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繾綣
數余日,四阿哥的病情終於穩定了下來。燒熱退了不說,連身上的豆子也明顯的消退了,只留下淡淡的紅色痕迹。皇帝親自讓人去瞧過,這才放下心來。
「順治爺與康熙爺都曾經感染了天花,不成想朕的四阿哥竟也遭遇這樣的厄運。」皇帝伴著如玥說話,心頭顫顫難平:「所幸是現在無礙了……也性情咱們的綿愉平安無恙。」
如玥柔順的伏在皇上的肩側,動容不已:「四阿哥有皇上這樣的心疼,又有皇後娘娘日日欽安殿誦經為之祈福,自然平安無事。」
「皇后。」提及這兩個字,皇帝的眉宇不覺擰緊,似苦大仇深:「朕這般待皇后,可謂容忍到了極限。偏是她還不知足,口口聲聲埋怨朕涼薄,不念舊情。如玥,是否在你眼裡看來,是朕太過於容忍和包容她了?」
猶是一愣,似乎皇上很少會和自己提及他心裡的想法,且還是關乎皇后的。如玥慢慢的抬起頭,重新對上皇帝溫熱而隱藏著憂愁的眼眸:「怎麼會呢。皇上,皇後娘娘再不濟,也是一國之母,是從府上就陪著皇上過來的人。」
皇帝凝視著如玥微微轉動的眸子,微微點頭,只是這動作太過輕微。輕微的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點了頭的。「一國之母。」皇帝的胸口深深的起伏几次,終於才艱難的說道:「從前在府上的時候,皇后也算溫婉可人,優雅華貴,可如今,她屢屢讓朕失望,越發的刁鑽潑辣簡直和市井婦人之流……」
如玥輕輕將自己的食指靠在皇帝的唇邊,很顯然不想再聽下去了。「皇上,臣妾讓人備下了清燉的參雞湯,讓沛雙給您奉些來吧。這些日子,宮裡天花肆虐,讓皇上憂心了,瞧著清減了不少呢!」
皇帝點了頭,寬和笑道:「也好,朕知道你最有心。」
立在一旁的沛雙屈了屈膝,輕巧的退了下去。
「這一次還真是多虧了石黔默。」皇帝的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夾雜些許的讚賞之意:「若非他知道這樣的民間偏方來醫治天花,後果不堪設想。」
如玥沒有接茬,只一味的笑著,配合的點了點頭。「麗貴人那裡好些了么?臣妾得知她懷上了龍裔,擔憂的不行。」
「朕讓人去瞧過了。沒什麼大礙了,絮絮身子弱,讓人精心著照顧些也就是了。」皇帝的口吻,似乎不大關心柳綿綿的龍胎,也不大在意啟祥宮的事。
這讓如玥多少有些奇怪,畢竟皇上膝下的子嗣不多,成孕的妃嬪慣常都是最受矚目的。何況這個柳綿綿還陪著皇上出巡了數月,總比一般的宮嬪更得臉些。怎麼聽著皇上的話,似乎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呢?
「皇上不喜歡麗貴么?」如玥半玩笑半認真的問道:「麗貴人的天花本就不嚴重,這會兒也好的差不多了。怎麼聽皇上的語氣,似乎並不太在意呢!」
握住了如玥的手,皇帝有些悵然若失:「從前的絮絮,頗有些心氣的,有你從前的風範。為著如此,朕便偏了些心覺著她好。只是現在……好似又不是那麼回事兒了。朕總覺得,她非但不似你反而更像皇后從前的樣子。朕,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身邊再有個跋扈自恃的人了。」
「皇上是說,覺得麗貴人與從前不一樣了?」如玥刻意這樣問了一句。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吧。」皇帝哂笑,撫摸著如玥光滑的手背,幽然嘆道:「總歸是不同了。加之她現在也有了皇嗣,朕越發的看不慣了。」
如玥的目光掃過孔雀開平的雲石屏風,微微嘆了口氣,終於還是垂下頭去。「皇上今日,似乎與臣妾說了許多心裡話呢。」
這一回,倒是皇帝有些愕然了。從前與如玥在一起的時候,滿心歡愉,說的也儘是風花雪月,鮮少會提及後宮妃嬪恩寵之事。怎麼今天,一說起來,便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困惑之事呢?且絲毫不避諱君臣的身份。
沛雙將湯盅擱在了一旁的圓桌上,動作嫻熟的打開蓋子,一勺一勺的舀起,清香撲鼻。「皇上,這湯是小廚房自己熬得,我家小姐親自監工了呢,保管比御廚熬得更有滋味兒。請慢用。」
「多嘴。」如玥笑嗔,接過沛雙手裡的碗,遞到皇帝的手中:「皇上嘗嘗看,若是喜歡,臣妾讓人日日送去養心殿。」
這一刻,皇帝似乎明白了什麼。似乎一勺湯下去,心也跟著漸漸的溫熱起來。從前,先皇后親手為自己熬過湯,然後是皇后,華妃,許許多多的宮嬪都這麼做過。然而經過了許許多多的風風雨雨,很多人已經不在了。
剩下的人,大部分眼中只有權勢,沒有情意。小部分人,既貪圖權勢又貪戀恩寵,什麼都想要。這些人,即便是熬湯,也不過是上位的手段,以奪取自己歡心為目的。試問動機不純的人,能熬出多麼滋補的湯羹呢?
