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正文大結局06
聶棠踏進電梯,又撒嬌道:「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氣啊,好不好?」
要是放在以往,被她這麼柔聲軟語求上兩句,他肯定連骨頭都酥了,但是這一回,他堅決不能被她的糖衣炮彈打倒。
別的事都好商量,可是她這樣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他絕不可能輕易就原諒她。
她根本不知道當他在墓地最深處找到她的時候,她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身上還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的心臟都幾乎停止跳動。
沈陵宜瞥了她一眼,還是臉色緊繃,根本不應聲。
他這回一定要給她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聶棠又道:「我知道我不該隱瞞你,可是謝沉淵他如果——」
「對啊,跟我商量,你的計劃就會全盤泄漏,被謝沉淵所知。我都知道。」沈陵宜打斷她的話頭,「但是感情上就是不能接受。」
正好電梯到了一樓,電梯門又叮得一聲打開了。
聶棠只得繼續跟在他身後。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了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
沈陵宜分明是可以直接把她給甩掉的,但是他並沒有這樣做,甚至還刻意放慢腳步,正好走在她的前面。
聶棠頓時就懂了。他不是真的對她懷有怨氣,而是憤怒於她拿命去賭。他想要給她一次嚴肅難忘的教訓,不會再有下一次的貿然冒險。
她立刻疾走兩步,追上了他的腳步,柔聲道:「陵宜,你渴不渴?我去給你買瓶水好不好?」
沈陵宜腳步一頓,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回答:「不渴,不要。」
聶棠又問:「你送的那束粉荔枝玫瑰,我很喜歡呢。」
「……不是刻意買來送給你的,它就一個道具。」
聶棠伸出手,輕柔地撫過他的額頭,憐惜道:「你都出了好多汗。」
沈陵宜:「……」
她這樣的柔情攻勢,他真的要招架不住了!
沈陵宜還沒說話,就見她突然撲進了自己的懷裡。她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心口,毅然決然道:「請你讓我用一輩子贖罪吧!」
「……」沈陵宜忍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你可真會耍賴皮。」
聶棠在他的懷抱中抬起頭,摟住他的頸,踮起腳獻上一個甜甜的親吻,一本正經地保證:「不耍賴皮,說了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少一小時,少一分,少一秒都不算。」
沈陵宜抬手,掌心貼在了她的側顏,低頭下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說道:「好,我們走著瞧,要是讓我知道你再干出這麼危險的事情來——」
他在她背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威脅道:「我就用沈家的家法打你手心。」
聶棠笑意盈盈地望著他:「那我們現在可以回到現實世界了嗎?」
這個沒有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脅的虛擬世界的確很美好,可是虛假終究還是虛假,人總是要面對現實。
「等等!」沈陵宜警惕地問,「等我們回去了,你確定你能醒過來?」
「當然能了,」聶棠笑道,「就是你把我喚醒過來的啊。」
……
沈陵宜猛地坐起了身,因為起勢太猛,差點就直接從床上滾到地上。
可是,床……?他記得自己之前是在沈家家廟,那裡哪來的床?
他一下子從床上蹦到了地上,看了一眼房間里的擺設,可以確信的是,這就是他在沈家祖宅的房間。
原本穿在身上變得皺巴巴的衣服已經被換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乾淨的睡衣褲,他抬起手臂聞了一下身上的味道,就只有皂角的清苦香氣。
他連鞋子都沒穿,直接跑到了屋子外面,只見他的父親跟聶棠正坐在石桌邊上,突然聽見身後的動靜,同時回頭。
