄了燈里的蠟燭,轉到沈陵宜面前:「我們來慶祝一下吧?」
「……慶祝什麼?」沈陵宜反問,「祝賀你終於喜新厭舊,放棄了這門傳統手工藝技術?」
聶棠撲哧笑道:「沒有啊,我還沒放棄呢。難道我編的燈籠不好看嗎?」
「沒有,挺好看的。」沈陵宜麻木道,「充滿了靈氣。所以呢?你想多學點別的手藝嗎?「
他覺得,這倒還不如她現在去找工作,找一份博物館講解的工作。
至少,她當過最純粹的、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學的專業也對口,總比突然莫名其妙沉迷手工編織不可自拔來得合情合理……
再說了,她喜歡做手工,那也做一點女孩子普遍喜歡的那種吧?做竹篾燈籠還不如織圍巾呢!
她的手這麼靈巧,織出來的圍巾他還可以戴,戴出去了,別人還會問,那他還能誇她心靈手巧。
之前隋老闆還給他打了電話,暗戳戳地旁敲側擊,問他最近聶棠是怎麼了。
要知道她剛剛在玄門精英訓練營燒了一把大火,那火來勢洶洶,異常兇猛。
現在來他店裡光顧的貴客都免不了會問一句:「聶棠親手畫的符還有嗎?不管是什麼類型,只要是她親手畫的,隨便開價。」
隋老闆苦不堪言,聶棠的符早就賣空了,並且這位看上去很好說話的小主已經好久沒有畫符了,這可是她的老本行,憑什麼突然荒廢了呢?
沈陵宜也沒法回答隨老闆的靈魂拷問,因為他自己也想不通。他總不能說她最近突然對畫符沒興趣,開始愛上手工編織了吧?
聶棠只抱了他一下,又很快鬆開手,轉身去酒櫃里翻找:「我今天剛剛去買了一瓶紅酒,那酒庄老闆還說這紅酒品質很好呢……」
聶棠很快就把那瓶新買來的紅酒拿在手上,問道:「你要來一點嗎?」
她不光準備完了紅酒,還準備了餐后甜點和香薰蠟燭,又打開老式唱片機,輕柔的純音樂回蕩在餐廳里。
聶棠又朝他伸出手去:「我之前看電影,男女主角就很有情調,燭光晚餐,品一口紅酒,還有音樂和——」
沈陵宜笑了,握住她的手,將她輕輕地拉到了自己身邊,伸手扶在她的腰側:「音樂和舞蹈,鮮花和美酒,還有棠棠與我。」
他覺得她總算恢復正常了。在這之前,他都有理由懷疑聶棠準備移情別戀,而且劈腿對象就是那隻燈籠。
……感覺在這個世界上,她的眼裡就只有那些竹編燈籠,每時每刻都揣在手上,是放不下手的寶貝。
這倒還不如換成葉漸離了!如果他的情敵是葉漸離,最起碼他還能動手揍他一頓出氣,可是情敵是燈籠……他還能怎麼辦?