唯有如玥不同。
「怎麼?不好喝么?」如玥見皇帝只喝了一勺,就愣愣的蹙緊了眉宇,不免憂心的問。
「怎麼會呢,是你親自看著人熬得,豈會不好喝。」皇帝輕輕的將湯勺擱在了几上,雙手端起湯碗,「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喝完湯,皇帝極為孩子氣的舔了舔唇瓣:「朕再沒喝過,比這個香甜的參湯了,如玥,你知道么,有你真好。」
「皇上。」如玥沒想到皇上會忽然說這個,不覺面頰緋紅。那溫熱的感覺,好似皇上輕輕的在她耳邊呵氣,十分的暖也十分的甜蜜。
……?就在永壽宮情意綿綿的同時,翠竹又吃了一回閉門羹,滿心清冷的返回了啟祥宮去。
「怎麼說的?」柳綿綿看到翠竹沒精打採的回來,臉色也越發的沉。「皇上什麼時候回來?」
翠竹搖了搖頭,喏喏道:「奴婢根本沒看見皇上,馬公公說,皇上一下朝就去了永壽宮,一直到這會兒也沒出來。大抵……今兒會宿在永壽宮了。」
「那你怎麼不去永壽宮請皇上過來?」柳綿綿眉目里幾許怨毒之色:「如貴妃都什麼年紀了呵,還日日獨攬皇上的懷抱,她就不嫌自己老的慌么?更何況,她才誕下了五阿哥沒多久,怎麼能伺候得好皇上?」
翠竹不知道該說什麼,唯有垂下眼瞼,動也不動的聽著柳綿綿發牢騷。這樣的情景,日復一日,每每請不來皇上,總要鬧上一出。起初她還會勸上幾句,哪怕是不為自己也要為腹中的孩兒著想,可時間久了,次數多了,翠竹也懶得說話了。
果然,柳綿綿絮絮不止,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腹中,懷的也是皇上嫡親的骨肉啊,且還是好不容易才有的這個孩子。怎麼皇上這樣沒有心肝,難道來看我一眼,就這麼不情願么?」
咬了咬唇瓣,翠竹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貴人,您還是消消氣吧,皇上的心思,豈是能隨意忖度的。許是您的天花才好,還不便探視吧。四阿哥那裡,皇上不是也還未去么!」
一提起四阿哥,柳綿綿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竟然是用了咱們都知道的法子將四阿哥只好了!」
這一聲驚得翠竹噗通就跪了下去:「貴人明鑒,奴婢雖然知道這法子,可是奴婢從來未對人提起過。更不可能會稟告御醫,去救四阿哥,白白的費了貴人您的苦心。」
「知道這個法子的人,除了我於你,便只有死去的絮絮、翠枝和她知道了。不是你不是我,亦不可能是死去的人……」柳綿綿眼珠子一轉,不覺冷冷的笑了一聲。
這感覺,似乎是冰涼的手伸進了你溫熱的脊樑,讓人又怕又抗拒,想躲也無可奈何。畢竟碰到哪裡都是涼的。
「把她給我帶上來。」柳綿綿的聲音,透著一股子殺意,鑽進了翠竹的耳朵。
「是貴人,奴婢這就去。」翠竹連連點頭,一分一毫也不敢耽擱。
走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一直伺候在柳氏姊妹身邊的翠屏。翠屏年紀並不大,剛十四歲。嫩的就上枝頭上含苞待放的花蕾,巴掌大的小臉彷彿能掐出水來。「貴人,您找奴婢?」
「跪下。」不容置疑的聲音,怎麼也不像是柳綿綿這個一貫和婉的女子發出來的。可事實上,和婉的不過是她的容顏罷了。內心從來就不是這個樣子。
翠屏大驚失色,不由哆嗦了唇瓣:「貴人……奴婢……」
「跪下。」柳綿綿絲毫不給她申辯的機會。
到底還是年輕的女子,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翠屏失了魂兒似的,才跪下,淚水涌了出來。
「你到底背著我做了什麼?」柳綿綿往前一大步,正停在翠竹的面前。
翠竹連連搖頭,慌亂不已:「奴婢沒有,奴婢從來都是按吩咐辦事啊。」
「按吩咐辦事。」柳綿綿微微一笑,猶如一株迎風的百合,清香怡人,卻偏偏與她眼底恨意不符。「好一個按吩咐辦事兒。」提起花盤底兒的繡鞋,柳綿綿幾乎想也不想,一腳落在翠屏細嫩的尾指上,用力的碾了下去。
「啊……」翠屏痛的恨不能抽回自己的手,可饒是用盡了力氣,也沒有分毫的挪開。「貴人,奴婢真的沒有做對不起您的事兒,求您饒了奴婢吧……」