聶棠先站起身,主動朝他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他:「陵宜,謝謝你。」
沈陵宜一把摟住了她,手臂用力,似乎想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里,讓他們合為一體。
沈陵宜嘴唇微動,就在這一瞬間,他明明有許多話想說,可是那些翻湧到嘴邊的句子,最後只變成了一聲嘆息:「你沒事就好。」
聶棠抬起右手,給他展示了一下手腕上的白色紗布,笑道:「就只有這一點傷。」
沈正清看見他們抱在一起,互相凝視著說起悄悄話來,最後只輕嘆著搖頭。
就在剛才,聶棠跟他交代了全盤計劃,因為她之後的計劃還需要他配合。
可是在聽完她的整個計劃后,他陷入了一種深刻的、對人生的懷疑。
他從一開始就覺得,聶棠縱然天賦極佳,可是同謝沉淵相比,不論是才智還是能力,都相差甚遠,她幾乎毫無勝算。
可是事實上,是他太武斷了。
她走一步算十步,用她最擅長的領域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地找出了壓制謝沉淵的辦法。說得誇張一點,她現在已經成為了謝沉淵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剋星。
這突然反轉的事實,就像一個又一個的巴掌,無情地抽在他自以為是的嘴臉上。
沈正清一腳踏出了院子,又忍不住再次回過頭,正好看見他的兒子低下頭來輕吻了一下聶棠的耳根。
他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自求多福吧,兒子……」
想必你的餘生,都會被聶棠吃得死死的。
……
沈家突然在整個玄門放出了一條消息:從今往後,沈家不再以主家為尊,分家若有能人,也可接任家主。
這條消息一傳開,宛若往滾燙的油鍋中撒了一把鹽,整個玄門都炸了。
玄門的老一輩最講規矩,就算現在輩分高的老人都不在了,就屬沈正清輩分最高,可他也太囂張了,沈玄凌這才過世沒多久,他就急不可耐地想要更改沈家的規矩了。
……並且,這規矩還改得令人摸不著頭腦。
因為沈正清自己就是主家人,他要是不改這條規矩的話,子承父業天經地義,沈陵宜就是沈家正統繼承人。現在改了規矩,反而變成了大家競爭、有能者居之。
玄門眾人:所以說,這真的是親爹嗎?
就在這條消息剛剛傳遍玄門,沈正清又發出了邀請函,邀請玄門各世家前來觀禮,沈家將於不日選出新任家主。
玄門各家自然欣然前往,沈家本來就是玄門中流砥柱的存在,選拔新任家主,一聽這名頭就知道有乾貨。
在這種隆重的場合,每個人都會拼盡全力,而不是故意隱藏自己的實力。大家自然想要親眼見識一番沈家子弟的真才實學。
「如此大事,謝沉淵一定會來的。」聶棠輕輕撫過包著白色紗布的右手腕,微笑道,「他現在是以葉漸離的身份繼續活下去。葉漸離的身世很曲折,也很容易招致同情,更重要的是,他就是實打實的沈家人。」
「試想,會有什麼事,能夠比直接侵佔玄門最有實力的沈家更有成就感,更具有戲劇化?」聶棠輕聲道,「如果換成是我,就算知道前面會有陷阱,也要忍不住賭上一把。」
她從古代修真界來到現代之後,已經同謝沉淵明爭暗鬥無數次。
俗話說,最懂對方的不是血緣羈絆的親人,不是最親密的情人,更不是志同道合的知己,而是對手——尤其是,有過生死較量的對手。
謝沉淵當初設下的陷阱,全部都是針對她謹慎的行事作風,知道她不可能一下子就跳進他的陷阱,於是他主動出讓了自己那方的優勢。
他給她布置的陷阱,真正解決起來會有難度,但又從不超過她的能力範疇。
最終,他一步一步操縱她踩進那個早已準備好的陷阱。
而對於聶棠來說,她很清楚自己是一個執棋者,她算到的不止眼前的格局,還必須放眼十步之外,精準預計到對方的想法。她永遠都要比自己的對手多思考一步。
沈陵宜道:「假如,我就做一個假設。如果謝沉淵在回去之後,又想到你還活著,所以才會有沈家這個陷阱——」
聶棠微微一笑,十分肯定地回答:「他不會想到我還活著的。」
這就是她跟謝沉淵完全不同的地方了。
她知道謝沉淵是一個強勁的對手,他狡猾無情,實力強悍,永遠能夠保持冷靜和理智。
而在謝沉淵眼中,她太弱小,弱小到幾乎不可能有翻盤的可能。古時那些以弱勝強的戰役之所以會被記入史冊,不僅僅因為策略的魅力,更多的是因為這樣的例子太少太罕見。
可是謝沉淵有一個很大的缺陷,就是他喜歡追求完美。
從他不斷利用商洛、余艾青、葉青雪這些人來改進魂魄轉換術就能看出,他是不能夠容忍自己有一絲一毫不完美的地方。
她在符篆一道上擁有非常強大的天賦,謝沉淵自然會想要掠奪她的這個能力。
