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207】破相
男人的神色太過尋常了。
彷彿,他真的只是隨手一夾,並不是刻意選了鴨血,往她碗里夾。
葉花燃實在從男人的臉色當中瞧不出什麼,到底不好拂了人一片好意,便只好慢騰騰地,將碗里那塊鴨血,簇著眉心,給送進嘴裡,還舀了好幾口鮮鴿湯。
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是在吃什麼苦藥。
儘管碧鳶已經將鴨血的腥味去得極淡極淡,對於吃不慣的鴨血的葉花燃而言,跟上刑沒什麼區別。
一連喝了好幾口鮮湯,才壓去舌尖鴨血的腥味,葉花燃這才放下手中的湯勺,回答謝逾白方才的問題,「父親今日確實是有前來探望我,不過他只關心了我的傷勢,沒說旁的什麼,便離開了。」
謝逾白吃飯的動作一頓,「這不像父親的作風。」
他認知當中的謝騁之,是絕對不會專門為了探望長媳的傷勢,便親自跑一趟的人。
「可能是因為,他老人家不好意思開口吧。」
不好意思?
謝逾白此前可從未想過,這四個字會同他的父親謝騁之有什麼聯繫。
深知小格格在這個時候說這句話絕不會僅僅只是表明上的意思,謝逾白抬眸,注視著葉花燃,靜待下文。
葉花燃便把今日如何只隔著門帘跟屏風,實則連面都沒有同謝騁之見過的事情給說了一遍。
「不管怎麼樣,父親始終是長輩,我卻故意讓他誤以為我傷情嚴重,起不了身,連面都沒有見他,歸年哥哥,我是不是太壞了?」
葉花燃嘴裡是這麼問的,語氣里半分愧疚都沒有,眼神顧盼,狡黠得很。
謝逾白同謝騁之父子之間的關係算不上好。
這一點小格格心知肚明。
所以,這是在向他邀功,亦或者是,撒嬌?
謝逾白也便順著小格格的意,淡淡地道,「有我兜著,怕什麼?」
言外之意,便是不說小格格此舉正合他意,就是他日小格格當真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亦是有他兜著。
葉花燃自然是聽懂了。
她的眉眼彎彎,就是謝逾白又新給她夾的一塊鴨血,便是眉頭未皺,就給吃進去了。
這會兒,這鴨血就不似苦藥了,那眉眼舒展的模樣,分明是吃出蜜糖的滋味來了。
碧鳶同冬雪伺候在一旁,下意識摸上自個兒的肚皮。
明明她同冬雪還沒用餐來的。
怎的肚子就這般飽脹了呢?
謝騁之備了禮,帶著管家親自去了謝逾白的別院,因為葉花燃是女眷,便是連她的面都沒見著。
沐家那邊,又打了電話來催,要求他儘快將這件事給平息下來。
只要媒體報社那邊熱度降下來,民眾不再關注這件事,他們才好從中活動,將沐婉君從巡捕房帶出。
謝家能夠有今時今日的地位,離不開沐家的幫扶。
可以說,謝家、沐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謝騁之回復了沐家那邊,定然會儘可能辦妥這件事。
當天從別院回去后,謝騁之便找上了二夫人徐靜嫻,讓她前去別院探望葉花燃。
二夫人自從去年入冬感染風寒之後,病情就一直反反覆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她自己的院子養病。
她自己亦是擔心自己的風寒會感染了府中的大人、小孩兒,是以並不如何在外走動,只在院中抄抄佛經,打發打發時間。
二夫人家境普通,當年不過是綢緞莊掌柜的女兒,因被謝騁之強行看上,故而硬是聘了來。
當年謝騁之生意尚且沒有做得這般大,故而是以夫人之禮,迎娶的徐靜嫻,不像後來,除了家世顯赫的三夫人沐婉君,其餘均是以妾室的身份被納進門來。
徐靜嫻沒有子嗣,即便是謝逾白名義上是她的兒子,可謝逾白生母到底還在,她自己又是不爭不搶的性子,是以在謝府,一貫沒什麼存在感。
徐靜嫻病了非一日兩日,除卻謝逾白跟葉花燃夫妻二人會經常來她院子里坐坐,其他人鮮少會來。
她剛生病的那段時間,謝騁之曾來探望過她,還是攜同沐瓊英一起來的,後來基本上就沒再露過面了。
聽說春蕪院的十三姨太太阿香得了寵,又聽說阿香似乎因為卷進一樁人命案裡頭,老爺已很久沒去過她的院子。
聽說東珠受傷了,還是同婉君有關;聽說婉君雇凶想要殺歸年,結果當時東珠也在車上,牽累東珠受了傷,到現在,人還在別院里養著,尚未回府。
養病的這些日子,除卻抄寫佛經,徐靜嫻做的最多的事,便是「聽說。」
春蕪院的消息,她不關心。
左右得寵的便不是阿香,也會是其他人。
后一個消息,卻是令她切切實實駭了一跳。
派了人去打聽,只說確實是受了傷,具體傷情如何,卻是不知。
她自己又因為風寒尚未痊癒,縱然是想要去探望一二,又擔心病氣會過到東珠身上去,考慮再三,也只得作罷。
女傭萍兒來稟,說是老爺來了,坐在桌前抄寫佛經的徐靜嫻一度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萍兒,你,你剛才說,誰……誰來了?」
萍兒方才得了消息,亦是同主子一樣,難以置信。
非年非節的,老爺怎的上二夫人這兒來呢?