他也很無奈啊。
聶棠側過頭,依靠在他的胸膛,一邊隨著舒緩的鋼琴曲移動腳步,一邊輕聲道:「這首歌是《羅密歐與朱麗葉》一個歌劇版本的主題曲哦。我覺得很好聽。」
「《lovetheme》,」沈陵宜道,「英文名叫這個,大一時元旦那場文藝匯演,我彈過這首曲子。」
聶棠呆了一下:「……文藝匯演?」
她的記憶中,跟「文藝匯演」這四個字相關的就是一片空白。
「你在一開始的時候,果然一點都不喜歡我……」沈陵宜嘀咕道,「當時我在台上彈鋼琴,還有女生要給我送花呢,你連這都不知道?」
聶棠立刻笑著踮起腳,在他嘴角邊親了一下:「獻花算什麼,我還敢獻吻呢。」
沈陵宜又笑了,黑沉沉的眸子里只映出了她的模樣,回敬給她的則是落在她的額頭上的一個如羽毛般輕柔的吻:「棠棠,我知道你向來都很獨立,有些事情寧可自己解決也不麻煩別人。」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可我不是那個『別人』,我想要你依靠我,給我一個能幫你收拾爛攤子的機會。」
聶棠莞爾一笑,無比認真地回答:「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這點毋庸置疑。媽媽是我最親近的人,但是她也無法像你一樣。」
……
那天晚上,他們分享了一瓶紅酒。紅酒沒喝完,只喝掉了大半,微醺,離醉酒還差得很遠。
在沈陵宜迷糊前的記憶中,她突然跟他說起了一些她在古代的事情。
從前他只知道她在還沒開始修真之前是個小可憐,寄人籬下,差點被賣作商人妾。後來到了修真界,也是外門弟子,在宗門的最底層求生存。
相反,她從來都沒有提過她最風光的時刻——這點無需置疑。就憑她堅韌不拔的心性和手段,總是會有出頭之日,無非時間長短而已。
而就在這個晚上,聶棠開始跟他提起她如何逆襲的事情。她鑽研符篆,研究神魂之術,學習陣法、丹道、卜算。
但凡雜學,她都會去嘗試,最後走出了和當時作為中流砥柱的劍修完全不同的一條路來。
然後……他們就純潔地蓋著棉被聊天,天南地北什麼話題都聊,還直接聊到了天色微亮,他實在熬不住了才睡過去。
等到沈陵宜醒來的時候,一看時間,竟然已經上午十點半了。
他發覺聶棠睡的那一邊床單已經沒有了溫度,被子全部都堆在他的身上。他五感敏銳,能覺察到整個屋子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人。
沈陵宜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他直接把被子一掀,連件外套都來不及披,直接跑出房間。
客廳沒有人,書房空蕩蕩,就連她最喜歡逗留的餐廳也是杳然無影。
而聶棠原來住的那間客房,更是冷清,就連喜歡窩在落地窗邊假裝自己是一塊黃鼠狼地毯的小黃也不知去向!
沈陵宜驀得轉身,一把抓住正在半空中翻滾的小白龍:「聶棠呢?」
小白龍打了一個飽嗝,抱著自己的小爪子,慢吞吞道:「嗯,是這樣的,符修她突然想起有點事,一大早就出門了,她還讓我不要叫醒你,說你昨晚睡得太遲,讓你再多睡一會兒。」
「一大早出門?那是幾點出門的?!」沈陵宜心中不斷閃現著紅色警戒。
昨晚的燭光紅酒,歌劇和徹夜長談,根本就是一個溫柔陷阱!
她用這個溫柔的陷阱來迷惑他,然後趁著他熟睡的時刻離開了,在這個時候離開,還帶走了黃鼠狼,不必多做推測,必然是同謝沉淵有關!
「很早,天剛亮就走了,但是……」小白龍見他又跑回房間,從衣櫃里取出一個旅行袋,往裡面塞了兩件衣服和證件,又弱弱道,「你知道符修去了哪裡嗎?」
沈陵宜原本緊繃的那一口氣突然卡在了胸口,不上不下,難受得要命。
他的確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她會突然做出這樣一個決定來。
她拉著他聊天,聊到快要天亮,然後把他一個人丟在原地,自己卻離開了。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
他突然注意到床頭柜上擺著被他遺忘了的手機,立刻撲過去,撥出了早已熟記於心的號碼。
手機在響了三聲長音后,電話接通了。
「聶棠,你現在去了哪裡?」他的臉色很難看,語氣也很低沉,整個人都瀕臨爆發邊緣,「你別犯傻,我——」
聶棠在電話那頭的語氣反而很輕鬆,還帶著些許笑意:「你起床了嗎?那時間也差不多了,我本來也打算要給你打電話叫醒。」
沈陵宜聽到她那句「時間也差不多了」,頓時一愣,然後身上開始散發的寒氣也漸漸回暖。
聽她的意思,就是說,如果他沒有發現得這麼快,她也會提醒他……
果然,聶棠的下一句話就是:「你等我的簡訊,我會把我的行程發給你。然後你按照我給你預定的時間出發,不要早,也不要晚。不必擔心我,我有七八成把握。」
說完這句話,她就把電話給掛了。
隔了十幾秒,聶棠果然給他發過來一段很長的信息,他只瞄了一眼,沒細看,便又給她回撥了一個電話。
可當沈陵宜再次給她打過去的時候,對面的語音提示已經不在服務區內。
她居然關機了!