當初周皓軒那位模特女友就是被放了血死在浴缸里,她就可以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想:謝沉淵不會無緣無故去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很可能是在用鮮血滋養神魂。再結合新秀大賽複賽,那個想把她領到祭台上獻祭的血僵,這個可能性就變得相當大。
她獻祭出自己的鮮血,作為供養,謝沉淵擄奪走她符篆的能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完美——多麼理想主義,就跟他那種追求絕對力量的性格完全契合。
沈陵宜陪了她聊了一會兒天,就去跟沈家人一道忙碌三日後的新任家主的觀禮儀式。
事發突然,再加上沈正沛身死之後的爛攤子還沒有人接手,沈家人這幾天都沒日沒夜地忙碌,別說睡覺了,就是連走下來好好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沈陵宜已經有兩天兩夜都沒有躺下來休息了。
聶棠一直等到他離開后,才調好硃砂液,取出用得最順手的符筆,虔誠而又緩慢地在鮮黃色的符紙上畫了一個避塵符。
當她無比專註地畫到最後一筆的時候,她按在手底的符紙突然呼得一下燒了起來,直接把她手邊的一封符紙都燒得一乾二淨。
——她辛辛苦苦打磨上百年的符篆能力在這一瞬間化為烏有。
她看著面前那一簇飛灰,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惋惜,但絕不後悔。這就是她跟謝沉淵南轅北轍的一個地方:謝沉淵太過理想主義,他什麼都想要,什麼都要最好的,而她則能欣然接受失去和失敗。
她從踏上修真之路的那一日起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永遠都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想要什麼,就必須付出同等的、甚至更大的代價。
謝沉淵之所以不會想到她還活著,就是因為他總是習慣以己度人,他不認為她願意主動放棄自己修行上百年的符篆,除非死。
而她,用自己最擅長的技能,換謝沉淵一條命,值得,實在是太值得了。
……
沈家的新舊兩任家主交接傳承那日很快就到來了。
各世家趕赴沈家祖地的都是家族中心的頂尖人物。他們早早從全國各地趕來,只為觀摩著沈家最重大的時刻。
雖然在明面上,沈陵宜在玄門年輕一輩中實力最強大,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情。
可是,現在沈正清更改了沈家祖傳下來的規矩,給了分家這樣大好的機緣。
誰知道沈家分家中會不會有人暗藏實力,一直暗暗蟄伏,等待一個一飛衝天的機會?
顯然,這擺在眼前的就是這麼一個一鳴驚人的機會。
總而言之,對於別的世家來說,這是一個能夠現場評估沈家繼承人真正實力的機會,也是一個看好戲的機會,橫豎都不虧。
沈正清當著玄門各世家的面,親手開啟了沈家傳承密室,低聲解釋道:「在百年之前,沈家一直是以實力為尊,誰的實力最強,誰就是下一任的繼承者。用現代術語來解釋,就叫鯰魚效應,只有這樣,才能培養出一代強似一代的沈家後人來。」
「可是,這種養蠱然後讓蠱蟲爭鬥的做法,很快就顯露出自己的弊端,最後的結果就是沈家子弟大多在少年夭折,整個家族的實力被迫倒退。沈家先祖才會重新制定家規,讓分家以主家馬首是瞻。」
「可是現在的情況又完全不同了。」沈正清將更改家規的理由娓娓道來,「各位,謝沉淵還活著,不管我們是否願意相信這個異常殘酷的現實,它已是清楚明白地存在著的。事實證明,不管沈家曾經付出過多大的代價,不管有多少沈家人死在謝沉淵手裡,我們,付出的都是無用功。」
沈正清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可是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字都能清晰地送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當眾人聽見「謝沉淵」三個字的時候,人群中立刻響起了一陣嗡嗡的低語聲。
「為了讓沈家能夠繼續傳承下去,我們必須以實力為尊,挑選出新任的繼承人。這個繼承人只要擁有沈家的血統,無所謂分家主家之分——他需要有擔當有責任心,在這種混亂的時刻一肩挑起沈家的重擔。」
「這個人選是不是我的兒子,這根本不重要。因為家主的位置並不代表著權力,而是無與倫比的壓力和責任。所以,今日我開啟了這間廢棄依舊的密室,請諸位為見證,親眼目睹我沈家下一任繼承人的誕生!」