可她特特跑出去瞧過,千真萬確!
「二夫人,是真的。老爺來探望您了!老爺他肯定是啊,想你呢了呢。」
徐靜嫻握著細狼嚎的手,微微發顫。
會嗎?
自從她嫁進謝府以來,老爺的新歡是一個接著一個,從來也沒斷過。
老爺還能想得起她來?
還會……還會因為想她而來探望她么?
「我方才親自跑出去瞧過,現下老爺已經走到院門了哩。我替您打扮,打扮,讓您的氣色好上一些?」
「好,好。」
仔細地梳妝打扮,定然是來不及得了,面上敷點粉,塗點胭脂,好叫氣色好上一些,卻還是能夠辦得到的。
徐靜嫻忙放下手中的佛經,隨同萍兒一起,來到梳妝鏡前。
主僕二人一通忙亂,下了樓,樓下,謝騁之正在把玩著花廳里一個西洋鐘擺。
這一次,謝騁之是一個人來的,沒有別的姨太太陪同。
徐靜嫻是又驚又喜。
便是女傭萍兒,心情亦是難掩激動,打心眼裡替夫人覺得高興。
「老爺今日要來,怎的也不提前說一聲?我久染沉痾,連帶院子清冷許多。早知老爺要來,怎麼的都會讓幾個婢女、傭人將院子打掃打掃,備上一點吃食。」
徐靜嫻迎了謝騁之,到花廳的主位上坐了。
萍兒替老爺斟了茶。
是上好的湖上龍井,二夫人珍藏多年,只有在大少爺謝逾白、大少奶奶葉花燃前來作客時,才捨得命萍兒拿出一些招待。
別說是今日謝騁之因為謝逾白、沐婉君兩人的事情上火得厲害,心煩意亂的,便是換做平日,他都未必能夠察覺出,為了見他,二夫人徐靜嫻特特上了帶你妝。
徐靜嫻這一番用心,謝騁之自是一無所察,他上這兒來,也不是為了喝茶聊天的。
徐靜嫻特意命萍兒泡的湖上龍井,謝騁之是連杯沿都未曾碰過,他直接開門見山地道,「阿嫻,實不相瞞,我今日上你這兒來,是有件事想要你幫忙。」
徐靜嫻眼底掠過一絲失望。
果然,老爺不是因為想起她這麼一個人,更不是因為想她了,才來她這院子。
不管如何,結婚多年,老爺還是第一回開口要求她幫他的忙。
儘管疑惑以自己的能力,能有什麼可以忙得上老爺的,徐靜嫻還是開口回道,「老爺您說。能幫得上老爺的,我一定竭力相幫。」
「府中人多嘴雜,便是你這短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來婉君對歸年所做的事情,你應當亦是聽說了的。」
徐靜嫻腦海里閃過一個什麼念頭,尚未來得及捕捉,只聽謝騁之道,「這件事,婉君做錯了。東珠因此受了傷,歸年心中有氣,我能夠理解。我又何嘗不是?可婉君到底是我的妻子,她又是宇軒的母親,終究是夫妻一場,我如何能夠見她下輩子落一個獨對鐵窗的凄涼下場?」
徐靜嫻不蠢,謝騁之話說到這裡,她便當即猜出了他今日前來找她的真正意圖。
徐靜嫻微變了臉色,當即失聲道,「老爺!」
聲音復又低下去,喃喃地道,「老爺,您這是,您這是在為難我呀~~~」
「我知道,這件事叫你為難了。阿嫻。除了你,偌大的謝府,我竟想不出還有誰能夠幫到我。」
謝騁之伸手,握住了徐靜嫻放在膝上的手。
除卻徐靜嫻,謝逾白平日里是連謝騁之的面子都未必會給。
謝騁之當然是,除了找他這位二夫人之外,再找不到其他可以幫忙的人。
二人到底是結髮夫妻,也曾有過一小段甜蜜的時光。
謝騁之最後那一句話,卻是令徐靜嫻徹底心軟了。
徐靜嫻最後,到底還是答應了謝騁之相求之事。
不過,得等到她傷寒好了之後才能前去,以免將病氣過給謝逾白跟葉花燃小兩口。
謝騁之恨不得事情明日就能夠解決就好,可他也心知,這事急不來,便也只好勉強答應了。
當晚,謝騁之直接留在了二夫人徐靜嫻的院子中。
之後,一連好幾日,又是請醫生前來給徐靜嫻調理身體,又是命底下的人買了多滋補品,往二夫人的院中送。
府中的人不明就裡,只當是老爺年紀大了,喜好還是越來越古怪了。