沈陵宜急躁地房間里轉了兩圈,按照他過去那暴脾氣,他肯定要氣得當場摔手機,可是他又不敢,怕把手機摔壞了,他就不能及時看到聶棠那條信息!
他強自冷靜了一下,點開了聶棠發過來的那條很長的信息,只見她非常清晰地寫清楚了她將要去的地點,她的動機,甚至連機票都幫他訂好了。
他現在收拾一下東西,趕到機場,完全能趕上那班航班,時間還頗有些富餘。
小白龍湊過小腦袋,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感嘆道:「真不愧是符修,好坑,哦不,是天坑!居然還要使喚主人飛去明城——明城離這裡可有兩千里路!」
沈陵宜緩緩地偏過頭,盯著這條嘰嘰歪歪正事不做只會在家看電視機的小龍:「你為什麼……不叫醒我?」
小白龍:「……嗝!可是昨晚時候,你跟符修不是還在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哲理的嗎?我要是叫醒你,豈不是要被燉了?而且你之前還要求我,不管看到什麼聽見什麼都當不知道的,我可是嚴格按照你的要求在辦事!」
沈陵宜伸出手,一把捏住了它纖細的身體。
小白龍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主人,我會很乖的,我聽話!不要啊——主人——」
「閉嘴。」沈陵宜打斷它那「龍之驚恐」的叫聲,「跟我一道去機場,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幫我找到人,不然的話,你不會想知道最後的下場是什麼。」
……
聶棠把手機關機,然後望向了葉漸離。她面無表情,一雙眸子亮得攝人心魄,輕啟朱唇道:「我們出發吧,是時候該讓這一切終結了。」
自從她猜到謝沉淵跟複賽時那座漢代侯爵墓後有所關聯,她就安排好了這趟行程。有些事情宜早不宜遲,儘快解決,儘早結束。
葉漸離跟她都是雙手空空,只帶了手機和證件,一下飛機,就直奔機場出口。
而機場停車場內,早就有玄門世家派來的司機等候多時了。
這是在玄門精英訓練營前夕,聶棠賣出的那一堆避塵符換來的人情。
現在整個玄門都認可她是首屈一指的符師,不過是一個司機一輛車的問題,能交換一個符師的人情,何樂而不為?
那司機看了葉漸離一眼,心裡直嘀咕,但是礙於聶棠的面子,他什麼都不敢說,甚至連看都不敢多看,只一心一意地開著車。
上一回,聶棠是先到明城坐下,翌日清晨才隨著考古隊的小巴隊伍進山,這一回,是他們直接從機場轉去山裡。
在考古隊勘察結束后,這座漢陵已經廢棄,有考古價值的壁畫殉葬品還有瓦罐衣物都已經被帶走,就只剩下這一座荒廢了的陵墓。
葉漸離看著車窗外不斷飛逝而過的風景,冷不防開口道:「你緊張嗎?」
聶棠終於露出了他們見面以來第一縷細微的笑容:「不。」
「不緊張?」葉漸離挑眉,揶揄道,「你不緊張,卻在發抖?難道是害怕?」
整個玄門,沒有人能夠強硬地表態,他們無所畏懼,他們根本不在意謝沉淵。
沒有一個人能。
在過去那至暗的十幾年中,每個人都生活在一種極端恐懼中,他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過明天。
聶棠沒有經歷過那段最黑暗的時刻,之後被葉家驅逐之後,又同玄門完全脫節,她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聶棠輕聲呢喃:「我不是害怕,我是興奮。」
跨越漫長千年歲月,她終於要跟謝沉淵做一個了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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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始髮結局啦,要是擔心卡情節可以養一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