「那麼,現在有誰願意進入傳承密室?」
沈正清話音剛落,沈陵宜二話不說,越眾而出,直接一腳踏進了密室。
而分家的那些年輕人卻保持著低眉順目的端莊神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觀禮的玄門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看來還是沒有人敢去挑戰沈陵宜啊……」
會有這種局面,可以說讓人既感到失望又理所應當。就憑沈陵宜在這次玄門精英訓練營里表現出來的絕對實力,沒有人敢挑戰他,實在是太正常了。
可是人心就是這樣複雜,儘管大家都對這結局心知肚明,可還是隱隱期待看到反轉,看到一位大家不熟悉的年輕人橫空出世,擊敗那位「公認的天才」。
「如果沒有人主動挑戰的話,」沈正清微微一笑,「那麼,我就宣布結果——」
「慢著,我來挑戰。」一位大家都很面生的年輕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眉目如畫,身材頎長,一舉一動都充滿了一種韻律的美感。
「這是誰啊?」
「不知道,我從來都沒見過,沈家有這麼一號人嗎?」
「我倒是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
年輕人站在萬眾矚目之中,他淡定自若,風度翩翩,彬彬有禮地問道:「沈家主,你之前說,只要是有沈家血緣的人,都有機會成為新任家主,您不會說話不算話吧?」
沈正清緊緊地盯著他,握著手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可他說話的語調依然還是如此溫和:「正是,在下說出口的承諾,就絕不會反悔。在場諸位全部都是見證。」
「艹,我想起他是誰了!」葉秦風異常激動,激動得都當眾爆出口了,「這他媽就是那個假冒我女兒的變態啊!對了——他叫啥來著?」
葉老先生從一見到葉漸離出場,一張老臉都忍不住微微抽搐。
葉漸離的存在,比聶棠還要可惡得多,直接證明了他們葉家全部都是腦子有坑的眼瘸,一個大男人男扮女裝混入葉家,竟然矇騙過了所有人。
要知道,當初葉老先生為了孫女「葉卿言」還去討了沈正清的人情,讓他單獨為她開小灶。
結果,葉漸離硬是在初賽就把自己給淘汰了,反而是他當初最看不上的「瞎炮」聶棠一舉奪魁。
就因為這件事,他已經成為整個玄門茶餘飯後的談資,大家都在背地裡議論他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把明珠當魚目也罷,連個男人扮女人都認不出,這得有多蠢。
葉老先生覺得他老人至今還厚著顏面苟活,已經是他最大的倔強和堅持了。
有了葉秦風這麼一提醒,立刻就有反應過來:「難道覺得眼熟!當初新秀大賽的決賽,可不就是他出來搗亂的嗎?那個余艾青跟他就很熟!」
「等等,他剛才說他是沈家人?!我沒聽錯吧?」
「是不是沈家人不清楚,但他是謝某人的走狗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了。」
「葉漸離」無視眾人的竊竊私語,只是微笑著繼續追問:「我有證據能夠證明我是沈家人,當年沈正沛把我扔到了福利院門口,用狸貓換太子的詭計把自己跟普通女人生養的私生子帶入沈家。」
「這是他欠我的,也是沈家欠我的。沈家主,你說,你們沈家是不是該給我這次公平競爭的機會,作為補償呢?」
他說話的語氣謙和平穩,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咄咄逼人,又很有技巧地給自己樹了一個高台,得以站在「全世界都在迫害我」的立場上來俯視對手。
沈正清眯起眼,壓制住心中的憤怒,淡淡道:「自然是該補償的。」
「葉漸離」朝他點了點頭,笑得高深莫測:「沈家主這般心胸寬廣,想必也是能夠接受鄙人贈予的各種驚喜了。那麼,多謝了。」
……
謝沉淵以葉漸離的身份進入了沈家的傳承密室。
當他進入密室之後,那扇大門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掌緩緩推動,以一種緩慢而又規律的形態自動合攏。
謝沉淵頗有興味地看著面前那間漆黑不見五指的石室。
他能感覺到這石室中有人,但他並不慌張。
他的心中甚至還充斥著一股蕭索的無趣感——對手太弱小,而他太強大,不管是什麼遊戲,總是逃不過貓捉老鼠的模式,是永遠不可能盡興的。
貓可以戲弄老鼠,抓了放,放了再抓,而獵人也可以在暗處等待自己的獵物落網,最後的獎勵將是無比豐厚。
這都是他應得的。
他搶佔了葉漸離的身體,擄奪了聶棠的符篆技能,現在就該換上最令他滿意的身份了。