之前復寵十三姨太太,他們尚且能夠理解,畢竟十三姨太太太還算年輕,姿色尚存,可二夫人……二夫人如今都四十齣頭了呀。
萍兒聽了底下的人亂嚼舌根,自是每每氣憤不已。
唯有徐靜嫻,看著那一摞又一摞往自己院子里送的滋補品,未有半點喜悅,只有滿滿的酸楚。
時間一晃,大半個月時間過去。
徐靜嫻的風寒便是再難好,在醫生專門的調理下,也好了個七七八八。
既然是答應了謝騁之,要去當一回說客,便是徐靜嫻再不情願,也只能去一趟謝逾白的別院。
徐靜嫻前去別院的日子,葉花燃額頭縫合的傷口已是拆針了。
這年頭的外傷技術擺在這裡,便是驚蟄請來的醫生技術再高超,額頭還是落了疤。
不甚明顯,只是仍是一眼就瞧得出來,需將劉海放下來。
葉花燃聽說二夫人徐靜嫻來了,知道徐靜嫻車一趟大抵是為何而來,還是讓冬雪引二夫人在花廳坐下了。
徐靜嫻一見到小格格額頭上的疤,便心疼得不行,她拉住了葉花燃的手,「多好的相貌,生生地落了疤。虧得你阿瑪、額娘在璟天,這要是就在身邊,被你阿瑪、額娘瞧見了你這額頭上的疤,定然該心疼壞了。婉君真是造孽啊……」
說著,眼裡便蓄了淚光。
萍兒在一旁柔聲勸,「夫人,您風寒才剛好些。切莫太過傷神了。」
「是啊。母親,您風寒才剛好些,還是需注意身體。至於我這額頭上的疤,日後留個劉海便是了,不是什麼大事。」
「你倒是想得開!」
三夫人含著淚光,瞪了小格格一眼。
女兒家家的,誰不是把相貌看得一等一的重要,也只有東珠,額頭都破了相,竟還說不打緊,用劉海遮一遮便是了!
葉花燃語氣越是開朗,倒是令二夫人心裡的那些話越發地說不出口。
這叫她如何張得去那個嘴呢?
婉君可是要歸年的命啊!
東珠又因此破了相……
她未曾親歷過,可光是聽底下的人繪聲繪色地說予她聽,婉君是如何僱人開車去撞歸年的車,東珠又是如何流了許多的血,便覺當時情況兇險。
「母親這次前來,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要同東珠說?」
徐靜嫻幾次欲言又止,葉花燃又如何看不出來?
二夫人不說,葉花燃只得自己開口問了。
這個問題,可算是把徐靜嫻給難住了。
過了許久,她無奈嘆了口氣,「東珠。你是個聰明孩子。母親這次來的用意。想必你是猜到了。」
葉花燃未出聲,只等著徐靜嫻表明來意。
徐靜嫻被葉花燃這雙清澈的眸子望著,只覺臉皮燙人得厲害,奈何應承了老爺,便是實在開不去這個口,也只得試著張一張嘴,「母親就是想來問一下,關於,關於婉君這件事,歸年到底作何打算?他是一定要婉君將牢底坐穿不可么?」
這件事可還有轉圜的餘地呢?
「是。」
一道低沉、冷然的男聲響起。
只見,原本這會兒應該還在洋行的謝逾白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上一回,謝騁之特特選了個謝逾白不在家的時間,想要通過說服葉花燃,再由葉花燃說服謝逾白放沐婉君一馬。
謝逾白太了解謝騁之了,知曉他目的未達,定然還會再來,且這次十有八九,不會再是自己出面,因此,特意讓穀雨他們留意了一下,若是謝府再來人,便直接來洋行通知他。
別院距離洋行近。
已經恢復去洋行上班的日子的謝逾白,聽說了二夫人徐靜嫻前來別院的事,便將手頭的事簡單地交代了一下,交給底下的人去辦,自己先回了別院。
這次,徐靜嫻亦是聽說大少爺這幾日白天都在洋行,不在別院,才厚著臉皮,前來探望葉花燃那的。
不知謝逾白會忽然從洋行回來,徐靜嫻當即漲紅了臉,面色亦是尷尬得無以復加,「歸年……」
「母親來看東珠,兒子同東珠自是歡迎。若是再為其他無關人等說項,日後,歸年少不得說一聲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