他當然不可能以葉漸離的名頭去奪得沈家家主的身份。
葉漸離跟在他身邊太久,為他做過太多事,在玄門造成的惡劣影響是永遠無法消弭的。
而沈陵宜卻完全不同。他從小享受「天才」的讚譽,被當作沈家唯一繼承人培養,他的形象挑不出一絲一毫的瑕疵。
更加有趣的是,整個玄門都痛恨他,畏懼他,恨不得他橫死街頭,死無葬身之地。
可他卻能夠用沈陵宜的身份,成為玄門最正面的中心人物。
他將在光明與黑暗之前無縫切換,將最光明與最黑暗玩弄於股掌之間。
忽然之間,石室牆壁上的燈幽幽地、一盞接著一盞亮了起來。那火光的顏色十分怪異,是燦爛的金色。
原本掛在謝沉淵臉上的、那志得意滿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他神色怪異,彷彿戴著一張僵硬的面具。
而聶棠,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面前,她的雙手擺在膝上,手腕上的紗布白得刺眼,看上去就像一個聽話乖巧的好學生:「謝先生,真好,我們又見面了。」
謝沉淵:「……」
他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
聶棠還是坐在椅子上,抬起一隻手抵在下巴上,微笑道:「看來謝先生很詫異。可是,這不應該啊,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還活著這個可能嗎?」
聶棠撐住椅背,緩緩地站起身來:「那天在漢陵底下,您對我的諄諄教誨,我都銘記於心。但是有一點,您說錯了。」
「之所以我每一次都能做出跟你預計得一模一樣的反應,不是因為你算無遺策,而是我故意這麼做的。」她抬起那隻包裹著紗布的右手,指尖輕柔地撫摸過粗糙紗布下的傷口,「現在,終於到了我收割成果的時刻了。」
謝沉淵冷笑著重複了一遍:「收割成果?就憑你?」
「您在年輕的時候就跟魔修一起在外修行,那個魔修教過您許多東西,可能偏偏就忘記告訴您一件最重要的事,不要隨意用別人的鮮血來滋養自己的魂魄。因為,在這個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公平的,拿走了別人的東西,就註定要受制於人。」
聶棠微笑道:「現在,我就讓您親身來體驗一番,什麼叫做真正的身不由已吧。」
她話音剛落,謝沉淵整個人都彷彿凝固在原地了。
他驚訝地發現,他從葉漸離那裡搶過來的身體突然變得無比沉重,就像一隻灌滿了水泥的麻袋,他的肩頭彷彿壓上了一頂千斤重擔,就連動一根手指都困難。
「其實我能夠理解那位魔修為何不告訴您這個秘密,因為在當時,您在他的眼中就是一隻渺小無力的螻蟻,就跟我在您眼中是一樣一樣的。」聶棠道,「他是覺得,根本沒有必要說太多,反正你也將命不久矣。」
「可是我知道,因為我是從古代修真界回來的。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全身而退,不付出任何代價就達成自己的目的。這才是我同你真正不同的地方。」
謝沉淵的額頭開始沁出層層細密的汗珠,他的臉頰則不自然地抽搐著,他相信聶棠沒有必要也不可能用這種一下子就會被輕易揭穿的謊言來誑他。
如果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
那他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他必須要放棄葉漸離這具身體,重新去尋找下一個新身體,同時還要再花費更多時間洗去聶棠對他的影響!
他從來都是果敢的人,既然錯誤已經造成,就不會浪費時間怨天尤人,而是直接棄掉他現在的這具身體和他的全盤計劃,清零重來。
可是,當謝沉淵想要從身體中抽出魂魄逃逸時,他突然發覺,他最引以為傲的靈魂轉換術失靈了!
不管他曾經多麼仰仗這個手段,百試百靈,還利用它無數次死裡逃生、化險為夷,總而言之,它就是突然失靈了!
謝沉淵的額頭上本就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這些汗珠匯聚成汗珠,順著他的臉頰不斷往下滴,落在青石地面,暈開了一個深色的圓點。
他再也維持不了那種淡定的、胸有成竹的表象。他的身體不斷發抖,臉上的肌肉完全扭曲,面目猙獰。
「所以,當你不能再離開這具身體,也不能再使用你的靈魂轉換術的時候,你其實就是一個廢物。一個沒我看得更長遠,又喪失了保命絕招的廢物。」
謝沉淵當時在漢陵底下對她說過:「你知道你到底輸在哪裡了嗎?」
他是多麼意興飛揚、不可一世,可是現在,整個局勢一下子逆轉過來,那個佔據了絕對上風的人還是聶棠!
她又模仿著他當初教訓她的口吻,微笑道:「現在,您知道您到底輸在了何處了嗎?您終究還是個大人物,呼風喚雨多年,大家都是那麼敬畏您,無論如何,我也必須給您安排一個符合您身份的結局。」
她這句話剛說完,沈陵宜就從石室後面繞了出來,沒好氣地說:「反派死於話多這句話,難道你沒聽說過嗎?早點把事辦完,就早點結束,等下還能睡個午覺。」
他真心覺得沒有必要跟謝沉淵說這麼多,趁著他病要他命,時間拖得太久,說不定還拖出夜長夢多來。
再者,聶棠在漢代陵差點沒命,這是用鮮血換來的優勢,怎麼也得立刻乘勝追擊,不要繼續拖延時間給謝沉淵翻盤的機會!
聶棠被他懟了一句,還好脾氣地笑了笑,很乖地退到了他的身後,輕笑道:「好的,都聽你的,你動手吧。」
到了這種收割勝利成果的關鍵時刻,她當然會想要親眼看看謝沉淵臉上震驚乃至恐懼的神色,結果是什麼根本不重要,反倒是一步一步最終達成目的的過程令她身心愉悅。
她站在沈陵宜身後,朝著謝沉淵微笑著做了一個口型,無聲道:「永別了。」
一道炙熱而又絢麗的紅光亮起,快狠准地從謝沉淵的胸口穿過,讓他的心臟在這一剎那停止跳動,讓他魂魄在這一彈指間遭受重創、支離破碎。
他們看見那一片又一片的魂魄碎片飛散在空中,化為脆弱而又微弱的點點光斑。
沈陵宜在完成了致命一擊之後,立刻停手。勾陳雖然服帖地停留在他的掌中,卻又因為嗜血而蠢蠢欲動,不斷閃爍著幽幽的血色。
沈陵宜等待了整整一分鐘,突然回過頭,問道:「你不動手?」
聶棠歪了歪腦袋,不解地望著他:「你不是已經成功了嗎?還需要我多此一舉?」
沈陵宜指著在他們頭頂四處飛散的光點,追問:「這些碎片還在發光,你不打算斬草除根?」
聶棠微微一笑:「嗯……其實這樣就行了,沒有必要這麼麻煩。」
三魂六魄破碎至此,就算耗盡心血去救都千難萬難,謝沉淵絕無可能再次翻身。
沈陵宜一揮勾陳,一道灼熱烈焰轟得爆開在他們的頭頂,火舌一吐,那些頑強地閃動著微光的碎片一下子消散在空氣中。
可是他的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最底下,浸透在冰水裡面。
從她蘇醒至今,已經有整整七天六夜,可是在這段時間內,她再沒有當著他的面畫過一個符篆,也沒有再動用過一次靈氣。
當沈家人忙於布置這個專門為謝沉淵設下的陷阱的時候,她沒有一次參與其中。
就算到了現在,她除了動動嘴皮子指點江山,嘲諷謝沉淵幾句之外,她也是一直維持著袖手旁觀的姿態。
他太了解聶棠了,知道她向來要強,如果能夠親自動手,絕對不會假手他人。
可是現在……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直白地問:「你是不是以後都不能再畫符了?」
聶棠一愣,剛動了一下嘴唇,又被他直接打斷。
沈陵宜問道:「你還能動用靈氣嗎?說實話。」
聶棠遲疑了好一會兒,回答:「靈氣暫時瀕臨枯竭,但是再休養過一段日子,還是能恢復一部分的。」
她回答了關於靈氣的問題,卻逃避了畫符的那個問題。
那就是說,她再也無法畫符了。
她最擅長、最引以為傲、最令人驚艷的技藝就是符篆。
可是,她再也無法畫符了。
如果換成是他,窮盡所能打磨的技藝就此成為他的無能和噩夢,他會怎麼樣?是否還能以這種輕描淡寫的姿態說話?
他想,他是不能,這輩子都不可能。
沈陵宜上前一步,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他的感情是沉重而悲傷的,可是擁抱她的姿態卻像對待一件脆弱而又精美的瓷器:「……我明白了。」
他隱忍地閉上眼,只覺得眼睛里燙得厲害,像是有什麼將要奪眶而出。
可他還是用一種輕鬆的語調對她說:「沒關係的,你這麼聰明,重新再練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再說還有我呢,我罩著你,這是一輩子的事!」
她對他承諾過一輩子,就是少一小時,少一分鐘,少一秒鐘都不行。他會一直牢牢記住的。
……
葉漸離的身世很快就被查清了。
白紙黑字的證據,證明他是沈家人,按照沈家排行,他的名字應該叫作沈陵軒,他的父母都在當年被謝沉淵殺害。
他是真正的英雄之子。
他的骨灰被葬進沈家的墳地,以本來就該屬於他的那個名字。
他在生前曾好奇過沈家每隔數年的祭祖典禮,卻始終緣慳一面,而在他死後,他終於還是回歸了沈家的先祖之所。
如果他還活著,或許他不會覺得認祖歸宗是一件多麼值得得意的事情,在他貧瘠而短暫的人生中,他遭受了太多的痛苦和黑暗。至死,這個世界都不曾善待過他。
他也早已不再期待這個世界會對他溫存相待。
可是,他最終還是從最黑暗走向到了最光明,並且永存於光明之中。
……
聶棠依舊還是那個淡定的聶棠,並且像一個最普通的大學應屆畢業生那樣準備畢業論文和答辯。
只是她不再畫符了,隋老闆為此差點撓禿了頭,每天早中晚定時定點三條簡訊哀求:「聶棠小主子,聶棠大佬,求你了,趕緊把符筆撿起來,咱們再畫兩張啊!有錢不賺非君子啊!」
聶棠正走在寵物市場里,突然看到這條簡訊,不禁抿唇一笑,回復道:「隋老闆,我真沒騙你,以後我都畫不了符了。」
隋老闆:「我信了你的邪!該不是……該不是沈家太封建,不讓媳婦出去拋頭露面賣符吧?唉,這真的不用你出面啊,我一個人一張嘴就能把你的符吹成爆款的……」
聶棠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有時候她會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但是深信不疑的人有很多,等到她說真話的時候,往往又沒有人會相信她的真話。
突然,她聽到了一陣非常刺耳的、用指甲抓撓玻璃的聲音。她似有所感,駐足回頭望去,正和一隻蹲在落地玻璃窗里的雪貂對上了眼。
那隻雪貂炸成了一顆又圓又白的毛球,一雙黑豆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一邊還齜牙咧嘴,朝她威脅地露出獠牙來。
「你怎麼又從籠子里跑出來了?也太不聽話了!」寵物店老闆彎腰,把大白毛球提在手上,跟它對視,「呦,還凶我,小東西,你的衣食父母是我,有點眼力價!」
聶棠推門寵物店的玻璃拉門,彬彬有禮地問:「我想買一隻貓,就是那邊那隻布偶,多少錢?」
被老闆提在手裡的雪貂頓時炸毛了,兇狠地扭過頭,從肚子里發出一聲聲沉悶的怒吼。
「布偶?那只是重點色,不貴,看在你這麼漂亮的份上,我就再給你打八折。」老闆拉開一隻鐵絲籠,把手上不斷掙扎的雪貂塞了進去,咔嚓一聲落了鎖。
聶棠看完布偶貓,很快跟身後大籠子里的哈士奇看對了眼,哈士奇興奮地朝她搖尾巴,她又笑著伸手去摸了摸它的頭頂。
她在寵物店裡看了一大圈,幾乎把所有的貓貓狗狗都摸了一遍,這才走到那隻氣得快要發瘋的雪貂面前。
雪貂憤怒弓起背脊,朝她亮出了尖銳的獠牙,一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一副「只要打開籠子我就咬死你」的嘴臉。
聶棠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寵物店的老闆立刻回答:「這是我從別處收來的寵物貂,特別不聽話,還凶,偏偏還很邪性,好幾次自己撥開籠子跑出去了。我現在都要給它那籠子裝三把鎖才放心。」
聶棠朝它伸出了一根手指,雪貂離開張開嘴,啊嗚一口朝著她的指尖用力咬合。看它那兇狠勁兒,真要被咬到了,怕是得硬生生咬下一塊肉來。
聶棠笑道:「那它貴嗎?它長得真好看。」
原本還凶神惡煞的雪貂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終於收斂了一點,背上炸起的毛也軟軟地貼回了背脊。
老闆還沒開口報價,聶棠又道:「如果它太貴的話,我就不要它了,我還是喜歡布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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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為雪貂的小黃:我小黃又回來了!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